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横滨开事务所》阿凛

70、失物

　　时值寒秋。

　　Lupin酒吧内。

　　店里此刻没什么客人，只有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一字并排坐着三个高矮不一的男人，面前皆放着一杯调制好的酒。

　　没人开口说话，只时不时地端起饮上一口。
　　低沉的音乐渐缓，搁置的酒杯碰上桌面，冰球碰上玻璃杯内壁发出的脆响。

　　一旁的黑发小孩乖巧端坐在沙发上，低下头啜饮着杯中热水，喝一小口，再盯着缓缓飘起的白色热汽发呆几秒。

　　小孩看起来很喜欢为他专门定制的和服，边角都被妥帖穿好。红色枫叶暗纹缀在黑色布料上，掌宽腰封勾勒出纤细笔直的腰身，外面原本单薄的白色羽织，也已经被细心的大人换成保温效果更好的棉软布料。
　　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又可爱。
　　要不是会动，怕是会被外人一眼认定是什么能工巧匠做成的漂亮娃娃。

　　吧内过于安静惬意的氛围，让窝在角落的三花猫都忍不住缓缓打了个哈欠。
　　它蜷缩着将下巴搁置在软乎乎的前爪上，缓缓晃动起尾巴。

　　暖黄的灯光从头顶洒落，照在几人身上。
　　若是旁边再加上噼啪作响的火柴堆取暖，怕是能让人下一秒就睡着。

　　突如其来的沉闷碰撞声打破了这场久违的静默。

　　吧台前，身上缠着绷带，手臂上还打着石膏的清瘦少年，迷茫地从桌面上抬起头，黑色发丝凌乱地翘着，额前被撞得微微泛红。
　　他盯着眼前酒杯，毫无形象地大大打了个哈欠。

　　“……好久没看到太宰这副样子，像是连续好几天没睡觉似的。”
　　安吾坐在他左手边。

　　太宰语气有些蔫地回答，“那你这次还真说对了，确实三天没睡过好觉了。说不定下一秒能直接困死过去……哈，那也是个不错的死法。”
　　他小声嘀咕着。

　　“这次的任务很难？”织田坐在太宰右手边，端起酒杯问他。

　　“难倒也不难，不过是又剿灭了一个地方势力，还顺手拆了他们的基地罢了。”
　　太宰又打了个哈欠，干脆将自己摊在桌面上，语气随意到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玻璃酒杯近在眼前，左右分别倒映出两边的身影。
　　左边身形笔直，镜框架在鼻梁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克制和冷淡，另一边则随意许多——

　　太宰无聊地观察着，却通过玻璃杯对上织田作的视线。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听说你和中原君都入选干部候选人了，”安吾在一旁说道，“恭喜啊，离你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太宰收回视线，没好气地“哈”了一声，“麻烦不要在我面前再提那个该死的小个子了。不是我说，首领到底哪只眼睛有问题？那种不受控制、没有理智的危险物种，哪里当得起干部这个名号。”

　　“可我听说你们还有个新称号，是叫什么……‘双黑’来着？”安吾疑惑。

　　太宰猛的直起身，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看向左边，“安吾君，你最近似乎很闲？既然这样——”

　　他左右环视一圈，将手指向一旁正盯着白色水汽发呆的小孩道：“不如带几天崽崽玩玩？”

　　小孩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矛头突然指向自己，他眨巴两下眼睛，先看了看织田和太宰，又看向安吾。

　　太宰看上去相当认真，安吾对上小孩漆黑的眼睛，低咳一声，转过头一脸正色：“……倒也没有很闲。忘了说，我最近要去欧洲出差了。”

　　织田闻言重复：“欧洲？”

　　安吾点头，“那边有些东西需要去交接，最近刚下的命令。大概也就这几天的事吧——我以为你知道的，太宰。”

　　话音刚落，安吾就瞥见太宰好像在出神想些什么，脸色看上去有些异常。
　　“太宰？”

　　织田也顺势看过去。

　　“啊，是听红叶姐提起一嘴来着，”太宰回过神来，挥挥手，“那就祝我们的大情报员先生一路顺风咯。”

　　“要去很久吗？”织田问。

　　“最短一个月吧。”安吾说着，将话题转回身边人，“身为干部候选人的太宰君应该之后也要很忙了吧？”

　　太宰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恹恹的表情，“我们非要在这种时候聊这些无聊的事情吗——那么织田作呢？”

　　织田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工作上的事，回答道：“还是老样子。”
　　说实话，他的工作其实很难有什么变动。
　　一成不变的时候，才是最正常的。

　　“真是羡慕你啊。”
　　黑发少年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是盯着虚无缥缈的空气，兀自发起了呆。

　　安吾和织田对视一眼，不再开口。

　　太宰最近不太正常。

　　虽然平时也没有很正常吧，但就一个合格的黑手党预备干部来说，至少他无法预测的手段和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无人敢置喙，也确实无可挑剔。

　　然而最近的他，却总让两人觉得有种莫名的懈怠感。

　　就好像是遇到了某种无法解决的难题，为此绞尽脑汁，操碎了心，却还是很难有所进展一般。
　　而最难让人相信的是，这种懈怠感居然能让他们轻易也有所察觉。

　　这种事放在他俩任何人身上，可能都无关紧要，但放在这个人的身上，那可实在算不上普通。
　　但他们也无意去深究，太宰不说，他们便不问。
　　这是三人之间最基本的默契。

　　杯中的酒水逐渐见底，这也意味着他们今晚的这场聚会即将散场。

　　安吾果然在第三天就离开了日本。
　　太宰也因为干部备选多出来许多工作，忙到几乎连找织田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之间下次的聚会，恐怕要在很久之后了。

　　织田最近在考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孩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异能力。

　　眼看着时在逐渐长大，常识性的问题也逐渐能够处理，不说解决的多好，起码是有在成长。但在异能力方面，织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导。

　　这种生而知之的本能，在时的身上没有得到任何体现。

　　他在控制异能力这种方面，甚至比学习生活常识还要难教，愚钝到让人联想到每次考试都会垫底的那种吊车尾孩子——
　　除去最开始从地狱回来试成功过那次外，这么久来，十次里面，能有一次成功都算是很努力的结果了。

　　当然，织田并没有任何嫌弃小孩的意思，只是这种情况实在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时需要与人交往，从而产生联系，他虽说可以一直护着这孩子，但总归还是希望他能够正常成长。
　　并非是说不控制好异能力就不能与人产生交流，只是他每每想起刚带小孩回家后不久就发生的那件事，总会不免有些懊恼。

　　尽管时现在已经在他们的教导下逐渐学会克制自己，不再动不动就去读取别人的思想和情绪。
　　但他显然并非只有这一种能力——
　　他害怕时会在相同的地方受到二次伤害，也害怕时在失控的情况下无意间伤害了别人。

　　也许这就是每个当家长的人内心的矛盾之处。
　　既想让孩子健康成长，又害怕来自外界的各种未知伤害。

　　织田难得地有些感慨和惆怅。

　　之前在同一个和服店预定的冬装已经做好了，织田打算带上时一同去取。

　　路程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店门口。

　　店老板还是之前和蔼的老爷爷，一小撮胡须白花花地蓄在下巴上。

　　他主动带着时在里面试衣服，随后在一些不太合适的地方又做了几处修改，直到最后整体看上去更加完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工具。

　　等到他们出去时，织田正在门口打电话。

　　是上头临时派发的任务，需要他紧急去处理。
　　织田挂掉电话，回过头。

　　店长老爷爷同样穿的是一身和服，两人着装统一并肩站在门口，一高一矮，一老一小，同时看着他，莫名有种爷孙的亲密感。
　　织田挥去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念头，犹豫地看了一眼时。

　　然而没等他开口，店长就笑眯眯地问他：“是工作上的事吧？如果很紧急的话你可以先去处理，小时就暂时待在我这里好了，反正我这老店也不怎么有生人来。”

　　他们已经来过店里好几次了，时对这里其实也不算陌生了。
　　但如果时不想待在这里，他当然也不会将小孩独自留下。

　　织田看向时，俯身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低声问道：“可以吗？”

　　时漆黑明亮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先是安静点头，随后歪头想了想，才开口回答道：“可以的，织田作先生。”
　　他的声音清脆好听，但由于不常开口，咬字又带着几分生疏。

　　小孩的长相相当好看，属于是那种万里挑一的精致。
　　虽然还只有八九岁，但配上这身与店面相得益彰的衣服，以及宛如娃娃般安静的坐姿，在织田走后，倒是引来不少人围观。

　　事实上，在织田离开之后，就曾有人误把安静坐在那里的小孩当成了店里的招牌娃娃，以为是专门定制的模特，看到时扭头看向自己，眨了眨眼的动作之后，甚至还下了一跳。

　　拖他的福，店里今天的客流量比起往日近乎翻了好几倍，客单也多了许多。

　　等到下午织田来接小孩的时候，店长爷爷的嘴都快笑出花来了，直言要请小孩来当他们店面的专属模特。

　　然而织田听闻这件事后，首先担心的是小孩的状态。
　　在看到时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受或是抵触的情绪之后，才点点头表示会考虑一下。

　　“如果这孩子能多笑笑就好了，”店长老爷爷在他们临走时笑眯眯地说道，“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似乎因为临近寒冬的缘故，黄昏的太阳落得格外快，在他们抵达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全了。
　　织田将包装好的衣服袋子放在储物柜上，他没有换鞋，准备再去孩子们那边一趟。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衣角被轻到几乎要察觉不到的力道拽住。
　　织田回头。

　　小孩看着他，偏过头，声音困惑：“织田作先生，什么，是笑？”

　　即使他知道了天冷要关窗，对于长辈要用敬称，擅自亲密碰触他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依然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他对感情依然一无所知。
　　像是一片空白的纸张，等待着人为其上色。

　　而织田无从下笔。

　　小孩对于某些关于自己的未知的问题，或是要求，是会有种莫名的执着。
　　就像太宰让他帮忙买水，他没能买到，会下意识沮丧，以及有时听到一个陌生词汇，自己解释给他听以后，他仍旧无法理解的时候，表情中带着困惑一般。

　　他可能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感情，或者说情绪，没有办法像被人握着手教笔画那样，一笔一划由人教会。

　　织田只能伸出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在他困惑表情中解释道：“笑，一般是人类发自内心的一种行为，开心的时候会笑，幸福的时候也会笑。没关系，时不需要着急，现在你虽然无法理解，但以后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小孩点了点头，但织田知道他现在只是一知半解。

　　最近的帮派之战比起前段时间似乎又多了起来，就连织田这种底层干杂活的人员，都有些忙碌起来。
　　太宰和安吾更是不必多说，他们已经近乎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寒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来，大片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即使是横滨这种不安于现状的城市，也在大雪的覆盖下，显得宁静了许多。

　　时最终算是在和服店有了正经的小兼职，店长爷爷会在每月给他结清打工的费用。

　　在这种热气呼出不久，都要在鼻尖结冰的天气，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明显少了下来。

　　原本会敞开店门迎接客人的店面，都纷纷闭上门扇，只有缝隙间留下的些微光亮，和门牌上挂着的开店标志，才能让人摸清这里是营业状态。

　　和服店在这种情况下还算好，他们的店面有两层门，现在只需要把内侧的玻璃门关好便可保留些许温度。

　　店长爷爷正在后面的工作室里忙碌，据说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的春季。

　　时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伸出食指压着嘴角向上按。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表情是代表着笑。

　　但他还是不懂，什么叫发自内心的笑。

　　内心？是指他的心脏吗？
　　需要他从心脏开始笑出来的意思吗？

　　时困惑地放下手。

　　可是心脏要怎么笑？

　　没等他继续深究，店外传来一道恼怒的声音：“可恶的小猫，把我的薯片还给我！”

　　街上行人很少，尤其是这家店面，坐落在偏僻的小小街道旁，更是人迹罕至，像刚刚这种动静发出来也就格外吸引人的注意。

　　黑发小孩下意识往外看去。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一个身穿奇怪衣服，戴着帽子的男生抱着一大堆东西从店门口追着一只黑色猫咪跑过，猫咪嘴里还叼着一个包装袋。
　　或许就是男生所说的薯片。

　　也许是太过慌乱，也许是过于生气，他口袋中的东西在跑动间不经意掉落在店门口，直到外面的声音消失后许久也没有人回来捡。

　　时犹豫了几秒，走上前捡起来。

　　是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掉落在地上太久，已经被雪地染上冰冷的温度。

　　他记得曾经在织田作先生给他的那本书里看到过，如果捡到遗失的物品，要尽快给失主送回去。

　　小孩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一眼店，在两者间纠结了片刻，还是抬脚追了上去。
　　丢了东西的失主会很着急，他需要尽快把东西送到对方手里。

　　虽然时还不理解着急是什么意思，但总之应该不会很“好”。

　　他跑的速度不算快，雪地路滑，只能尽可能的快一些。
　　茫茫大雪覆盖住建筑，本该各有特色的店面在白雪的覆盖下，更加难以分辨。

　　时成功地迷路在街道里。

　　打眼望去，前后左后都一模一样。
　　时站在路中间，发呆似的愣了一会儿。

　　他知道了自己可能又没有办好事情，心里有些沮丧。

　　是的，沮丧，他已经在不久前理解了沮丧的意思。

　　失落，还有些自责。
　　果然就像太宰先生说的那样，他太笨了。

　　就在时刚想扭头往回走的时候，额头装上了一片微凉的布料。
　　那道之前才响彻街道，已经有些熟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

　　“喂，就是你捡到了我的眼镜吗？它对我很重要，麻烦还给我哦。作为谢礼，我请你吃我刚买的甜甜圈，怎么样？”

　　时抬起头，看向眼前高出他许多，几乎要将光线都挡严的身影，愣怔了几秒。
　　在青年略显不耐之前，他下意识伸手将眼镜还给对方。

　　“谢啦。那么，让我看看——”
　　孩子气的青年顺手将已经带有少年体温的眼镜戴上，原本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内里碧绿的眼瞳。
　　他盯着时，似乎是有些诧异，“诶~你这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奇怪的人哦，真有意思。”

　　“我叫江户川乱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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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填坑（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