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横滨开事务所》阿凛

93、绿豆

　　时和乱步从种田的办公室出去以后，已经有人等在了门外。

　　是坂口安吾。

　　他半靠在门旁边，透明眼镜遮掩住镜片后的神色，没人能看清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甚至于想得太过入神，连门开的动静也没注意到。

　　直到两人站到面前，安吾才忽的晃过神。

　　他推推眼镜，站直身体，什么话也没说，径自带着两人绕过回廊，往建筑更深处走去。

　　乱步被安吾单独安排在了一间拘留室里，里面空荡荡的摆设让乱步发出好一通牢骚，但他姑且还是安静呆在那里。

　　因为乱步自己也清楚，后面的流程只能由安吾和时两人前往，连他也没有办法再任性。

　　时被带去见了内省上层的大人们。

　　身着西装的几人端端坐在高位上，轮流打量着下面的时。少年则如同之前一样，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打量。

　　他们对时本次的判决很快，和种田长官之前所说的一样，由于时引发的灾情还需要时间去处理和评估，所以暂时要将他拘禁七日。

　　只是，那些人在商量之下，除此之外，还添加了附加条件——

　　他们要求安吾带时去异能研究所进行危险评估，以此来决定对时使用的拘禁手段。

　　即使时是类似于自首地主动承认本次的罪名，上面那些人依旧对他保持不信任的态度。

　　时对此并不意外。

　　虽说是要多走一步流程，但他并不担心研究所会因此，对自己这个曾经作为他们研究项目的试验体做些什么。他们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急于求成，毕竟时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如同掌握在手心中一般无二——即使他还有七天的时间才会被定罪。

　　七天。

　　等到那时候，横滨上层的大人物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他这个被外界政府派往横滨，代表着压制和监视的眼中钉，同时，一个听命于他们指挥的傀儡，也会就此诞生。

　　时在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安吾同样也在想。

　　还剩七天。

　　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但表情却没有显现出丝毫波澜。安吾低垂着眼皮，无意再去看上面那些人的表情，转身带着时离开。

　　异能研究所的新地址安吾并不清楚在哪里，两人全程是被蒙着眼领入那里。

　　一路上虽然看不见，安吾却能感受到一路上戒备之森严，他不知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反手牵住了少年的手。

　　他能感觉到少年的手指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并回握住安吾的手，没有再松开。

　　他们跟着前面领路的人走了很久，并在对方的提示下，最后一次右拐，直走，然后进入室内，坐上电梯，随后直至往地下深处下沉。

　　周围的温度逐渐变得森冷，好像连空气里都漂浮着压抑的气息。

　　他们最终在很深的地方停下。

　　身体随着电梯停止的惯性晃动了一下，电梯门打开，覆盖在两人眼睛上的黑布也被同时撤掉。

　　出现在时面前的，是能令他灵魂深处都不禁为之颤抖的画面，那一刻，他好像回忆起了刚被强行扯入这个世界时的记忆——

　　冰冷的电子设施，日复一日的编号，以及永无止境的试验。

　　不知名的复杂情绪轮番涌上心头，空着的右手慢慢攥紧。

　　时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一番情绪，才松开牵着安吾的手走上前去。

　　身着白色长褂的研究人员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他们目光里的探究和热切，以及嘴角莫名微妙的弧度，让时下意识感觉到有些反胃，喉结上下滚动，喉咙似乎都有了痒意。

　　并不是他的错觉。

　　下一秒，时就猛地咳了几下，掩着嘴的手被鲜红色尽数浸染润湿，周围看着他的研究人员这才脸色大变。

　　连站在电梯前的安吾都忍不住上前几步，随后便被旁边的工作人员制止。

　　“……究竟什么情况？！”

　　“异能体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研究人员七嘴八舌的话脱口而出，安吾的身体猛地僵住。

　　这些人……知道时的身份了？为什么？

　　在安吾的思绪乱成一团的时候，时便被那些人拉去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和异能波动测试。

　　几乎过了一个小时之久，测试结果终于出来。

　　除了时，几乎所有的实验人员都紧绷着一张脸，看着时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之前那种热切的温度。

　　少年对此好像并不意外，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表情跟在一位领头研究员身后走出来。

　　安吾没忘记他们此次来这里的目的：“……危险评估怎么样？”

　　那位研究员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说不清，很矛盾的状态。”

　　他们在给时做完身体检查后，才发现少年的全身器官，正在以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速度，急速衰败。

　　为了查明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他们很快便给少年做了异能测试。

　　结果令所有研究人员都大吃一惊。

　　少年的体内，竟然同时有两股极为霸道的能量在互相冲撞，而他的身体，就是在这两股力量的冲撞下，几近承受不住，才会出现如今的这种情况。

　　这跟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研究人员黑着脸和安吾解释。

　　“他体内的其中一股力量应该就是自己的异能力，但另一股力量我们始终搞不清源自哪里，这两股能量在他体内互相冲撞，没有丝毫停止斗争的迹象。只要之后一直这样，不出十天，他必然会死。”

　　研究员的声音极为肯定，安吾的身体不由晃了一下。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他该怎么去告诉那个人。

　　想起少年今天第一次咳血之后，对他轻飘飘说出的一句“反噬”，安吾只觉得自己的眼前都有些发昏。

　　比起所谓的反噬，安吾觉得这更像是一场以命易命。

　　安吾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那……要怎么办？”

　　研究员摇摇头：“目前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虽然这种自我摧毁在异能抑制装置的作用下，会有所减弱，但仍然无法制止。再说了——”

　　男人瞥向时，眼神像是在看路边的什么废弃垃圾，“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让他成为我们异能军力量的一大主力，如果他只有在有异能抑制装置的情况下，才能苟延残喘的话，根本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再进一步说，如果连抑制装置都不用，他固然还能发挥出超乎所有异能者的强大实力，但那只不过是在加速他自身的死亡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不止如此，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的改造了，即使他们有心加强他的身体素质，也无能为力。并且，以前的相关实验数据已经在抗争中遗失，短短七天之内，他们根本没办法再制造出一个具有相同作用的“安全装置”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试验体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虽然非常可惜，但——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几乎是立刻对时失去了兴趣，研究人员随意地摆了摆手，开始赶人。

　　“如果还想让他多活一会儿，就用带有异能抑制作用的房间关着，如果生死无所谓，那就随便吧。两位可以离开了。”

　　“……”

　　安吾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一拳打蒙，脑袋里嗡嗡直响，内心一直在不断往下沉。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到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蒙着眼睛和时一起，被人一路带回到异能特务科。

　　事情的走向和安吾最初预料的完全不一样，现在再去想少年之前那句安慰他“不会有事”的话，都好像是在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宿命之后的妥协与强撑。

　　因为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才会觉得，无论之后在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产生比现在的情况更坏的结局。

　　这是他早就已经接受了的命运。

　　两人一路上都走得很沉默，在安吾即将带时到达异能者特殊观察室的时候，少年突然开口说。

　　“请不要告诉他。”

　　安吾脚步顿住，低头看向时。

　　时抿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我不想他担心。”

　　安吾说不清自己内心什么感觉，好像嘴里的话已经停在嘴边很久了似的，他脱口而出：“那你呢？你怎么办？”

　　时低下头，没有回答。

　　安吾像是猛地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又干巴巴地问：“……太宰知道这件事吗？”

　　时摇了摇头，说：“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吧。”

　　即使是拥有碰触后便能感知到他人内心的时，也从来不曾搞懂太宰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东西，就算他已经极力去理解太宰曾对他说过的所有一切，到最后恐怕也只是触及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只有一点很确定的。

　　太宰曾问他，为了拯救织田作，他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愿意付出什么。

　　时当时的回答是，一切。

　　他不曾后悔。

　　冰冷的异能抑制装置连接着少年瘦削的手腕和脚腕，时在安吾复杂的眼神中提出了自己第一个请求。

　　“安吾先生，乱步哥哥在哪里，我想和他说说话可以吗？”

　　安吾无法拒绝少年的请求。

　　他最终将乱步安排在了时的对面，锁链的活动范围足以让时在房间内自由行走，因此并不会阻碍两人之间的交流和互动。

　　对的，互动。

　　安吾满脸黑线地把乱步先生要求的，还放在车后座的零食甜点给他们拿过来，随后在静谧的走廊里，听到了久违的咔擦声。

　　忙碌了大半天的安吾滴水未进，他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胃袋，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乱步干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喂，你站住。”

　　安吾回头，看到了伸在他面前的一只手，是一把炒熟的豆子。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乱步大人特意给你留的炒青豆，喏，很好吃的，拿去吧。”

　　安吾看着倒在自己手心的一把青豆，默默无言。

　　乱步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果吃完很喜欢，又不知道去哪里买的话，可以去问问太宰哦，他也喜欢吃这个。”

　　听到这句话，安吾下意识将手心里的豆子握紧。

　　乱步先生显然是在提醒他什么。

　　安吾尚且不知道其中具体的含义，他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表情平静地对乱步点头致谢，随后转身离开。

　　等回到自己家中，安吾才把手心里几乎攥出汗的青豆倒在桌面上。

　　那确实是一把普通的炒青豆，安吾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但要非说这把豆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里面不知为何，而混入的一颗不起眼的绿豆。

　　安吾神色严肃地看着那颗绿豆，陷入深思。

　　过了许久，他拿出手机将这些绿豆拍了照，随手发给了太宰。

　　几乎是在下一刻，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人醒了。明天见面说。]

　　后面跟着一串医院地址。

　　安吾的手颤了一下，咚地一声，手机掉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