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记事》山丘客

5、落叶归根

　　地方并不远，位于扬州城外南边的一个山丘之下，白婉才费劲将绿影尸身卸下，池君已施法掘出了一个新坑，白婉动作顿了顿，小声道了谢，将绿影葬了。

　　旁边不远处便是白婉祖父的墓碑，墓地被打理得很好，无杂草，碑文也清晰可见，自从六年前祖父逝世之后，他们家年年清明与除夕皆会来祭拜，今年除夕也是刚来祭拜过，当时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前来扫墓，白知远孝顺，所有的除草擦碑都是自己亲自做的。

　　白婉还记得，那日爹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带着她与小弟跪在碑前，难得的聊起了曾经：“婉婉，你爹我从小运气就不太好，三岁家里就受了灾，全没了，就剩我一个，流落街头要饿死的时候，就被你爷爷这个不着调的糟老头子给捡到了，虽然他也不懂养小孩，还给我酒喝，让我睡麻袋里头……可，他是个善良的人，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更不会有你们……”

　　说着说着，爹爹脸上露出了一抹白婉看不懂的笑，“世人常说，落叶归根，可你爷爷也是身如浮萍之人，这儿既然是他自己选的，那咱们也便是有了根，以后我死了，你可要把我葬到这儿来哟……”

　　话音刚落，娘亲就把不住风度，对着爹爹就是一顿猛捶，唾弃他总爱说些不吉利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话头也便岔开，不再提起。

　　如今，墓前就只剩下白婉孤零零一个人，好生凄惨。

　　跪在祖父墓前，白婉总算是放声大哭起来，这几日来她从未像这样的哭过，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她倚在长辈怀里哭泣，多希望能有人摸摸她的头，可惜有的时候，人就是迫不得已一瞬间长大，一抬头，已无人可靠了。

　　等白婉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泪痕，站起身来，四下环顾却不见池君身影。

　　“去哪儿了？”白婉心下有些慌乱。这几日池君与白婉几乎是形影不离，虽两人不对付，可出于对白婉的监视也好，保护也罢，池君并不常从白婉身边消失。

　　定神观察了四下，白婉隐约看到林子里有个身影，便抬步凑过去，林子不深，多走几步，白婉便看到了池君的身影。

　　池君身前也有一个墓碑，白婉凑近了才看到，这墓碑上已长满杂草，碑石开裂，看起来已经有了许多年头。

　　池君竟然也有旧人？白婉心下暗叹，细细分辨了下墓碑上头刻的字，隐约看出上头刻着：友久玖玖之墓……下头年岁已模糊，看不清。

　　白婉瞧了瞧池君的脸色，只觉的他似乎心情不佳，等了等，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到推车还未归还，加上腹中饥饿难耐，才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闻言，池君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讥讽道：“我这儿可没吃的给你。”说完，他的身影便消散。

　　白婉一噎，就算她秉持着自己的修养，也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心里大骂：亏她之前还觉得，池君对好友如此情深意重，对着友人的墓碑能看这么久，也是重情重义的精怪……实际上，他可能就是在发呆，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

　　推着空推车，白婉脚程不算慢，总算在天暗下来之前，走到了城墙脚下。

　　借推车的地方离城门不远，白婉把车还了回去，放好了车，等小兵核对完，白婉正要走，那小兵却喊住了她。

　　“诶，且等等。”

　　白婉身体一僵，双手悄悄握紧，警惕起来，关注着那人的动作。

　　只见这小兵从腰间钱袋里拿出三枚铜钱递给白婉：“走什么？押金都不要啦？”

　　押金？白婉一愣，她之前来租的时候，不知道有押金这事儿，士兵说要给多少，她就直接给了，没想到这还能退一点钱回来，连忙伸出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那小兵摆了摆手，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去招呼下一个还车的人了。

　　捏着这三枚铜钱，白婉退到一边墙根，想了想，仍是往停尸帐篷那处去了。

　　去到那，大姚姐已经不在了，领着人去认尸的是一个大娘。白婉四下找了找，还是趁着大娘不忙的时候，鼓起勇气上前问道：“请问，大姚姐在何处？”

　　这大娘有一对看起来凶巴巴的三角眼，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把白婉，却不答，反问：“你谁啊？”

　　“啊，我，我……”白婉被看的有点结巴，攥紧了手，突地被硌了一下，这才连忙展开手，说，“我来还大姚姐钱。”

　　见那大娘脸色变好了点，白婉小心道：“多亏大姚姐借我钱，我才能借到推车。”

　　大娘冷哼一声：“就这押金退的三个铜板，还个屁，租车租一次花七文，押金三文，我若没算错，那大姚定给了你十文，你现在就拿这三文来还？”

　　这话将白婉一下子说得，脸蹭得红了，她之前从未为钱发愁过，更没借过钱，被这么一说，连忙慌乱地摆手：“不，不是的，我会把十文都还给大姚姐的，我没想过不还……”

　　“行了，反正和我也没关系。”许是瞧她是一不知事的小姑娘，大娘也没想与她为难，抬了抬手给白婉指了个帐子，“大姚在里头呢，你自己过去。”说完，大娘便不再理她了，自去忙事。

　　白婉捏了捏手，忍住了心里的窘迫，走向那个帐子，在帐门口犹豫了下，还是撩起了帘子，便看到里头坐着两三个女人，围着一锅炉喝着汤，大姚正坐在她们之间。

　　见白婉进来，众人的目光便都看了过来，白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好在大姚还记得她，此时见了她，便站起身来：“唉，大妹子，你咋到这儿来了？”

　　白婉鼓了勇气，双手将铜钱捧到大姚面前，低头道：“我，我来还押金，剩下的七文，我日后定会加倍奉还！”

　　大姚愣了愣，她好命，嫁了城门门吏不愁吃喝，灾起时，她当家的还正好同她在乡下家中休假，不在城里躲过一劫。也因此，她这几日见到突遭此难，家财尽失的人，总是能帮就帮一点……不过，找过来还钱的，这小姑娘还是头一个。

　　白婉低着头等了等，半晌没人接过，正想抬头，肚子却突然发出了一声饥饿的巨响。

　　这声音确实奇响无比，连坐在锅边的几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瞧。

　　下一刻，瞧见白婉鲜红欲滴的羞愤脸色，帐里发出如雷的爆笑，大姚也实在忍不住叉腰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见白婉羞愤得快晕过去了，大姚这才伸手揽过白婉的肩膀，带着她往锅边走。

　　“哎哟，快来吃点吧！”

　　白婉推拒不过，力气也比不过大姚，被大姚摁在了锅边的椅子上。

　　“来，手伸出来。”刚坐下，白婉右手边的女子便出声招呼，白婉循声看过去，只见一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笑盈盈地看着她，手里举着一水囊，冲白婉示意，“洗洗手。”

　　“好，好的，多谢。”白婉连忙伸出手去，就着女子倒出来的水洗了手。

　　粗粗洗完，白婉正举着湿手不知该怎么擦的时候，手里就被大姚塞了碗汤。

　　大姚递了勺子给她：“还剩下些，你先吃着，不够再说。”

　　白婉拘谨地端着碗，冲她们点了点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