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九章 罗绮不过旧时歌(1) ...

  •   我对翳风的记忆一直是很淡的那种,甚至无法从记忆中去搜索,究竟他会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或者像清苒说的那样,我一直沉浸在龚宇凡的世界里,很少将眼光抽离出自己局限的小空间。那晚我的脑海中一直在闪现清苒的脸,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应该怎样去面对,顾翳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习惯这样的沉默,然后渐渐松开,微扬着一种似有还无的笑意,说:“我很久以前就在想,如果我可以代替龚宇凡……”

      母亲知道我不喜欢串门走亲,也不常走动,惦记着下厨做一些我在南京吃不到的菜色,实心炸虾肉丸子,粉糯鱼丝酥饼,酒酿橘末圆子,加几星芦荟,自然少不了是蒸枣糕,碎核桃馅,枣泥伴着糯米面印出“幅”字的花样,托在小片粽叶上。
      年下我开始翻看张爱玲的新小说《小团圆》,翳风用精致滚边银色和深蓝相间的纸包装好,说是给我的新年礼物。乳白素净封面上烧上一圈华文行书,红段子绣花封底,牡丹与龙凤呈祥细密搭配,却不显俗气,让人想起张爱玲特立独行的处事风格和她不完整的人生。内心一触。
      我记得那是在大三的时候,上四十年代文学,教授讲到张爱玲和胡兰成传奇般的爱情,末了,她不忘加上一句“其实在爱情上,张爱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我把这句话告诉龚宇凡,他幽幽盯了我一会儿,我被看得很不自在,习惯了他玩笑似的面容,突然的正经,让我有点尴尬。我埋怨:“别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发表点意见。”
      他忽然道:“放心,我一定娶你。”说的特别认真,表情单纯的就像在做出什么郑重的承诺,当时是在图书馆,四周安静,他这句有点唐突的话引来不少人回头,冲我们尴尬地一笑。我一下子愣住,立刻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他道是乐了,“咕咕“直笑。只是当初那个做出承诺的人,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退出了我的生活。
      陆伟恒忽然打电话过来,我一惊,只是恍惚间,好像看成了龚宇凡的名字。可能是忙里偷闲得几回。不过是些祝福之类的话,工作顺利,阖家幸福,快快升职。我也就回敬几句,没有多做评论。他笑了,饶有兴趣:“你怎么有点在躲我的感觉呢?”
      我说没有,不过是觉得身份有点悬殊,走得太近影响不好。
      陆伟恒沉默了一阵,电话里有敲门声,我听见他轻轻应了一句:“请进!”应该还是很忙的样子,“等这阵子忙完了,去旅游吧,丽江怎么样?你搞文学的,旅游多点有好处。”
      挂了电话,母亲问我是谁,我说一个朋友,她眼神很怪异,应该是以为我有新男朋友,或者以为是龚宇凡之类,我只匆匆和她提过陆伟恒,不加修饰地描绘了一番。母亲到没有多问,抛来一句:“你就是认死扣的人,改不了的毛病。”

      我想起大二那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和龚宇凡去西塘。坐落在浙江嘉善,古镇清朴幽静,天气还是很好,云淡风轻近午天,气候宜人。火车一路轰隆,开得很急,冬天萧疏的柳树早就显摆出可喜玲珑的绿色,也还有些碧绿的菜畦,夹着一湾亮蓝的水塘,明晃晃挤碎阳光,拖长,再挤碎。江南的阳光比重庆纯净,就像是水一样晃眼的颜色,能被风吹起再落下,浓稠的有乳液一般的质感。景色在车窗里拖长变换,像山水画的扇子,一层层褶皱铺开。
      火车玻璃擦得倒是很亮,印着龚宇凡的睡脸,靠在我肩膀上,有点疼。我手里在翻一本《阅微草堂笔记》,抬眼,瞥见他睡意朦胧,斜过身,从脚边的包里拿一件厚一点的棉布衫子给他搭上,领口处曳进去,虽然是阳春,风意还是透着点凉。怕弄醒他,想必是累了。
      当然很累,那时龚宇凡知道我在写一篇关于江南生活的小说,他暗地里瞒着我整整忙了两个多礼拜,定地点,联系住宿处,查地图。像小蜜蜂似的热乎,我不喜欢和旅行社一起旅游,受拘束,他便决定自己找路线,联系了一家叫做“宗仁堂”的客店老板。
      其实说是客店为过了,西塘不比周庄名声蔚起,宗仁堂也不过就是一个江南人家,僻处几间客房供给游客住,传统马头墙造型,瓦草从缝里探出,高出的墙顶端弯成漂亮的圆弧状,当地俗称观音兜,韵味十足。木格花窗上雕刻着镂空吉祥图案,三四月江南的风可以起伏穿过窗花,吹得床帘子扇动,床脚挂一串红辣椒,中国结,煞是好看。当时龚宇凡特别得意地将图片摆在我面前,晃了晃,说:“走吧,今年清明咱们去西塘,我找的地方。”
      传统生活要唱春台戏,一年四季都有,当地人家请一些角儿做戏,老师傅乒乒乓乓,笃答笃答拍子敲得响亮。在“宗仁堂”附近有个精致的小戏台子,盖在院子里,台顶飞檐衔接着大厅屋顶,空隙里露出一道阳光,像照明灯似的,直直照着木板戏台。一蓬蓬棕色烟尘斜灌进来,架势很像鲁迅小说里面的社戏,泥土气息重了点,但是难得一见。
      我拉着宇凡陪我去看戏,他先是一脸不快,说什么“你别一到这种地方就回归的像原始人好不好!”
      最终还是在我的软磨硬泡下解决了。我买了两件情侣衫,是白色底子上映着土黄花纹的那种,看上去很古朴,宇凡四处张望着挤座位,我被他领着,选了离台子近一点的地方,心里一阵暗喜。他也没有多说,只叫我占着座,不一会儿手里拎来热乎乎的茶叶蛋和瓜子,我心里一阵暗喜,用眼睛觑他。突然发现他穿汗衫挺好看,清爽干净,器宇轩昂。他也不看我,只伸手擦汗。
      戏子用地道的浙江土话唱得一板一眼,胯腰上露出灰白色绣花对襟汗衫,红白袍子滚金边,粉色绊带布鞋尖头绣一朵莲,腮子铺白,胭脂磨得特别水红,在台子上一个转圈,乌黑台柱一边写着“安详如意“一边写着”现世当好”。横联上,隶字描着一行杜甫的诗“楚岸收新雨,春台引细风”。
      我听得有些乏,宇凡果然还是睡着了,不修边幅,无奈的睡相。

      傍晚,我不想多花钱吃饭,要了一碗当地口碑不错的南瓜馅饼,老板娘把鸡蛋打在小碟子里,搁在热气上蒸腾,和着面粉之类,味道微甜。我们在小镇散步,我靠着他的手臂,可能是累了,走得很慢。我们在人家晾衣服的竹竿下钻过去,看见一幅印花布料子斜斜搭着,蓝底团花,圈在微圆框子里,像青花瓷的图案。宇凡突然低下身子吻我,满眼温柔沉溺,让我有点措手不及,那应该是他第二次吻我,他总是这样,把我带进一种昏眩的境界里。
      我记得当时好像还被一个当地人看到了,慌忙地溜走了,或者是装着没看见,大步流星。我抬起头埋怨他“不合时宜”,他倒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说:“那么下次不在这里吻你了。”眨着眼睛,缓缓说,“到大马路上去!”我差点被气死。
      现在想起来那次去西塘的事情就像上辈子一样,有种遥远而空旷的感觉,伴杂着物是人非的酸楚。

      正月初八我回南京,想着见见夏清苒,这丫头在正月里发过短信,打来电话拜了年,也没多说什么,我惦记着给她带去家里腌制的腊肠和咸鱼。清苒说要大家聚聚,在南京。我问有谁。
      “龚宇凡和林可嘉少不了的。”清苒道,“还有翳风吧,把他叫上,听说他最近要来南京。”我内心一紧,没有多说什么,答了一声“好”,也就挂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