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眼泪》萤飞秋窗

1、第一章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就连窗外的天空都白得刺眼。
　　缓缓抬起沉重的右手，缠绕手臂的绷带也是白色，她扯了扯嘴角。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快摸到自己的脸颊时，温柔地握住。

　　“嘿，你终于醒了。”
　　逆光下，男孩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容洋溢，就像他手中的向日葵。

　　她怔怔地望着他，直到听见有人用英语在喊：“SUMMER你个小混蛋，警告你多少遍了不许贿赂护士！”女人的声音中气十足，透露出少许无奈。
　　“护士长担心漂亮能干的手下被我拐走，”男孩冲她无辜地眨眨眼，“可惜我的母亲希望我能娶个家乡女孩。”

　　麻绳随意捆扎的大束向日葵被搁到窗台，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冰凉的手掌，包裹在双手之间。
　　“我的母亲说，她的家乡在一个美丽的国度，那里的女孩既漂亮又动人。”

　　林雪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孩一直对她说的是中文。
　　“我觉得我的母亲还少说了一点，不但漂亮，还很坚强。”

　　“SUMMER先生，你安慰姑娘的技巧实在不怎么样，”伴随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一个金发碧眼的小护士来到林雪床边，“亲爱的，再哭妆可就花了。”
　　小护士的中文很生硬，动作却很轻，给她擦去滚落的眼泪。

　　呢喃着开口，喉咙沙哑。
　　“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水小姐。”

　　一、
　　修夏说送她来医院的时候，护士小姐非逼着问名字。他想想也对，一群医生护士总不能对着一会昏迷一会清醒的她，叫不小姐吧？不知道的不。
　　正巧看见护士台上摆着的水杯，灵机一动，她便姓了水。至于容容这个名字，他也是随口编的。

　　“是不是很机智？”
　　他的脸上写着“夸我”，“赶紧夸我”。

　　“谢谢。”
　　如果不是修夏编造的姓名，当天警察就该找上门，说不定那个人也会出现。
　　想到那个人，林雪攥紧了被子。

　　“嗨，林雪，要不要出去逛逛？”修夏突然趴在床沿，凑到她面前，指着窗外的蔚蓝，“天气那么好，浪费了多可惜。”
　　自从告诉他真实姓名后，他就开始称呼她林雪，反正说的中文别人听不懂。

　　“不了，你去吧。”
　　她现在这副样子能去哪？医生说从高处坠落，像她只断了一条腿，两只手，三根肋骨已经是上天眷顾。

　　“不行，我陪你半个多月，今天轮到你陪我。”
　　说话间，修夏匆匆跑出病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顶宽边沿的草帽，往她头上一戴。
　　“外面太阳大。”

　　林雪感动他的善意，可是她真的没有心思出去：“谢谢，你……”他忽然掀开被子，拦腰将她打横抱起，吓得她一下搂住他的脖颈。
　　这个举动拉扯到肋骨的伤，疼得她闷哼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修夏懊恼不已，抱着的手不敢放松，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一个劲的道歉，“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弄疼你，都怪我动手动脚。你没事吗？我带你去找医生。”说着，他抬脚就往外走。

　　“没事，我没事，”比起一周前刚清醒时，这点疼痛林雪受得了，“放我下来吧。”心里剐去的一块，比这疼得多。
　　修夏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个心地善良的男孩。
　　“你别骗我？”他的眉头皱得很拢，紧张地看着她。
　　“骗你干什么？真的不疼。快放我下来，被护士长看到又要骂你了。”

　　二十四岁，比她还小两岁，从深不见底的海里把她拖上岸。她怎么会怪他，感激都来不及。没有修夏，就没有林雪。

　　“SUMMER先生，放下我的病人。”
　　果不其然，说曹操曹操到。护士长扭动着肥胖的腰肢，怒气冲冲地迎面而来。
　　“你每天不是骚扰我的护士，就是骚扰我的病人，难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

　　林雪噎了一下：“不是，护士长。”她能听懂英语，但是说得少，一开口就结结巴巴。
　　“女士，您不用为他解释。”

　　……她还没解释呢。

　　“亲爱的护士长，”清了清嗓子，修夏决定自食其力自已解释，“我只是想带她出去透透气，况且，杰拉德医生也赞成。”最主要他已经得到林雪的主治医生许可。

　　“杰拉德医生？”护士长沉思了一会，“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护士长，您怎么可以怀疑我？”

　　如果不是因为还抱着她，林雪估计修夏此刻该捂住胸口大呼冤枉，可能还会躺到病床上需要小护士的心肺复苏。
　　毕竟，前两天才试过，把一群小护士给心疼的，只差上人工呼吸了。

　　想到这，林雪不由地笑了。

　　“SUMMER先生，抱歉，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护士长一边往外去，一边回答，“而且，你是我见过最麻烦的家属。”
　　天天往医院跑，年轻护士们的眼睛，都快被这个有着东方血统的俊美男孩勾走了。
　　看在他爱护家人的一片心，她才睁一眼闭一眼。

　　只可惜那个女孩……护士长怜悯的目光落在挂断的电话。
　　“小混蛋，去吧，带你的宝贝妹妹出去晒晒太阳！”

　　护士长的大嗓门传入病房，修夏欢呼着抱起林雪，虽然他从刚才就没把她放下。
　　“修夏，”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我可以坐轮椅。”她选择妥协。

　　她愿意出门，他的目的就已达到。
　　再窝在病房里，杰拉德医生说那只会让这个女孩越来越沮丧。
　　身体的病痛，抵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折磨。除了她自己，没人帮得了她。

　　二、
　　高大的棕榈树，挂满果实的椰子树，女人飘逸的吊带裙，男人悠闲的沙滩裤，加勒比的热带风情，走出医院大门后随处可见。

　　“修夏，”坐在轮椅上，林雪将帽沿往下扯了扯，艰难又坚定地开口，“明天别来了，银行账号写给我，回国后我把钱汇给你。”
　　一周前她就想对他说，迟迟没有勇气，或许正如护士长说的，有个亲人真好。

　　为了让医生安心手术，修夏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监护人一栏，对外称他是她的表哥。
　　知道林雪比他大两岁时，直呼赚了。

　　“当然，如果你不放心，那些资料可以找人去核实。或者我们去大使馆，”她的话很伤人，说她忘恩负义都行，“或者警察局，总之，医药费会还你。”
　　目前，她没有办法报答他，等到回国，她发誓一定会好好报答这个男孩。

　　推着轮椅的双手紧了紧，凝视着把自己埋在草帽下的女孩，修夏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清醒后的第二天，她就把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一一写在纸上，可惜她背不出护照号码。字迹工整，一笔一划是她咬着牙写下，汗水干了又湿。
　　林氏集团的大小姐，他当然不担心她会欠钱不还。

　　等了片刻不见他吱声，林雪不禁有些心慌：“修夏？”小心唤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拒绝，”离开是早晚的，挥不去的是深蓝中绝望的眼眸，“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他不放心。
　　“好，你说，我答应。”别说一件，十件百件她都答应。
　　修夏被她郑重其事的口吻逗笑了：“傻姑娘，答应得那么快，不怕我卖了你？”

　　“卖了我能够医药费么？”
　　忽如其来地询问，修夏楞了楞，转瞬间笑容浮上眼底。
　　“不够。”

　　火红的晚霞跳跃在波光粼粼的海岸线，金色的余晖洒落在纯净的加勒比海，男孩奋力往礁石岸边游去，女孩拼命拉住他的手。
　　海水一遍一遍洗净血淋淋的伤口，她咬破了嘴唇，更牢牢抓紧他的手。
　　绝望、希望交替互换，震慑于她强烈的求生意志，他不敢停下不敢放弃，死命往前游。

　　“水小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就像此刻，一眨不眨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咬住了下唇，一动不动像神庙的雕塑。
　　想握住那只指节泛白的手，就像那天在海里一样，可是杰拉德医生凌厉的眼神阻止了他。

　　“护士长，开始吧。”

　　纱布一层一层解开，镜子里的她眼眶逐渐泛红。
　　取下最后一块纱布时，林雪狠狠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伊正浩，伊正浩，”她低吟着，指甲掐进了掌心，浑身颤抖，“伊正浩！”

　　护士长吸了吸鼻子，悄悄退出病房。
　　杰拉德医生一手按住修夏的肩膀，一手拿起病历：“水小姐，如果需要联系警察，通知我，我可以帮忙。”
　　？！修夏猛地回头，难以置信：“您说什么？”

　　“好好休息，”杰拉德医生放开了修夏，“孩子，陪着她，别离开。”

　　“医生，”在杰拉德医生转身之际，林雪叫住了他，“我，不会寻死，谢谢您。”
　　尽管她努力故作镇定，试图以微笑表达感谢，却被抽搐的嘴角出卖，愤怒遮掩不住。
　　沉默地望着她，许久之后，一声叹息。

　　“修夏，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明天起，他不用再来陪着她，不用看着这样一张让人会在睡梦中惊醒的面孔。

　　在床边坐下，没有犹豫，他拉起她的手。手很冷，就像她的心，温婉有礼地把关心她的人拒之门外，然后独自面对、承担。
　　明明柔弱得不堪一击。

　　“那个人是谁？”
　　她恨不得咬碎的那个名字是谁？

　　“修夏，”她试着挣脱，“我累了。”
　　奈何他不为所动，固执地不肯放任她逃避。

　　“林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坠崖？”
　　“不要问了。”
　　“圣玛利亚是距离维西亚最近的海滩，为什么你们不去？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40公里以外的采珠场？”快一个月了，她仍不愿告诉他真相，他不问，她要怎么办？

　　眉头微蹙，林雪的神情起了变化，因为他问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