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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明朗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漂亮的小瘸子艰难地扶墙站起来之后,就转身提起自己的炒饭走了。
      转身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小瘸子大概是因为疼发出的哼唧声。
      他没回头,沿着路边的小石坎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听到了小瘸子小声的“哎哟哎哟”。
      他蹙眉回头看了一眼。
      小瘸子正一瘸一拐专心往前挪,胳膊上有伤,看着还挺严重。他闷头挪着挪着,突然看到了明朗静止不动的,被月光拉得很长的影子。
      抬头一看,正对上明朗无波无澜的双眼。
      乐耳心头一跳,愣愣地和明朗对视了几秒。
      明朗又皱了下眉,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小瘸子又继续跟着他的影子闷头挪啊挪,他回头看了两眼。
      啧。
      那样子别提多凄惨。
      这个小瘸子……他是在跟着自己呢,还是本来也往这边走呢?
      明朗没管他,任他吭哧吭哧挪腾了一路,直到快走到他的租房楼下了,明朗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乐耳。
      乐耳也立刻停止了挪动,也没再哼唧。
      明朗现在很不爽。
      他已经确定这小瘸子就是故意跟着他的了。
      怎么,他也算是帮了他,这就被讹上了?
      他看着乐耳,眼神不太友善。语气里的寒意化作实质能冻死十个乐耳。
      “别跟着我。”

      乐耳看着他,没出声。
      他心里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对面这个人……好看是好看,打架的样子也很帅,但眼神也忒凶了……所以他只敢在心里小声逼逼了一句:我不。
      我偏不。
      我就要跟着!
      明朗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之后,就再一次转身了。
      但——
      他吐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和一个家庭破碎生活凄惨刚刚还被打了一顿的小瘸子计较。
      乐耳还是跟着他,虽然不哼哼唧唧了,但还是窸窸窣窣的。
      于是两人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这次真到楼下了。
      明朗回头,语气很不耐烦:“你想干嘛?”
      乐耳顿住脚步,脑子里转了百八十个弯。
      他想干嘛?他自己也不知道。
      今天打他的两个人和那个矮胖子绝对不是郑彪虎的人。
      虽然想想有点欠,但郑彪虎的人要真找他麻烦不会这么赤手空拳的动手,带棍子都是轻的,而且也不可能只有三个。
      被人堵了之后打起来,但对方人多,他打不过,只能用跌跌撞撞长到这么大的抗打经验咬牙挨过去。
      本以为断个胳膊或腿才能完事儿,没想到……被从天而降的一个大帅比救了。
      虽然有点俗,但乐耳抬头的时候,看见逆着光站在巷口的明朗的那一瞬间,是真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发光。
      即使对方只是无意救他,但乐耳从那一刻固执的认为,自己就是被“救美”了。
      他不想回家,也不能待在原地,更不能带着一身伤去找何丘或姑姑。
      左腿不知道撞到什么地方了,感觉都没什么知觉了,只能一瘸一拐一瘸一拐……唉。
      他看着明朗,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像只被好心人从恶犬口中救下的小流浪狗。
      “我,我没地方住……”乐耳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的不要脸震惊了。
      他咽了咽口水,把演技发挥到十成十。
      明朗皱了下眉。
      没地方住?
      不是有弟弟和妈妈吗?
      乐耳低下头,不大合身的衣服被晚风吹得鼓荡起来,他似乎有些羞于启齿:“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
      明朗看着他,没说话。
      直到乐耳忍不住抬头看他,他才又皱着眉头开口:“今天救你是意外,我没那么好心。”
      乐耳感觉自己已经放弃脸这玩意儿了,“就……就在你门口待一晚,行吗?”
      “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明朗本来还想拒绝,但是看着乐耳一身脏污,只有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里面倒映的是今晚的星河。
      ——很亮。
      连他眼角那颗小泪痣,都好像在发光。
      他忽然就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随你。”

      乐耳看着明朗上了楼。
      他蹲在对方的租房外时觉得有些玄幻。
      他居然……真蹲人家门外了。
      可以说是十分有病了。
      他叹了口气,想站起来,去那个废弃的老幼儿园睡一夜。
      他正跟自己的腿拧劲的时候,门却又突然开了。
      里面漏出的一线光正好照亮了蹲在地上的小小一团的他。
      明朗皱眉看着他,把门拉开了点,“进来。”
      乐耳有些愣。
      “啊?”
      明朗没打算再说第二遍,不过乐耳反应很快,立刻忍着痛蹦起来从门缝里钻进去。
      他也没不识好歹地多嘴问为什么又放他进去。
      乐耳悄悄笑了一声。
      这个人似乎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凶啊,还不太聪明。又不认识自己,居然就这么把自己放进来……乐耳悄悄打量了一圈,发现救了自己的这个人的屋子挺简陋的,看起来还是个不太有钱的傻子。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这么想人家很不应该,这是好赖不分恩将仇报胡作非为脑壳有包,但他控制不住。
      不太有钱的傻子让他进门之后就不管他了,只踢了一脚那个凳子示意他可以坐。
      乐耳挨着凳子边边坐下了,看着明朗走回床边,低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静下来之后,乐耳的腿反而越来越疼了。但他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好忍着。他颤颤巍巍地换了个姿势,把左边的裤腿掀起来看了一眼,顿时就眼前一黑。
      妈呀!
      怎么这么多血?!
      他的裤子是黑色的,之前看不出来,现在一摸,居然都被血浸透了。
      乐耳又颤颤巍巍把裤腿放下。他头有点晕,感觉明朗这屋子里的灯管实在是太晃眼了,不然他现在怎么看什么都模糊。
      他不敢看自己的手,因为手上刚刚也沾了血。
      明朗在跟明晟杰之前说的那个要找游戏代打的同学交涉,本来没空注意小瘸子的情况,却突然听到了小小的抽气声。
      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乐耳坐在凳子上,看起来摇摇欲坠像要晕过去了一样。
      “喂!”
      乐耳一抖,清醒了点。他有点难受,感觉自己的腿正在血流如注……他又不敢再看……
      “……啊?”
      明朗拧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该不会是被殴打之后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他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你别死这儿了。”
      乐耳:“……”
      他惨白着一张脸,艰难道:“我有点晕血。”
      明朗放下手机,走过去看他,“哪有血?”
      乐耳似乎真的很难受,说话声都越来越小,还打着颤:“腿。”
      明朗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过去,试着掀起乐耳的裤腿。
      他看到流了半条小腿的血也吃了一惊。
      他转身去找能用的东西,“你等等。”
      乐耳坚强地“嗯”了一声。
      明朗在自己的行李里找了半天,没找到能用的东西,他看了一眼自己挂在浴室的毛巾,叹了口气认了。
      中途乐耳感觉明朗似乎还出门了一趟,他听到明朗敲门的声音。
      敲门……他在干嘛呢……
      等到乐耳感觉自己快要失血过多而死的时候,明朗终于回来了。
      他端了个盆,盆里有绷带和毛巾,手里拿了一把棉签和碘伏。
      门口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这是怎么……?哎哟,这么多血……”
      明朗捏着毛巾在乐耳的腿那里停顿住,迟疑了一下,“你自己能来吗?”
      乐耳快要哭了。
      早知道他一定不会担心怕吓着何丘而不去福利院,丘丘比这个不太有钱的傻子聪明多了!
      “……不能。”
      明朗顿了顿,感觉小瘸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要哭了。
      他不再犹豫,直接把毛巾覆了上去。
      他以前只给自己处理过伤口,也不知道什么力度小瘸子才不会疼。
      乐耳现在眼睛闭得死紧,额头都冒了冷汗,脸色苍白,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像是随时都能晕过去。
      明朗把他腿上的血擦干净,发现伤口其实不大,只是膝盖破了,下面不知道又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出了一道血口,这才流了那么多血。
      明朗拿了刚刚找林飞借的绷带,看着乐耳膝盖上的伤皱了眉。
      这小瘸子感觉不到疼?流了一腿血还走了这么半天路。
      还是说……明朗想起了小瘸子那个弟弟,以及他口中得了病的妈妈。
      或许不回家是不想让弟弟妈妈担心?
      他无声叹了口气。心里对自己说:明朗,你脾气没这么好的,今天居然再三破例。
      明晟杰帮他打架受伤的时候他都没伺候过,今天居然还得替个不认识的小瘸子处理伤口。
      林飞本来靠着门框看着,但看着明朗一会儿犹豫一会儿粗暴的手法实在是不太看得下去,就走过去抽走了他手机的毛巾。
      “我来吧。”
      他熟练地给乐耳涂好药,缠上绷带,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明朗就抱臂站在旁边,没什么表情。
      乐耳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包好了,确定看不到血了后他睁开眼睛,看到面无表情的明朗时一愣。
      啊呀,这个人好像生气了?
      他很羞愧地道歉:“对不起。”
      明朗没理解小瘸子突如其来的道歉,只是蹲下来把沾血的毛巾拎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乐耳眨了眨眼,“那个……”
      他小声问:“你不要了?”
      明朗拧眉,“什么?”
      乐耳:“毛巾啊,其实……洗洗还能用。”
      不然他还得赔一条毛巾,有点亏。主要是他也没钱。
      明朗的表情有一瞬间显而易见的嫌弃,“不用了,我会买新的。”
      乐耳听他这么说,就识趣地不再吭声了。
      既然都没说让自己赔,那他就装不知道好了。
      林飞把碘伏和剩下的绷带拿了回去,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以后缺什么随时敲门啊小帅哥。”他又回头冲乐耳眨了下眼,“还有你,小漂亮,腿记得别碰水哦。”
      明朗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从小到大被叫帅哥都叫烦了——这话听上去有些欠揍,但事实确实如此。
      倒是这个小瘸子……明朗看着他,发现他听到林飞那句“小漂亮”的时候,表情有些僵硬,总之看上去并不高兴。
      明朗对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不感兴趣,权当这个小瘸子是作为男生却被夸漂亮不高兴了。
      他看着乐耳低垂下去的眼睫,顿了顿,“你家在哪?”
      乐耳下意识皱眉,嘴唇动了动又反应过来,这会儿问他这个问题的可是救了他的人,而且这么问……其实就是在说你什么时候走吧?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我……”
      他不知道怎么说。
      明朗住的这个地方离十步街有点距离。但西区的人,应该都听说过这条臭名昭著的街道。
      此刻乐耳并不能自然而然地和对方提起,我家就住在那个地方。
      那个脏乱差,没有一个正常人的地方。
      毕竟在别人眼里,十步街的人都不正常,有的是身体不正常,更多的是精神不正常。
      明朗拧眉看了他一会儿,看他没有吭声的意思。转身继续和那个找游戏代打的傻大款沟通去了。
      乐耳叹了口气。
      他真不是故意的。
      但他最烦的就是别人说他“漂亮”,或者问他的家。偏偏今晚俩都撞上了,他实在调动不起情绪……哎。
      他磨磨蹭蹭说了句“对不起”,刚一说完肚子就叫了一声。
      他立刻按住肚子。
      但今天这胃好像跟他杠上了,叫完一声还不带歇的,“咕咕咕”叫了一长串。
      乐耳尴尬得两只手都捂住了自己的胃。
      明朗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烦着呢。
      之前心软让这小瘸子进来,现在怎么让他走啊?不走还真让他睡这儿?
      明朗也叹了口气。
      乐耳的目光已经移到了桌上那碗炒饭上。他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算了,算了。
      他刚这么想着,就看到明朗站了起来,走向了桌子。

      乐耳吃惊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饭,一瞬间感动得什么都忘了。
      明朗把筷子往碗里一插,语气不善,“吃完回家。”
      乐耳吸了吸鼻子,飞快点点头。
      这个人看着凶巴巴,但也太善良了吧!
      明朗看着小瘸子几乎泛起泪花的眼神,一时无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小瘸子心里已经拥有了那么伟岸的形象。其实他只是这会儿不太饿,又看小瘸子实在饿得可怜。
      他以前虽然过得不好,但至少吃穿不愁,但面前这个小孩儿甚至吃不饱饭?明大少爷还从没接触过生活如此悲惨的同龄人。
      他对乐耳这么“善良”的原因,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或者说,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小瘸子长得很好看。
      毕竟是第一眼就能记住的长相,怎么都能让他更宽容一些。况且他大多事情况下脸盲,不见上个十面八面的他基本记不住对方长什么模样,除非对方丑穿地心。
      因此乐耳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外。
      乐耳愉快地扒拉着本属于明朗的一碗炒饭,全然不知他们对彼此的印象已经偏离真实情况十万八千里。
      何丘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乐耳正好吃完最后一口饭。
      老人机的声音特别大,响动都能传到十里开外。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心想滴事儿都能成啊……”乐耳趁明朗看过来之前手忙脚乱地掏出老人机按了左键。
      乐耳咽下最后一口饭,含糊不清地“喂”了一声。
      何丘是用院长的座机打的电话,两个人的信号都是一卡一卡的,十分不通畅。
      “乐乐你在哪儿呢?你没回家?”何丘的嗓门儿依旧很大,大到明朗都听见了,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乐耳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他捂着老人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没回家啊……你怎么知道的?”
      明朗看他出去轻轻把门带上后就收回了目光。
      “呃……”何丘声音听上去挺犹豫,“你姐回去了……你妈是不是在家啊?她和你妈……”
      听到“你妈”这俩字的时候乐耳的眼皮下意识一跳,他冷静地反问:“打起来了?”
      何丘点了点头,想到乐耳看不见,又说了一句:“对啊。”
      乐耳抠了抠自己衣服下摆,有些发愣地站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那……打呗。”
      反正打不死。
      死不了就什么都好说。
      然后如此往复,一直到他们家某个人真的死掉。
      何丘大声“哎呀”了一下,“但主要是……我听院里张姨说的,她从那边菜市场买了菜回来,说闹了好大动静,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了。”
      乐耳又抠了抠衣摆,叹气:“随便吧,被看见的还少么。”
      住在十步街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有积极向上的生活,在一潭死水里,他们终日以旁观别人的鸡飞狗跳和歇斯底里为乐趣。然后所有人在这潭死水里,或怨恨不甘,或麻木卑微地腐朽老去。
      包括何丘,包括他自己。
      挂了电话后,他就拖着一条伤腿慢慢下了楼。
      虽然嘴上说着随便,但还是要回去看看的,万一他妈带回家的人还在,那姐姐就遭殃了。
      离开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台。
      那个善良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
      他真傻啊,要是自己是个贼,下次趁人不在,把他家门一撬,内裤都能给他偷走。
      想了想乐耳又摇头。
      算了吧,他连贼都比不上。

      乐耳走到楼梯口,看见他的那辆小电驴倒在地上,后轮的挡板也碎了一小块。
      他吃力地把小电驴扶起来,眼睛无意往旁边瞥时吓了一跳。
      旁边黑黢黢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乐耳被手指甲上折着光的碎晶片晃了一下。
      乐耳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两个人一站一蹲地僵持了几分钟,直到蹲着的女人不太耐烦地撩了一下散乱的长卷发,乐耳才垂着头把小电驴的站架踢下来。
      “姐。”
      女人,或者说女孩,抬着眼睛冷漠地看着乐耳。
      “回来干嘛?”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人都走了。”
      乐耳小声说:“又不是为他们回来的。”
      乐思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踟躇了一下,还是问:“上楼吗?”
      “不。”乐思摸了把脸,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有人来接我。”
      乐耳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他没再继续站着,而是转身上了楼。
      他没急着开门,而是站在楼道口的窗子那里往楼下看。
      没等多久,摩托车的轰轰声就由远及近的传来了。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递给了走过去的乐思一个头盔。
      乐思的头发和衣服都整理好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不久前还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扭打撕扯过。
      乐耳抓紧了窗子边沿,摸到了一手铁锈。
      他看到那个男人想搂乐思肩膀,但却被乐思推开了。
      他似乎并不生气,而是笑着伸手又摸了摸乐思的脸,凑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乐思扭开头,侧身上了摩托。接着男人变本加厉,直接在乐思腰上搂了一把,乐思没再推开。
      乐耳控制住自己没有冲下去。
      也控住了一阵生理性反胃。
      等那辆摩托车扬长而去,飞起一片尘土后,乐耳才收回目光。
      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铁锈,垂下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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