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清波流澜

61、莲生淤泥中其一

　　秦暮海怒极反笑，嗤道：“阁下难道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口气如此狂妄，当真不怕我催动黄符，喊人围攻你。”

　　封鹧眯眸哂笑，抬起食指摇了摇：“你不会。”

　　秦暮海沉默不语。

　　封鹧笑道：“声势浩大的队伍来袭，我背后的幕后主使可就吓得不敢露面了。”

　　“你……”

　　封鹧微笑道：“没关系，我这人一向善解人意，你那么想见，就让你见见好了，只不过之后就要请你们乖乖去死了。”

　　他说着便要走过来拖起岑峪，秦暮海连忙闪身，挡在岑峪面前。

　　封鹧耸了耸肩，竟是很通情达理道：“好吧，你自己扛着他。”

　　封鹧走在前方，领着两人一路走向密林深处。

　　秦暮海揽住岑峪跟在其后，状似不经意地碰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捏了捏他的指尖。岑峪依旧耷着脑袋，昏迷不醒的模样，指尖却是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待他们来到林中，先听得一声少女脆生生的嗓音：“外公，你怎么才回来啊！”接着便见程嫣儿提着裙摆跑了过来。

　　秦暮海一怔，猛地看向封鹧，忽然之间脑内无比清明，众多疑问都在刹那间迎刃而解。

　　封鹧没留意他的神情，笑着对程嫣儿道：“这两个小老鼠很难缠，这次你可给你外公添了大麻烦。”

　　程嫣儿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拉过封鹧的手晃了晃，道：“多谢外公啦，我不亲手杀了这两个小贼，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封鹧道：“你准备怎么收拾他们啊？”

　　程嫣儿弯了弯眼眸：“我要在他们身上划几百道伤口，再把他们吊起来，让血液一滴一滴淌下来，让他们深切地体会到一步步逼近死亡的感觉。”

　　封鹧故作姿态：“哎呦，你这小丫头好坏，跟谁学得这么阴毒啊？”

　　程嫣儿乖巧道：“不就是跟外公您吗？”

　　封鹧抚掌大笑：“很好很好，外公没白疼你，我们嫣儿果真是个可塑之才。”

　　秦暮海斜乜着眼，冷冷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他们两人沆瀣一气，都是如出一辙的卑鄙无耻。

　　“原来你就是姚莲生，”秦暮海盯着封鹧道，“你是夺舍的吗？”

　　姚莲生微微一挑眉：“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不然你觉得只靠几年勤修苦练，怎能胜过你身边那位心法的嫡系传人？”

　　据岑峪所说，姚莲生今年该有九十来岁了，可他用着封鹧这副皮囊，谈吐举止全然像个狡诈的少年，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年纪。

　　姚莲生似乎看穿了秦暮海的心思，笑呵呵道：“我合该老气横秋一些，但天生便是这性子，这把年纪也改不了，小友勿怪。”

　　他这语气简直像在和朋友闲谈，秦暮海却没有配合他的兴致，开门见山问道：“封家的惨案也是你做的吗？”

　　姚莲生的眸光沉了沉，“哦”了一声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封启的死，全是他自找的。”

　　封启便是封家宗主，也即是封鹧的父亲。

　　秦暮海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不知这位封宗主哪里得罪了你？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要灭尽对方满门。”

　　姚莲生看得出他在套话，微微一笑，也不遮遮掩掩，依旧作答了：“封启这个蠢货，自以为能困住我，套取心法的秘密，谁知我也不过是在利用他，借封府藏匿行踪。他那体弱多病的儿子被我夺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反倒收了我一个大礼，把全家的性命都折在了里面。”

　　姚莲生的话不过三言两语，秦暮海却通过他的话，大致理清了头绪，还原了真相。

　　当年江流夜四处搜寻这逆徒的踪迹，姚莲生原本躲在玄铃派中，但出了罗氏夫妇一事后，不得不转移阵地。

　　中原四处都是流青阁的眼线，姚莲生被逼得走投无路，恰好他在这时遇见了封宗主。

　　封启对他不同寻常的身手感兴趣，想从他身上打探到《冥河心法》的下落，而姚莲生也需要一个长久的庇护所。

　　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姚莲生从此住进了封府，被封启藏匿了起来。直到四年前，姚莲生不知为何背叛了封启。

　　他夺舍了小少主封鹧，为了斩草除根，掩盖自己的行踪，将封家人屠尽，最后甚至使了一招假死逃生，金蝉脱壳，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切断了联系。

　　秦暮海心道：封启应该并非没有察觉，而是不敢确信，所以心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不愿将事情闹大，生怕搞错之后会害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至于姚莲生为何会突然背弃盟约，胆敢闹出这么一桩惊动世人的惨案，多半是他打探到了江流夜的死讯，从此没了惧怕的对象。

　　而他行动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昔日盟友斩尽杀绝。

　　封家惨案发生后，也未见江流夜现身，但姚莲生对师父的恐惧根深蒂固，仍是不敢高调行事。

　　兴许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或许是厌倦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最终选择了回到玄铃派藏身。

　　当然，如果不是他再度回到了玄铃派，他们恐怕还抓不住此人的把柄。

　　秦暮海低头沉思良久。

　　姚莲生道：“总是你来问我，该我问问你了吧。”

　　程嫣儿一直站在旁边听他俩对话，此刻终于沉不住气道：“还问什么啊，赶紧杀了他！”

　　姚莲生伸出手，在外孙女发顶上拍了拍，以示安抚：“不着急，外公还有些话要问他。”

　　程嫣儿撇了撇嘴角，不情不愿道：“那好吧，外公你快点问。”

　　姚莲生于是又转过头，盯着秦暮海道：“你是什么来路？看起来不像流青阁的弟子。”

　　秦暮海道：“我是拜在连师父门下的，两位祖师都没有教过我师父任何功法，我自然也是不会的。”

　　他把事情半真半假掺着来说，姚莲生倒像是信了，“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好像听说老爷子后面又收了个徒弟，就是姓连的，那么你是我的小师侄了？”

　　秦暮海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别开脸，一副不愿与他多说的模样。

　　姚莲生反而柔和了态度，笑道：“咱们师出同门，我又是长辈，定会对你们网开一面的。”

　　程嫣儿闻言，立即道：“外公！”

　　姚莲生抬手制止她：“哎，你们小孩子打闹何必这么认真呢？互相之间道个歉不就结了。”

　　程嫣儿见他突然开始袒护岑、秦二人，气得直跺脚，又无可奈何，只能瞪着一双杏眼，仿佛要用目光把秦暮海千刀万剐了。

　　姚莲生又转向秦暮海，和颜悦色道：“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吗？”

　　秦暮海道：“他老人家福寿安康，活到三百岁是没问题，看来你还要再躲个两百来年了。”

　　“一派胡言！”姚莲生神色陡然一变，“我听闻他早就驾鹤西去了。”

　　秦暮海微笑道：“那可不一定，他老人家足智多谋，说不定是放出假消息诓骗你，再派我们引你现身，这会正往这边赶呢。”

　　姚莲生当真怕极了江流夜，否则也不会听闻对方死讯后，仍然躲躲藏藏。

　　也不会在夺舍封鹧后，依旧要杀光封家满门，不留任何一个可能知悉他存在的人，深怕被人看出一点端倪。

　　姚莲生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好似真的在怀疑秦暮海话中真伪。

　　程嫣儿道：“外公，你何必这么怕他，他年纪那样大了，还能有什么本事？”

　　“你闭嘴！”姚莲生突然怒喝一声，神色暴戾可怖。

　　程嫣儿被吓了一跳，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做声了。

　　秦暮海自从见到此人，他一直是笑嘻嘻，从容不迫的模样，这还是首次乱了分寸。

　　一个搅得修仙界翻天覆地的大魔头竟会如此害怕自己的师父，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

　　姚莲生怔忡不安地踱了几圈，随后径直走向秦暮海，死死盯着他：“你刚才那道黄符，究竟是用来通知那些埋伏的弟子，还是通知流青阁的？”

　　他怕江流夜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居然自乱阵脚，起疑到这上面去了。

　　秦暮海漫不经心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手里的符，你说不知道？东西呢，拿出来我瞧瞧。”

　　“丢了，”秦暮海说得轻描淡写，“我刚刚跳下冥河，袖子里的一张符咒早被水流卷走了。”

　　姚莲生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说谎的痕迹。

　　秦暮海却丝毫不惧，正面迎上他的视线，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姚莲生心头怒起，扬起手似乎想在这张无暇的脸上留一个巴掌印，但片刻后，手又缓缓放了下来，对着秦暮海一笑，眯起眼眸道：“我一个长辈，可不会和你们小孩子置气，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你们回家，否则……”

　　姚莲生抬起一根食指，缓缓指向秦暮海身旁的岑峪，扬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否则，我保证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秦暮海呼吸一凝，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起。

　　“你别动他。”秦暮海沉着脸道。

　　姚莲生见他紧张，反而笑意愈浓：“好好，你们小朋友情深意切，我哪舍得拆散你们，刚才那张符你藏在哪里啦？拿出来给大师伯看看好不好？”

　　他的语气如同在哄诱孩童，越发令人脊背发凉。

　　秦暮海这次果真老实，犹豫了一下，便探入袖口，把那张符取了出来。

　　他虽然在冥河中打湿了衣衫，但那道符咒附着有灵力，依旧平展如初。

　　姚莲生伸手接过，见那符咒古怪繁复，一时没认出来。正待细看，那符咒忽地爆发出炫目白光，姚莲生猝不及防被晃了眼，连忙将符咒甩开。

　　趁着这个节骨眼，秦暮海揽起岑峪，与对方拉开距离。

　　说来奇怪，一直昏迷不醒的岑峪竟在这时睁开了眼，搂过秦暮海的腰，兔起鹘落间，迅速将身影匿进了树林里。

　　实际上，岑峪本就清醒着，只不过为了让姚莲生放松警惕，故意装作重伤昏迷的样子。秦暮海一直挡在岑峪前面，不让姚莲生靠近，也是为了避免他看出破绽。

　　秦暮海镇定自若，刚隐入树林，便低声喊道：“动手！”

　　接着便见四周的矮树丛簌簌而动，一众埋伏在此的两大派弟子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