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眼泪》萤飞秋窗

24、第二十四章

　　就在伊正浩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婚事激动，一边忐忑地聆听冯兴生接下来的谋划之际，他不知道，在林氏集团内部，两则公开的人事通知又掀起了一片哗然。
　　大家不再只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驻足在公告栏前，或是指指点点，或是嗤笑讥讽。光明正大，评头论足，颇有居高临下之势。
　　也不乏有心之人，趁此大好机会顺势踩上一脚，以表明对公司英明决策的支持。

　　“看不出，那个男人还挺得人心的？”附在她的耳畔，席安琪颇为感慨地说着反话，“欸，这一招赶尽杀绝真是霸气威武，不留余地。”
　　冰凉的气息拂过颈侧，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奈何左右都是人，水容容只得生生忍住，硬把视线粘在眼前的两张A4纸上。

　　“好看吗？”
　　低沉的嗓音带着调侃，取代了脖颈后的凉意。
　　“嗨，修夏弟弟。”席安琪笑逐颜开地打着招呼，接着，悲催地发现，她被忽视了？

　　只见俊秀的男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公告栏，垂在身侧的手扯了一下不为所动的女人。

　　看似肩并肩而立的俩人，衣袖下的小动作避开了他人耳目？席安琪忽地莫名想笑，再看看仍然不为所动的女人，“修夏弟弟，你装傻的功力犹不及她哦。”踮起脚尖，娇笑着攀上他的肩头。

　　果不其然，他看不见她但听得分明清楚。瞧着修夏躲避不及的身体僵硬，和抽搐的嘴角，娇笑爆发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奸笑。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当没听见？”轻斥了一声，席安琪就放过了他，不过嘴巴依旧不打算饶，继续说道，“她现在的心思都在那上面，哪有空理你。真不知道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就能写出这种毫无根据的东西？哎，还是早倒早好啊。”

　　私生活严重影响公司声誉？负面新闻给公司造成了危害？

　　这两个理由，用在伊正浩身上恰如其分。可人力部改都不改，哦不对，改了个名字，然后，林雪也以相同的理由被公司除名？
　　席安琪很想问一声，上层领导究竟怎么想的？谁给的权利？

　　也让修夏再次刷新三观，对林氏集团内部的了解，远不及公告栏里的一纸通知来得直接。

　　经历了早上傅翔宇莫名其妙的冷脸后，只留下他独自肩负起面对炮火的重任。本来就人少的产品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会议室发生了什么事水容容肯定知道，但只让参与旁听的关妍转告了他一句：装作不知道。
　　顶着一头问号的自己，直至看到公告栏里的通知才明白过来。

　　装作不知道？让他如何装成一无所知，然后淡然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接受莫须有的指控？！
　　一抹来自掌心的温热覆上紧攥的拳头，“走了。”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仿佛自言自语。转身朝他微微颔首，修夏明了她是在跟他说。

　　时值上班时间，围观的人潮不敢多待也逐渐散开，空载的电梯立时又拥挤不堪。一前一后的俩人，几乎是被推搡着挤到了角落。
　　低头看了一眼贴近胸口的脑袋，他轻轻地叹气——自从遇见她开始，他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忧心忡忡的黑眸落入迷惑不解的眼睛，红唇微张，无声地口型在问他，怎么了？

　　是安慰她不用在意？还是对她说，不要再管这些，让他来？亦或者告诉她，虽然比她小两岁，但他真的不是她们所见那般什么都不懂，她能不能稍稍地依赖他？一次也好。
　　只求，她抬眼看看他，不要一味地陷入仇恨、利益，还有纠缠不清的过往——老梅瑞狄斯从未对自己的儿子提出过苛求，他的快乐与否远高于一切。修夏也希望，她能如此地生活。

　　可是今天晚上，水容容不但打算搬离他的住处，还摩拳擦掌预备正面迎上那个凌厉的傅翔宇。早晨出门前席安琪的话他还记得，故意装作不在意。
　　是因为他无法做到一点都不在意。

　　对，他后悔了，后悔和这个女人合作。
　　“修夏？”红唇一张一合，依旧无声。
　　不敢明目张胆地叫他？剑眉一挑，在她惊讶的眼神中，宽厚的手掌包裹住试图挣脱的柔荑。

　　抿唇浅笑，他刻意压低的声线，如撩人的春风熨上她的心头：“不好意思，太挤了。”

　　一、
　　傅翔宇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时不时地望一望桌上的电话，而那份等待审核签字的合同摊在他的面前，原封不动大半天过去了。
　　跟着了魔似的，修夏忍不住再次敲门：“傅经理，工厂那边还等着。”七八个催促电话打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估计担心合同黄了。

　　傅翔宇闻言抬头，露出某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见修夏指了指桌上的合同，恍然回神，随便翻了翻便签了字。
　　“设计部什么时候能完成样品？”交还合同时，傅翔宇也记起了工作，“如果确定没有要改的地方，我们这边要通知工厂了。”

　　“安总监说最晚这周五给到您，没有要改的地方，”略做停顿，修夏犹豫了一下，“不过，设计部好像对这次挑选的红宝石有些意见，安总监说等您有空要跟您详谈。”
　　“哪来那么多意见？”语调平淡，傅翔宇不似太在意的样子，“你告诉她们市场定位了吗？”

　　盛梦雨设计的发夹，是讨巧的四叶草造型，走的是简约小清新风格，且选择红宝石做主石。
　　当初会挑出她的设计，傅翔宇不是没有考虑过红宝石的价格。

　　“没说，”修夏神色坦然，像是没看见因为不满渐渐靠拢的眉头，“设计师想要把自己的作品打造成最完美的，不是很正常？我怕告诉她实情，打击她信心。”
　　签字笔节奏地敲击桌面，“你就不怕我炒你鱿鱼？”傅翔宇冷哼出声，“市场定位在小女生的饰品，她还指望能卖出天价？”

　　装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修夏喃喃自语似地回他：“谁让我们给了她错觉呢？”定下玫瑰庄园的时候，他可是巴不得全公司都知道。
　　等到发布会当天如果发现，原来正主不是自己……哎，修夏不敢想象盛梦雨的表情。

　　损，实在是太损了。水容容猜得一点没错，傅翔宇才不会做亏本生意。

　　“还愣在这，等我请你喝咖啡？”
　　连嘲讽的词也没怎么变过。

　　“不敢，”哎，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把算盘明着打给别人看的，修夏对他是由衷地佩服，“还有，关于那个的珍珠发夹，需要找水容容来吗？”
　　真正准备用作新品发布的，他倒一点也看不出着急？

　　“要来早该来了，”无视命令的员工，换他早让她滚了，“怕是心虚不敢来。”
　　在得到真实情况之前，备选方案仍只会是备选方案。

　　“可能在忙，要不我……”
　　修夏反手指着门外，却不料他们正讨论的对象已踏进了产品部大门。
　　“好像不用你去了，”傅翔宇好整以暇靠林真皮椅背，“人家自己找上门了。”

　　礼貌地叩上敞开的玻璃门，目不斜视保持微笑，水容容带来了安若蕊的问候，和设计部同僚们的小小意见。
　　“红宝石的成本确实很高，但，我们仍希望傅经理能帮帮大家，毕竟，再好的设计没有优质宝石，也就没了灵魂。”

　　沉默了片刻，傅翔宇好笑地看着她：“国外的学校都是这么教的？就算编，麻烦你也编得像样些好吗？否则，太侮辱公司的眼光。”
　　“即使是顶级裸石，一个出色的设计师不仅提升它的价值，并且会让它绽放出更甚的光芒。”接着傅翔宇的话尾，修夏偏头冲她露齿一笑，“水小姐，望你知。”

　　十来平方的办公室响起了夸张的笑声，幸好修夏已经习惯，否则难保不被发现破绽。
　　关妍赶紧捂上席安琪不安分的嘴巴，明舒云适时将她按住，连拖带拽想带她离开。

　　“好的，我会向安总监转达产品部的意见。不知现在，我们能否聊一聊被你拿走，关妍的画本？”
　　气定神闲，悠然自若，安若蕊指派她来做炮灰，嗯，那真是想多了。

　　“终于愿意承认，那些设计不属于你吗？”
　　傅翔宇无谓地耸肩，堵在胸口一连几天的闷气，也稍许顺畅了不少。

　　迎着他挑衅的目光，水容容轻笑道：“这种话，您不该亲自问问关妍吗？”

　　二、
　　戴着口罩墨镜，临近下班，伊正浩重回公司。准备偷偷躲进办公室处理完事情后，再悄悄下班——魁梧有力的保安，客客气气地拦下了他。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
　　人力资源部特意关照过他们保安部，以礼相待，低调行事。
　　摘下墨镜，伊正浩不耐烦地沉声道：“是我。”他还以为保安没有认出自己，说完，径直就要继续往里走去。

　　他们当然认得他，“伊秘书，”按照以往的称呼，他的职位还远高于他们，“对不起，人力部通知我们，您已经被公司开除。您的私人物品马上会有人给您送过来，请您到门外等候。”
　　“你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不确定地重复着，“你刚刚说开除？公司开除我？”

　　“是，”保安侧身指了指他身后的公告栏，“不信，您可以自己确认。”
　　格式规制的人事通知在公告栏贴得牢牢的，他只顾闷头往里走所以没看见。哦，现在，他看见了。
　　约莫三分钟不到，“神经病！”一声怒吼响彻整个接待大厅。

　　伸手一把撕下写着他大名的开除通知，伊正浩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这算什么狗屁理由？！”A4纸被忿忿揉成一团，丢到地上。
　　尽责的保安小心留意着他的举动，发现他抬脚转向后，连忙挡住去路：“请您冷静一下，您真的不能进去。”

　　狠狠地瞪着人高马大的保安，“你们算什么东西？”揭去往日的虚伪面具，伊正浩现在谁都不怕，“滚开，看门狗。”
　　迎面直视这个道貌岸然的伊秘书，“请你出去，”年轻的保安强忍着怒气，“不然，我只能报警请你出去。”公关部杭心远给的建议，以备不时之需。

　　扯下围巾，脱去口罩，伊正浩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狗东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请我出去？识相点，就给我滚开。”
　　真以为人力资源部的薄薄一张纸就能开除他？除非林雪谦不想活了。

　　从伊正浩方才那一声吼，已经引来一些提早下班的职员频频回头。只需看一眼公告栏上摇摇欲坠的余下一角，就算没有和伊正浩打过交道的人，此刻，也全都知道他是谁了。

　　不得不提一句，公关部的执行力和人力部的效率真是杠杠的——否则，拥有热烈八卦之心的小职员，现在不会远远地观看，攥着手机兴叹了。

　　“那个杭心远不是通知大家，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谣传不外传。你还拍？不怕被人发现？”看着身边兴致高昂的某人，关妍受不了地摇头。

　　身为小职员之一的水容容，在保安拦下伊正浩的一刻，恰巧也在今天的早退成员之中。有幸目睹了他撕下自己的通知函，独留她的那份孤单高挂。

　　碍于人多怕被人听到，水容容没有回答关妍的问题，只是将手机举得稳稳的，好不容易占了个好位子，不能浪费。
　　怕，她当然怕，更怕错过这么好的画面。

　　杭心远是林雪谦带出来的，但与林雪谦温润的处事方式不同。说简单点，他的做事方法其实偏向傅翔宇。
　　唔，她还曾怀疑过，杭心远会不会是傅翔宇的人。

　　“伊先生，请你克制！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眼瞅附近的职员越来越多，就连送还私人物品的另一保安也加入了劝阻，伊正浩依然执意要找人力资源部问个究竟。
　　“敢碰我一下，我让你永远滚出这里！”他拿出手机，耀武扬威般地晃了晃。

　　保安迷惑了，为什么一个被开除的员工还能趾高气昂地威胁他们？可这话听着……人力部没说他在公司有背景啊？

　　因为他么？那个被刻意忽视的名字再次跳上心头，水容容瞥了一眼关妍。如今这局面，是逼她们不得不正视吗？一层寒意窜上背脊。
　　林雪谦，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只听得伊正浩突然扯开嗓门：“喂，林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