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史官

1、第 1 章

　　陈沉香腆着些许显形的肚子站在柱旁。现时，她已觉得坐着比站着难受，所以更多的时间会由小四跟着四处走走。今日因是女主人而不得不陪着众人出来，心里也无怨尤，毕竟也不会劳累，就是容易口渴，劳烦了小四。
　　此时，她正静静地观望远方，忽听得那娇客云钰笑道：“何不邀了姐姐一同出游？”
　　他们想出去么，那好，不管自己事了，正好回屋，于是不待沈卓答话便抢先道：“云姑娘好心，然而这春夜寒凉，我身子骨不好，恐怕是受不住的。”
　　沈卓原本也没有打算让陈沉香跟着一道出去，只是听了她的话后，使起性子来，沉下脸：“身子骨不好？你这样说莫非是暗示我沈府亏待了你？”
　　陈沉香血色褪尽：“相公哪里话。”几日不见的窒息感又突上心头，顿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稍微的左右摇摆几下，看着沈卓伸出又缩回的手，陈沉香失笑莫名。她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他于她的折磨。只是自己到底欠了他什么。有时想想，若他真觉得自己碍眼，何不休了去，精明如他，怎会不知相见不如不见的道理，夫妻一场，何苦！扯扯嘴角，垂下眼睑，又道：“方才是我失礼了。云姑娘好容易愿意出去游玩，我这个做主人的怎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如此，我便随后跟着罢，只要众位不嫌我迟缓。”拢拢衣服，回头吩咐小四去取那件较为厚实的米黄色翻领帔子。
　　“夫人，你？”小四迟疑。
　　“没事。我且随他们先走一时，你速去取了来给我便是。”陈沉香安慰小四，“你若够快，便不怕我冻着不是？”
　　小四摇头。
　　“乖，听话，你不快点，我怕不知要冻多久呢。”陈沉香笑着拍拍小四的手。
　　小四跺脚，满脸不情不愿，却还是飞快的跑开了。
　　陈沉香看她远去，回头对众人道：“走罢。”
　　旁人有见陈沉香确实气色不好，不由劝道：“沈兄，莫如便让嫂夫人在家歇息罢。”
　　沈卓正暗自懊恼，觉得自己实在莽撞，明明前几日才请了大夫来为沉香诊治，今天就一时意气，难道真要沉香有个三长两短不成？又怕沉香因这事愈加不待见自己，他虽嫉恨非常却也不想沉香因了他的所作所为而受到伤害。不知如何是好时有这么一个台阶可下哪里还等得，当即道：“既然刘兄都这么说了，沉香你便回去罢。”
　　哪料陈沉香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我虽生为女子亦知重信重诺。各位放心，我也不是琉璃做的并没一碰就碎的顾虑，断不会扰了各位的好心情。”然后稍微压低了声音，“当然也不会多需相公照拂，相公亦可尽兴。”
　　沈卓一时怔忪。重信重诺，自己在洞房花烛之夜说过什么！霎时，愧疚不安，但心中实实在在拔不掉梗着的那根刺。小肚鸡肠，沈卓自嘲。于是,重整了神色：“那便走罢。”言罢，携了云钰的手，急急前行。
　　陈沉香随在后面也不讲话，只双手护在肚前，神情温婉。
　　不一会儿，小四便追了上来。
　　陈沉香停下来，穿上帔子，由得小四整理一番外加她的抱怨：“夫人莫不是嫌命长了？！”
　　陈沉香怔了怔，笑笑：“不碍事，小四就爱瞎操心。”
　　小四还要说些什么，陈沉香捂了她的嘴，向前努努嘴道：“看，他们走远了呢。待会儿夜色幽深，只你我二人还不被吓煞了去。”
　　小四摇摇头呜呜几声。
　　陈沉香不说话，睁大了眼看着她。待小四终于点头这才松了自己的手。
　　“走罢。”她道。
　　近了，听得前面一片叫好声，却原来是众人已走到一小河边。其时明月当空，正是灿烂，而水中倒影亦不遑多让，圆润清泠，光华流转。便有一人随口诌了一上联“水底月为天上月。”那一片叫好声便为此而出。
　　他的朋友居然是文人雅士，陈沉香捂住嘴吃吃的笑。
　　沈卓才发现陈沉香居然没有跟来，放眼望去，却看见了陈沉香的明媚笑颜，心中一动，“心中人是眼前人”立时脱口而出。
　　因为云钰在沈卓身边，众人以为说的是她，于是竞相打趣，直把云钰闹腾得红了脸方才罢休。
　　沈卓忐忑不安的看向陈沉香，却见她仍是笑吟吟的，仿若未曾因此有任何影响，当下，心中绞痛，脸色不郁。
　　这一变化被云钰看在眼里便立刻有了计较。眼神黯了黯，口中却随着他人嬉笑。总一日，我要你心里装的全是我。是你让我对男女之情有了期盼，那么我怎能允你欺骗，纵是中途放手我亦不答应。
　　“姐姐，你不来凑热闹吗？”云钰状似无意的问。
　　陈沉香摇头：“我倒是想来着，只可惜我一寻常女子，除了针黹女工其余全然不晓，所以你们自己玩吧。”
　　“我们分明是吟诗作对，哪里在玩了。”云钰不依。
　　众人中也有出声的。他们一向的标榜被人说成玩乐，自然不依。若面前是一介大儒也就罢了，偏生是个一无所知的妇人怎不更让人气恼。而且沈卓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妻子，又有美人在前，自然更想表现，所以扬声反驳的人也不在少数。
　　面对众怒，陈沉香微微福身：“是小女子嘴拙了。但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四书五经，难免有说错话的时候。诸位雅量，想来不至于同我一个弱女子较真吧？”
　　“大丈夫一个个的，怎能跟一个女子计较，莫失了身份，让人笑话。”一人道。细看来，正是先前那位刘姓公子。
　　于是噤声，谁也丢不起那个脸面。
　　面子，陈沉香抿着唇想，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可不知害煞了多少人，这等祸物不要也罢。
　　陈沉香走了这许久，身子疲累，虽是穿了软底靴子也仍旧耐不住，便招呼过小四，由她扶着或行或立。
　　沈卓见她累了也不开口，心中愈加烦躁，又见那“姓刘的”三番五次全是为她着想，不由又气又恼。不过见过几次面而已，居然就差不离要眉来眼去了！真该锁起来不让人见才好。
　　“天已晚，各自散了吧，莫让家里人好等。”沈卓看看月亮然后说。
　　众人于是四下散开，各自回家。
　　陈沉香跟在沈卓后面行得缓慢。沈卓也就放缓了步子。
　　到沈府，沈卓说：“我先送云姑娘去歇息，小四扶了夫人回房，然后去厨房取热水伺候着。”
　　陈沉香听这话却是要到自家那里来过夜的意思，便细声道：“我这几日身子不安宁，怕把病气过给了相公，相公还是另寻一间屋子好睡吧。”说罢，向自己的院落行去。想了想又回头：“相公可得嘱咐那些婢子仆使莫怠慢了云姑娘。现在夜深，小心他们犯糊涂。”
　　沈卓以为她回头会说些什么却是这两句，当下赌气般应道：“是啊，他们若犯了糊涂，保不定哪天就认错了主人，我是该好生管教。”
　　陈沉香闭上眼，只当没听见，搭在小四手上径直走了。
　　小四却埋怨的瞪沈卓一眼，咬紧了唇，小心翼翼的扶着陈沉香回屋。
　　沈卓后悔得不行。自己盼着沉香多和自己说几句话儿。她性子淡，若肯多言必是心中真喜欢了自己，只是现下这种情况又算如何！
　　“云姑娘，我送你回屋。”沈卓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云钰笑：“怎么不唤我云钰了。没人时倒见外了，我怎么不知公子是这样一个人。”
　　沈卓不答，只说道：“夜已深，云姑娘快快回房才是。”
　　原来，你不让我陪你入睡并不是因为敬重，云钰苦涩的笑，不过是不想背叛你的夫人罢了。可是如此，你何苦偏来招惹我，我又何苦架不住你的温柔体贴偏为你心动。你我之间到底不过逢场作戏，可是这孽缘一段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