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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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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识到自己会无意识昏厥之后,丁妙禾有些沮丧。昏厥的时间有时短有时长,没有什么规律。通常情况下她看着看着或者拨着拨着就不省人事,醒来后,再从地板上爬起来。
房间里有一张搁在地上的床垫,一个小枕头,甚至还有一条毯子。对这个房间天然的惧怕让她总是趴在窗下,墙角或是门边,离一切家具远远的。
只是好几次贴着地板上起来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冰凉冰凉的,看着窗外母亲对小仙女的嘘寒问暖,甚至委屈得要掉眼泪。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她便默默爬到了垫子上,把自己埋在毯子底下。柔软的纤维将她团团裹住,她居然反常地睡着,而不是昏迷——她做了一个梦,老丁家出现了两个妙妙,他们却只留下了一个。
她哭着醒过来,看见窗外已经大亮,小仙女坐在教室里上课,黑板上是不知所云的板书。丁妙禾更难过了,丁妙禾二号学会的东西完全不能跟她共享,她若是课上睡觉,那就真是上课睡觉,之后一点也听不懂。
更气人的是,小仙女根本不需要上课。她好像什么都会。题目一做都对。还要在小九的提醒下,把正确答案替换成错误的,以符合原身的水平。
丁妙禾哒吧嗒吧地掉了一会儿眼泪,拿手抹掉,老老实实地坐在床垫上听课。好像这样,她还是坐在教室里,那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一切都没有改变。
偷懒还是有后遗症的。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早上,在她入睡的时候,小仙女已经与小九已经写好了第二场的剧本。太阳下沉的时间,当这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学生安安静静地拐进另一条陌生的巷子时,除了趴在窗口惊慌失措的丁妙禾,没有多少人注意。
礼拜五的傍晚,放学的人流将高中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而她的窗外,巷子两旁高高的墙把仅剩的光线都挡了七七八八,来时的身后,空无一人。
丁妙禾捂住嘴,把惊叫声吞回嗓子眼。
这里的冷清是有原因的。南州第一高中在风景好的郊外湿地里,方圆一公里都是田野和河道,因此却出现了一些三不管地带。每一届的学生都要被耳提面命,不要单独瞎走,放学走大路回家。丁妙禾把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上学期间虽听说过敲诈抢劫的事件,她却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两年。
此刻胆小的女孩却敢对着这俩罪魁祸首喊:“别进去!这边很危险!真的不能去!”她想了想,还补充喊了一句:“小仙女!”
结果发现,不仅是小仙女听不见,小九也听不见。更要命的是,小仙女也许是个小魔女。
“六点了。”小九提醒道。
“不着急。”
她把脚步放得又慢又重。
“喂,前面的!”声音嚣张又跋扈。
小仙女轻喟一声,转过了身子。丁妙禾渐渐瞪圆了眼睛。三个勾肩搭背的年轻男人向她挥了挥手。
“有钱没有?买个酒啊。”中间的人抽了一口烟。学生没有回答,反而往阴影里退了几步。
接下来的情节简直像是恐怖片。丁妙禾眼见着几人碾灭了烟头,一下子冲了过来,把人堵在了墙边。她是真不敢直视几张突然放大的、在路灯下明明灭灭的脸,连跑几步,靠到了门边。
小九嘻嘻哈哈地还在打趣:“小仙女,有钱没有?”
“闭嘴。”她慢慢悠悠地反驳,是真的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丁妙禾倒吸一口凉气,捂住眼睛。
这下子,几人是真的眼对眼,鼻尖对鼻尖的距离。中间的男人重重捏住她的肩膀。
女生立刻踮起脚尖朝外喊了一句:“祁孟!”
无数个因果循环在丁妙禾的脑海里做着跑马灯。她坐在地上,毫无念想地看着高大的校服男幽灵般地站到了他们身后,一把将中间的男人扯到一边。
恐怖片变成了烂俗的街头暴力片。门边的女孩将头埋进了膝盖。房间里响起的每一声痛呼都让她的肩膀瑟缩。
突然间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远离。
丁妙禾抬起头,她看见的正是小仙女看见的——巷口跑进来另一个人,他举着发亮的手机,逐渐靠近,是一张露出担心和焦急的脸。
是闻岱宗。
小仙女将祁孟扶了起来,语气焦急:“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祁孟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想说的话在咬紧的牙根下生生嚼碎,没有说出口。他被人正中眼圈,即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伤口正以惊人地速度红肿起来。
闻岱宗说:“先离开这里。他们可能会找帮手。”他让祁孟搭住自己的肩膀,示意丁妙禾跟上来。
等回到灯火通明的大街,所有人包括丁妙禾都松了一口气。祁孟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嫌多,连小仙女连声的呼唤都没等来一个回头。
结果闻岱宗没有立马离开:“丁妙禾,你去小巷做什么?那里真的很危险。”
小仙女跟小九腹诽了一句,又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小巷子,你跟着我了?”
闻岱宗第一次听见她用这样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也许是体谅这场意外给她带来的惊吓,男生放缓了语气解释:“校长之前说过的你忘了吗?我看你一个人往里面走,是因为不放心才跟上去的。”
车灯打亮了男生的轮廓,在柔软的发梢一闪而过。丁妙禾不由自主地靠近窗户,好像能数出他下垂的眼睫。
女生终于正视了面前的人,她问:“你跟在祁孟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丁妙禾总觉得她的语音带着嘲讽的上扬。
“不是。”闻岱宗沉默了一会,直视了她的眼睛,“那个男生是路过的,跑在了我的前面——总得有人去报警。”
丁妙禾不忍去看闻岱宗的表情,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让人无地自容。
她简直要给小仙女跪下了。
能不能闭嘴,能不能别说了!
明明是自己以身犯险,设计剧情,却要别人来承担后果,接受冷嘲热讽!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什么破仙女,这个,这个烂心肠的魔女!
闻岱宗还是将丁妙禾送去了车站。没有对话,男生紧抿着唇瓣,没有表情。他注视着公交车启动后才离开。
小九点评了一句:“太烂俗了。”
小仙女说:“老套才有效啊。你看,下周我又有理由去见他了。”
丁妙禾很生气。她快要气到爆炸。不过都是十六七的未成年学生,谁有义务和责任承担这样鲁莽行为造成的危险?她看见祁孟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觉得又愤怒又沮丧,看见闻岱宗的眼睛,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应该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
这一日化身哭包的丁妙禾又快要掉眼泪了。她自暴自弃地重重跺了脚,捶了门——但是没有用,谁也没有发现,谁都不会在意。
所有的痛苦,绝望,愤怒都被压抑在这个小小的笼子里,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夜,密码锁停在了00141467。
丁家有两个孩子。年纪最大的是丁妙禾,还有小了一岁,刚上高二的弟弟丁邈。暑假之前他参加了一个编程比赛,获得优胜的丁邈拿到了去首都某大学游学的机会,直到开学一星期后才回来。
重聚的那天,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丁妙禾更是天不亮就守在窗户前面,跪姿坐姿换了好几轮。小仙女似乎也意识到这家人里丁邈是个核心人物,她仔细地跟小九核对了情况,这才出了卧室见人。
“姐,”丁邈对着她笑,“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好像又长高了,脸被晒得黑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格外引人注目。
丁妙禾又迫不及待地看小仙女拆礼物。是一盒她曾心心念念的48色水彩颜料还有故宫出的一整套新系列明信片。她在原地欢呼了一下,光脚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又目送着自己的礼物被收了起来。
“谢谢。我好喜欢!”小仙女替丁妙禾回答了。这一次,真的与她想说的一字不差。
全家人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何落春便去厨房做午饭。丁邈和他的姐姐丁妙禾继续聊天,说的都是游学时发生的趣事。这是丁妙禾被困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小仙女没有发作,耐着性子做了一个好姐姐。
“故宫特别大。我走了一整天大概只走了三分之一。”
哇,难怪晒得那么黑,为什么没有用她给的防晒霜?
“这次结业的时候,我们小组拿了团体第一。还有奖金。我就用来给你和妈妈买礼物了。剩下的钱我让妈先存起来。”
虽然她一点也不懂编程,数学更是逻辑死,但是有个这么厉害的弟弟真的好高兴。
“去的时候是坐飞机,这次回来我特意坐了动车。动车十几个小时,还要过夜。旁边的人一直打呼噜,我基本没睡着。”
动车应该比飞机稳妥吧?但是要不要现在先去睡一会?
“姐,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丁邈仔细地看了一阵子,这才问道。
丁妙禾垂丧着脸说:“——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
小仙女演技再好,她也不是丁妙禾。她对丁家人没有感情,她只接话、微笑,却不主动聊起自己,也很少提出问题。她带着一分谨慎二分警惕和三分傲慢观察着周围,编写着剧本像是在做通关游戏。而真正的丁妙禾,已经在脑海里绕着自己的弟弟转了几十圈,东问问西摸摸,要向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拍拍他的肩膀,说:“真是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这些细节是不会被记录在小九的资料里的。它们是美妙的、快乐的,独属于丁妙禾的瞬间。
小仙女愣了一下,回答说:“是因为今天起太早了。还不是为了欢迎你回家。”
男孩不再追问。他迟疑了一秒,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房间里的丁妙禾突然笑了出来,她盯着窗外,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做得很好,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