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今天长大了吗》云浅千澜

56、蔽日八

　　“唔！！”他奋力挣扎，顾止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力气大的几乎将他捏碎。

　　楚渊痛得皱了一下眉，下唇缓缓地渗出一丝血迹。

　　顾止放开他，嘴唇上沾着他的血，脸上的笑容仿佛从炼狱深处爬出来的恶灵，在他耳边缓缓道：“师尊，我要拉着你一起，陪我下地狱。”

　　楚渊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动作大到将他身边的顾止也吵醒了。

　　“怎么了，师尊，做噩梦了？”顾止起身，将手搭在他肩上道。

　　楚渊惊恐地喘着气，转头看向他，顾止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上并没有梦中的鲜血。他甩了甩头，努力想从噩梦里抽离出来。

　　“我没事。”楚渊平静下来，将他的手推开。

　　顾止被推开后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停顿了一下道：“师尊，昨天是你在照顾我吗，我……有点不太清醒，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吧？”

　　楚渊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没有。”

　　顾止按了按沉闷的胸口，反应过来道：“我的心魔又发作了。”

　　楚渊听到“心魔”二字，转向他道：“阿止，我们得迅速将此间事解决了，我陪你回一趟玉虚山，你的心魔只有不空长老才能压制，再者还得将伍复的事告诉他。”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顾止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惊喜。

　　楚渊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下了床道：“先洗漱一下去见谢大哥吧，昨日我把萧别夙扔在了柴房。”

　　顾止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他忽然想起昨天楚渊用法绳对付萧别夙，于是看着楚渊道：“师尊，无尘呢？”

　　楚渊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一直没见你用过。”顾止道。

　　楚渊没再继续和他聊下去，催促着他穿戴整齐，然后二人去找谢思源。

　　谢思源坐在厅堂里郁闷地喝茶，一见他们立即道：“顾老弟，身体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了。”顾止说道。

　　“萧别夙招了吗？”楚渊问道，只见李康成瘫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伤得似乎更严重了，他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大概是又脱臼了。

　　谢思源听到萧别夙的名字，脸顿时垮了下来，气愤道：“这小子的嘴跟烙铁似的，死活撬不开！老李，我说你这和他狼狈为奸那么久，连点关键消息都不知道，他凭什么三番五次地来灭你口啊？”

　　谢思源越说越来气，李康成不仅一问三不知，还怕萧别夙怕的跟老鼠见着猫似的，他真不知道李康成平时都是怎么跟他暗通曲款的，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审了一夜，大刑小刑都往萧别夙身上招呼了一边，愣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李康成发出猪叫似的哼哼，哀怨道：“什么叫狼狈为奸，你说话好听点儿成不！时宗师啊，你们什么时候把那家伙一刀切了啊，他、他待在我的柴房里，吓得我家下人连柴房都不敢去了，我这早上连洗脸水都是凉的。”

　　楚渊无语道：“切什么切，你以为切白菜呢，对了，你可知道这萧别夙有什么在乎的人没有？”

　　李康成瞥了顾止一眼，还在为他昨日毁了自己院子的事耿耿于怀：“我真的跟他不熟，更别提知道他什么在乎的人了，连他父母兄弟我都不知道姓甚名谁，时宗师，你就别为难我了，赶紧把他砍了或者带走吧。”

　　“难为你？是谁自找麻烦的？！”谢思源看他不顺眼到了极点，简直想踢他一脚，李康成哼哼唧唧地转过脸。

　　楚渊脑海中忽然闪现过李沂的身影。血室，冰床，尸身……

　　他抓住李康成的胳膊道：“丞相，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儿子的事？”

　　李康成被按住脱臼的地方，疼得大叫一声，楚渊忙放开他，谢思源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突然问这个干吗？”李康成揉了揉胳膊，眼中划过一丝伤感。

　　楚渊道：“实在对不住，但这件事很重要，能不能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李康成忽然像是变了个人，叹了口气道：“沂儿是我的独子，没了他，我差点以为李家就要绝后了，幸好前年那女人又给我生了个小子，要不是……”

　　“这些都过去了。”谢思源忙道。

　　李康成面露悲痛道：“沂儿的死，是我毕生之痛，我原本以为他与……太子交好，是好事，也能缓和李家和东宫的关系，但没想到，他最后却是因太子而死，他在东宫冒犯了太子，太子不顾半分兄弟情义，当即下令将他关押大狱，等我第二天得知消息赶过去时……沂儿他、已经在狱中被杀害！”

　　李康成说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谢思源讪讪道：“贵公子不是自缢身亡的吗。”

　　李康成怒道：“一派胡言！我最清楚沂儿的为人，能屈能伸，他岂会因为此等小事自缢！分明是有人不想给他活路！”

　　谢思源叹道：“难怪你在五年前太子会进谏皇上废太子，老李，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为了……嫡系争斗，是我错怪你，你也别太伤心了，逝者已矣，好在你如今膝下还有个贴心的孩子。”

　　楚渊沉默了一下，道：“丞相可有让萧别夙为李沂招魂？”

　　“招魂？招什么魂？”李康成茫然地看向他道。

　　楚渊心里顿时全都明白了，他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先去柴房看看萧别夙。”

　　顾止跟他一同出去了，谢思源则开始安慰李康成。

　　楚渊本以为萧别夙是被关在柴房里面，等看见他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李康成说下人都不敢去了。

　　谢思源把他五花大绑地绑在柴房外的柱子上，他一身黑衣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地上还放着几桶没用完的盐水，头发湿透地贴在满是血污的脸上。

　　尽管脏乱，却依然掩饰不住他妖孽貌美的长相。

　　没错，楚渊第一次见到萧别夙的时候，就觉得他的长相极具“六道法师特征”，简而言之就是勾人心魄，看上去相当难搞。

　　“喂，没死吧。”楚渊拿鞭子柄捅了捅他，一脸惨不忍睹。

　　萧别夙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一双凤目在这等情况下还是透露着不屑，他哼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没死呢，让你失望了。”

　　楚渊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说：“既然没死，那就说说看步鸣铮在何处吧。”

　　萧别夙嗤笑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我谈，就凭你被赶出无相门，像丧家之犬一样流落在外？”

　　顾止伸了一下右手，就要召出却邪，楚渊忙拦住他，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把人劈成两半，萧别夙看着顾止，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楚渊慢条斯理道：“你帮伍复做事，和他的狗有什么区别，大家同样是狗，何必要彼此看不起呢。”

　　萧别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嘴。

　　“你也是个可怜人。”楚渊摇了摇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再给他卖命，你这一生，可有为自己活过一次？”

　　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萧别夙一愣，眉头紧锁着看向他，似乎想弄明白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楚渊也没打算让他猜，伸手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道：“你可认得此物？”

　　萧别夙看着眼前那串再熟悉不过的琉璃手串，蓦然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嘶吼，咬着牙想挣脱法绳，法绳瞬间将他缠绕得更紧。

　　“哎哟哟，别激动。”楚渊后退了一步，将手串收回左边的袖中。

　　萧别夙眼睛充血，死死地瞪着他道：“楚渊，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死心塌地的为别人卖命吗，因为我想要你死！你要看着你被践踏、看着你从高处摔落，看着你被他们追杀到天涯海角！是你……是你揭开了他身上的符咒，是你让他魂飞魄散！”

　　他说到后面，声音止不住颤抖起来，眼中满是痛恨。

　　顾止忍无可忍，一拳砸向他腹部，萧别夙痛得弯下腰来，却又被法绳紧紧勒住，顾止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

　　“好了好了，住手！”楚渊赶紧将他拉开，把他推离萧别夙远一点。

　　顾止面色阴沉的看着萧别夙，楚渊丝毫不怀疑他现在想把他弄死的心情，他只得无奈道：“我给你看这个手串，并不是想激起你杀我全家的愤怒，虽然……李沂不愿意你困住他的魂魄，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说很幸运，对他来说很不幸的事。这个琉璃手串中，尚且还有他的一丝残魂。”

　　“你说什么？！”萧别夙猛地抬头看向他，身体拼命往前倾，伤口撞在法绳上，血将法绳染成了红色。

　　“我说的都是真的。”楚渊道，“不过作为条件，你得告诉我步鸣铮的下落，否则我现在就将手串毁了。”

　　萧别夙吼道：“你敢！”

　　顾止冷冷道：“你再对他喊一句试试。”

　　楚渊满脸黑线，早知道不该带顾止过来。

　　他站在两人中间道：“如果你想赌我敢不敢，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李沂的残魂只剩下这一缕，我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大可试试看。”

　　萧别夙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将他扎得千疮百孔，但他忽然眼神一变，露出了一丝邪恶的嘲笑：“你在骗我。”

　　楚渊冷漠地看着他。

　　“你在骗我，五年了，如果他尚有一丝魂魄留存人间，我不可能察觉不到。”萧别夙笃定道。

　　“是吗。”楚渊的表情比他更笃定。

　　他伸出左手，袖口中隐隐颤动，一缕青烟冒出，慢慢地在空中形成一抹模糊不清的身影，看不清眉目，但依稀是个俊俏公子。

　　萧别夙怔怔道，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真的是你，李沂……”

　　那灵体在日光下有些承受不住，楚渊飞快将它收回袖中，对萧别夙道：“现在还要不要跟我赌了？”

　　萧别夙的目光落在他左手，再也没有移开过，像是忽然镇定下来：“就算我告诉你，伍复也不会放过我，我死了，谁来护他周全。”

　　楚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说道：“我们找到步鸣铮后就会去玉虚山，他到时候自身难保，如果你愿意去现场作证，就和我们一起同行，我自然不会让他伤你。”

　　萧别夙的眼神逐渐柔软下来，痴痴地看着那个早已不存在的魂魄道：“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守着他过完这辈子，这辈子太难熬了，我不想让他再回人间受折磨了。”

　　他五岁被伍复收养，成为他门下最有天赋的门生，但是却没能走上正道，十岁那年，伍复将他送离玉虚山，远赴东海瀛洲学习六道法术。

　　教他法术的人叫温连晚，表面有多谦谦君子，训人的手段就有多残忍。

　　那时起他就知道，他和江乔是不一样的，江乔是亲人，而他是杀人工具。

　　但他并不难过，因为离开玉虚山的第二年，他遇到了比江乔更好看、更有趣的玩伴。

　　小小的李沂一副教养良好的公子模样，疑惑地抬头看着树枝上的他道：“你是谁？我叫李沂，我爹是这里的县令。”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像极了温连晚，但却比温连晚没有杀伤力多了，萧别夙不禁起了兴趣。

　　一个时辰后，小李沂满脸泥巴，卷着袖子开心地骑在他脖子上道：“哥哥，再高一点，我要够到小鸟了！”

　　萧别夙特别擅长把小孩子教坏，因为他自己本就是个坏小孩，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李沂就跟着升迁的父亲搬走了。

　　十几年后，萧别夙接到了那位“义父”的又一个任务，让他去一个叫赵国的地方，于是在这里，他再次遇到了李沂。

　　翩翩佳公子的李沂，眉目温润笑起来仿佛天光乍现的李沂，依旧乖乖叫他“别夙哥哥”的李沂。

　　他看见……就想据为己有的李沂。

　　后来，他发现李沂越来越不开心，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在东宫见到了赵洋。

　　萧别夙从小没什么人教他是非对错，在他眼里，凡是让他不高兴的都得死，现在是，凡是让李沂不高兴的也得死。

　　于是他让赵洋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消失了，但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被李沂撞破。

　　纵然他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李沂其实是被他间接害死的。

　　姬启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惊慌之下，在他不在的时候弄死了他最在意的人。

　　姬启在知道原委之后吓得半死，几乎以为他要将自己剥皮拆骨，但萧别夙非但没有追究，还主动帮他给姬婉仪招魂，姬启感激涕零，竭尽全力帮他掩饰。

　　于是姬婉仪的魂魄第一个被献祭，在孤寂的血室里替她哥哥偿还债孽，她的最后一缕游魂藏在墓穴的三炷香之内，三炷香燃尽之时，就是她魂飞魄散之日。

　　萧别夙不喜欢直截了当地去杀一个人，他喜欢看他受尽折磨而死，亦或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想用禁术让李沂重回人间，但现在他只想他最后一缕游魂不要散去，哪怕他看不见、摸不着，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李沂，回来好不好？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渊的左手，缓缓开口道：“离山，我将步鸣铮困在离山脚下，他并不能完全受我控制，随时可能暴走。”

　　楚渊点了点头，在他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将琉璃手串拿出来，戴在了他满是鲜血的手上：“我现在还不能放了你，等我找到步鸣铮，自然会放你离开。”

　　萧别夙却毫无反应，只是盯着手上的手串，仿佛在看隔世千年的爱人。

　　楚渊转身和顾止离开了，走到别院，顾止忍不住问道：“五年前，你真的留下了李沂的魂魄？”

　　他当时是看着李沂灰飞烟灭的，也唯独只留下了这串琉璃珠。

　　楚渊叹了口气道：“怎么可能，我不过诱他说出步鸣铮的下落罢了，方才的灵体，是映儿。”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绑着红绳，顾止默不作声了一会儿，开口道：“别自责，李沂本就不愿留在人间，否则不会一缕魂魄都招不回来。”

　　楚渊笑了笑道：“没什么好自责的，萧别夙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放他一马已是仁至义尽，只是保不齐他发现被骗了，以后来找我寻仇。”

　　顾止的脸色冷了下来，像是他想起方才的无礼，沉声道：“我随时等着他来，他试试看。”

　　楚渊笑着望向他道：“阿止如今不仅不需要师父保护，反倒可以保护师父了。”

　　顾止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耳根有些泛红，转移话题道：“我们是不是该去离山了？”

　　楚渊点了点头道：“我去和谢大哥说一声，免得他将人弄死了，你去门口等我。”

　　顾止听话地往门外走去，楚渊脚步一转，回到了关着萧别夙的柴房。

　　萧别夙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始终看着手上的琉璃串，见楚渊来了，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接着看他的琉璃串。

　　楚渊开口道：“不好奇我为什么回来找你？”

　　萧别夙露出一个坏笑，眯起眼睛道：“有求于人的时候，可不是你这个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