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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姥姥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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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寺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阴森诡谲,时不时便会传出“闹鬼”。但奇怪的是,遇鬼的多半是书生,有几个侥幸逃脱的书生言之凿凿,但是他们多带的仆人却多半表示没有撞到鬼。
“敢情那鬼是专门抓书生的!”
一传十,十传百,兰若寺就渐渐荒芜了,但是每年常选的时候,总有一些不知情的书生要赶赴附近州县考试,被迫投宿在这荒郊之中,惨遭毒手。
人心惶惶,眼看这年常选又要到了,却无人敢上路。
驻守当地的玄心正宗火速向总部求助。
玄心正宗接获地方线报,四将商量,选出一个法力较高又信得过的人假扮书生,引蛇出洞。
朱雀玄武白虎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青龙身上。
敦厚,完全没问题,儒雅,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忽然想到什么,白虎喃喃念了句:“人之初……”
朱雀顺口接了句:“父之过……”
玄武合并了一下二人的语句:“人之初,父之过……”
三人同时把目光收回,青龙的脸黑了一半——所以说,人最怕的就是相处太久,多少糗事丑事都瞒不过别人,而且还会被别人几十年如一日地提起不经意地嘲笑。
当年四将初入宗门,还不是四将,只是普通的弟子,和其他弟子一起在私塾接受夫子启蒙。玄心正宗办有私塾以便弟子精研道法,也不排斥学有所成的弟子弃道从仕。
他们四人先后入门,却是同时进的私塾。当时十几岁的青龙已经隐隐有现在的模样,温厚敦良,颇斯文有礼的样子——用白虎的话说,就是天生一副酸秀才样。
但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长了秀才模样就未必识字,而长了屠夫样的就未必不会读书——青龙和白虎正体现了这一点。
他们入门,初学的是三字经。三日后,夫子抽考,第一个指名青龙背诵,拈着胡子,摇头晃脑,满脸慈爱,似乎可以预见这学生必然学有所成。
青龙合上书:“人之初……”第一句却就给卡住了,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的下一句“性相近”、“□□”、“师之错”……
前头的同窗好心地趁着夫子转身,飞快地把书本放到背后,手指一处。
青龙当下不细想,照本宣科念道:“父之过……”
夫子的动作和神情都僵住了,半晌才说道:“老夫可能听错了,你再背一遍。”
青龙浑然不觉有任何不对:“人之初,父之过……”
哄堂大笑。
夫子慈蔼的笑容完全僵硬住了。
那个同窗,正是玄武。
“咳,”玄武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回想,“白虎,你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不如……”
“我?”白虎自个儿都觉得好笑,“你觉得我穿上书生衣衫会是什么模样?”
四人都沉默了。
白虎——书生……还不如叫市场上的那个有名的屠夫去假扮书生更像。
“宗门最学富五车的应该是宗主了。”青龙提议。
“像倒是像……”白虎言中似有未尽。
“为什么我觉得,宗主会把魔怪吓跑……”玄武喃喃自语,说出了白虎的心声。
四人再次沉默。
朱雀的目光锁住了玄武:“玄武……”
白虎青龙的眼神也投了过来。
玄武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去……不过,书生总该是有个书童吧?”细细的眉眼隐隐藏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书童……”朱雀恼恨地重复,“我去。”——这难道让青龙白虎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儿去当书童?骗鬼鬼都不信……至于其他弟子,这次行动,她还是自己去放心一些。
目送二人远去换装的背影,青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白虎,是我错觉么?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白虎摇摇头:“青龙,我跟你感觉一样。”
他们,真的没问题么?这是二人心内共同的疑问。
等到那二位换好衣服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笑倒了青龙,笑翻了白虎。
相对于青龙低声闷笑来说,白虎的大笑相当不客气。
白虎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远到吓到了不少弟子,那些弟子禁不住比平素更用功起来了,这位护法一笑,准没好事,不知道哪位护法又会黑着脸来特训了——咳,当然,这是题外话。
玄武身穿书生长袍,头戴方巾,宽袍大袖,风一吹显得极为飘逸,但细眉细眼和这身衣服一搭,却不是文人的儒雅,反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奇异感。再一细看,这方巾歪歪斜斜的,居然还是反的!衣襟腰带上打的结都极具花式,状似蝴蝶的死结……
朱雀在玄武身后,低声笑了两声,显然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本来她就为不得不扮作书童感到十分郁闷了,想不到玄武居然扮书生扮得自得其乐,还装腔作势地要书童过来服侍,她一个恼火……
玄武之前并未细看自己模样,准确地说,他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什么问题,连镜子都没看过。此时他骤然觉得不对,拿出一张符,捏了个诀,手中的符变成了一面大镜子。收符,玄武默默地看了下外面的天空,偷偷瞪了一眼朱雀:女人,果然是小心眼的!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宗主此刻外出往上官家走动,要不,要是让他看到……
二人又回去换回原来的服侍——其间玄武大概耗费了大半时间跟那些死结奋斗。
两个时辰后,玄武回返。
四将重新商议敲定各种细节。
傍晚,金光返回玄心正宗。四人面见宗主,禀明一切并且将计划告知。
金光点头:“你们务必小心,不可大意。”
“是,宗主。”
二人领命,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出发了。
兰若寺沿路有几个小城镇小村落,愈接近愈是荒芜,累累的坟堆偶尔还能看到散落的白骨。二人心中大致有了谱,这哪里是什么专门吃书生?压根儿是附近的人都吃得差不多,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孤寡老人,只能向过路人下手。而兰若寺是赴考必经之地,来往的多是书生——这次逃出的几个书生,正是在玄心正宗研习过几年道法,弃道从仕的前弟子,也正是他们回报了玄心正宗当地分舵,分舵方火速上报。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沉痛,魔物害人,骇人。
“公子,天色讲晚,看来是赶不到下个宿头了。前面有个破庙,不如我们去那儿住上一宿吧!”朱雀扮演起书童也是有模有样。
玄武故作深沉:“夕阳无限好,却喜近黄昏。虽然错过了宿头,但是能见到这般夕阳西下之景,也是不枉此行。”他装,装,装,装文人还不容易,拈酸惹腐,他可谓行家里手。白虎过目成诵,他是举一反三,游刃有余。
兰若寺虽然残破,但是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二人当下升起了火堆。
“什么声音!”朱雀沉声问道。
玄武翻看行囊的动作有一点儿僵硬,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黄色纸包:“大概是被这包万年蜈蚣粉吸引过来的……鸡精。”
不大不小的纸包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他山之怪,可以伏魔。”
玄武很无力,瞪了一眼纸包,白虎,你一定是故意的!
朱雀看了一眼:“白虎的字,又进步了。”
玄武点头称是:“没错。”
(作者乱入:喂喂,正常人不是应该只注意到这个吧?)
“咕咕咕噜……”声音越来越近了。
玄武和朱雀全神戒备。
“谁?姥姥的地盘,你也敢来?”声若洪钟,不阴不阳不男不女,听得出修为颇高,若真动起手来,是一场硬仗。
“咕!”鸡精看来尚未熟练人话,“你是谁?”又尖又细的声音几乎把耳膜刺破。
白虎,你打算害死我们两个么?玄武想叹气,要是这两个魔怪双面夹击……
想到这儿,他和朱雀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点了点头。
玄武身若离弦之箭,居然是冲着姥姥和鸡精僵持之地而去,毫不停留。
朱雀更不迟疑,抓起蜈蚣粉便迅步跟上。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玄武手起,一道金光故意劈在他们中间。
朱雀趁着他们稍稍分身,扬袖,一包蜈蚣粉铺天盖地地撒在姥姥身上。
“咕咕咕!”鸡精兴奋得直叫唤。
玄武朱雀迅速退避一旁,共同做出一个结界,以结界护身。
那鸡精已经修成了人型,形状古怪,蓬头垢面,身长丈许,一身五彩斑斓的绒毛,嘴依旧是长长的尖喙。兴奋地叫了几声之后,鸡精迅速地扑向了姥姥,咕咕啄食姥姥身上。
姥姥是一个黑衣老太婆,一张脸奇异可怖,一身肃杀煞气。她见鸡精来得古怪,心知必然是方才的粉末所致,眸中暴光忽起:“来得好!我不太喜欢吃鸡,不过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
话未说毕,姥姥手上已经走了十来招,招招狠辣,绝不留情。
他们酣战正到好处,姥姥阴森森地看了一眼玄武朱雀:“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也不见姥姥的嘴多大,可是她却生生咬下了一段鸡头,鲜血喷涌,溅得姥姥脸上血珠斑斑,嘎嘣嘎嘣的咬嚼声让人不寒而栗。
朱雀和玄武对视,看来这场仗,很棘手。
“砰”,居然是姥姥倒了下去。她脸色铁青,七窍流血,很显然是中毒。
确定两个魔怪都死了,二人方才上前检视尸身。
“居然是千年鸡精!”朱雀失声,她绝不会想到这次阴差阳错居然除了修为这么高的妖精。
玄武低头定定看一张黄色纸片,那包裹药粉的纸居然在打斗中神奇地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十年鸡头胜砒霜,相信老鸡成精,毒性也必会更强。百年的应该就很不错了,你们试着用这药粉引诱,并且加以收服,将其装扮成书生,让兰若寺妖魔吞食,是谓之以魔制魔之策。白虎字”
白虎,你故意写在药包内侧的……
玄心正宗。
“糟糕!”白虎一个激灵。
“怎么了?”老好人青龙问。
“我忘记把包反了的纸包包回去了,还忘了在上面加法咒——咳,不知道那包蜈蚣粉会引来几个年头的鸡精?”白虎本来是抚额感叹,到后来居然成了在探究药粉的功力。
青龙说道:“不管是几年,他们总没问题的。”
“说的也是。”
兰若寺。
朱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纸,很久很久很久,忽然轻轻笑了,笑声很轻却似乎很乐的样子:“玄武,白虎年纪也大了,我们帮他做媒吧?”
玄武一怔,想到某人那张煞气脸,强忍住笑:“说的也是,兄弟有事,我们自然要服其劳。再说,要过年了,多点儿喜气也好。”说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白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青龙关切:“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伤风吧……”
——白虎没有想到,他接下来没有伤风,反倒是伤起了脑筋。
自然,这是后话。
至于多年后,兰若寺又被一个从魔宫潜出来的吃人蜘蛛霸占,并被以讹传讹地当成了姥姥,那就更是后话了。又至于,那个以貌美如花自诩的叫魅姬的蜘蛛精在采补男子精气时,如何因为听到一个将被吞食的书生惨叫着称她为“姥姥”时当场石化,差一点走火入魔,于是不得不闭关静养而将攫人入寺供己吞食的任务交由一干如小东啊小西啊小雪啊小倩啊之类她用强要胁来的手下负责,则又更是后话中的后话了……
兰若寺的事情自此完美地拉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