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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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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冷空气南下,天地立刻变色,处处萧索。呼啸西北风似乎能从窗户缝隙吹进来,外面风大的时候,荷沅都看得出窗纱轻飘。而王家园里没有人气,更是阴风惨惨,祖海雇的守屋中年妇女显然是不负责,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木质门窗老化朽枯,北风吹来,房子上下都是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窗框门框时时会断,早不复一年前的温馨。
荷沅拿着把尺子测量房屋的大致框架,门窗位置。原本一直觉得冷,多运动一会儿身子便热了起来,手脚也灵便许多。量尺寸是件太容易的事,何况又不需要精确到毫米微米,只要细心周到,不遗漏下任何一处尺寸就行。荷沅很快完工,回去安仁里,坐在地毯上面,裹着薄被子,将精确俯视图画出来。画的时候不住地想,一定要将王家园里楼上的房间隔成一间间的小房间,不能像这间卧室一样,那么大,一台电热器放在里面,什么热度都感受不到。一个人的热量散发出来,都不够被一屋子的冷空气瓜分,还是拿张被子裹着自己享用才好。
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荷沅不得不将手伸长一点,裹挟着温暖的热气抓起电话,竟然是师正。“梁荷沅,我这儿的设计终于完成了,本周五可以回家。我要见你。”
听着这话,荷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种口吻,似乎属于那已经流逝的四年,听着有点陌生。是因为久不见面,还是因为已经有三周多没有通话?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师正,我现在没有见你的心理准备。对不起。”
师正沉默了会儿,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怪我,我会回来向你解释,我也会试图挽回一些什么。前一阵我一直快马加鞭地赶,想把工作尽快赶出来,以免我的领导总是有扣留我不放的理由。我要尽快回来,否则很多事情无法解决。你等我。”
荷沅心说,你早干吗去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说什么尽快、等他的。如果我没房租可收,这会儿还不饿死?心中起了反感,但想起祖海说过的话,不能因为一件事把人一棍子打死。于是有点没滋没味地道:“好,你回来再说。我手头有点事,正忙,再见。”
放下电话,心中有点乱,一不小心把一条线画错了方向,不得不拿起橡皮仔细擦干净。心中不由胡思乱想,师正来了,他的意思是想解决夏天她分配时候与他妈妈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呢?让她向他妈妈亮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无辜?荷沅气愤地想,不,以前不屑,现在依然不屑。她的解释只给对她善意的人。
不过,荷沅也暗自庆幸了一下,幸好是师正的电话,她还真有点担心来电的是祖海。祖海昨晚的失常,把她可吓坏了。不知道祖海今天如果来电的话,她应该怎么应付。他来敲门,她可以当作没听见,可以不开门。可是电话,人似乎都有一种本能,谁都无法拒绝轰响的电话铃,是因为好奇心作祟?
荷沅正做着有关电话的得失检讨,没想到案头电话又响。她真是有点怵了,给安仁里打电话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个时候可能打电话的人更是五个指头数得过来。耙掉一个师正,这电话来自祖海的概率就已经相当高了。荷沅犹疑着拿起电话,壮士断臂似地说了一声“喂”。邀天之幸,那边居然是省外办的奚老师。“小梁,今天有家外商和新成立的广宁化工联合求助。外商是是美国MS重机,广宁是国家重点企业。他们将在广宁安装两台设备,需要现场翻译人员。因为这只是一个临时工作,耗时大约是七八个月,所以MS重机开出的工资比较高,每月四千。唯一缺点是不在本市。我想你倒是很合适。”
想到昨晚的祖海一定会卷土重来,想到师正也正收拾行装回来本市,想到教夜校终非长远之计,如今眼前的去MS重机做翻译,倒不失为一个小小的机会。荷沅当即答应下来,“谢谢奚老师一直帮我留意着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
奚老师开心地道:“真好,终于解决一个大问题,把你介绍过去,我放心。是这样的,他们很早就向外商投资服务中心求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才问到我们外办。所以你要是答应,今天就赶紧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到外办来,我让他们车子过来接你。多带些下工地要用的装备,那可不是室内活动。”
荷沅答应了。回头,对着桌上的图纸发呆。一天时间,赶得出来吗?看来只能做一张俯视图了。中饭,荷沅随便吃了一点,很快便将图纸赶了出来。那是只属于她梁荷沅风格的图纸,怕人看不懂,所有家具设施都用一条细线引出来说明。比如:此地若干高度处装三相插座一;窗户可否用双层玻璃?节能;墙面屋顶全部用杉木镶拼,电线从木板下面走等。她只需要考虑细节布置的精确位置,而大体设计风格则是完全依照王是观的草图。然后,荷沅将自己所画图纸及王是观所画的中英文对照版一起塞进信封,放到王家园里的一张旧桌上。
晚上,荷沅教了最后一课,与夜校说了再见,第二天,裹卷启程去了广宁。一路之上,荷沅很感奇怪,祖海怎么没有来电。而此时祖海如果再来电,她也不在安仁里了。荷沅妈将过来接管安仁里。
下车,眼前是轰轰烈烈的大工地,从没见过的大型机械在其中运作,包括运输车、挖掘机,看上去都比她从小见过的大很多。大型运输车开过身边时,隆隆作响,地动山摇。荷沅心中只有两个字,“壮观”。而根据汽车里程显示,此地与省外办相距170公里。听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用力打开被狂风顶紧的车门出来,被凌厉的西北风刮了个踉跄。荷沅一□□会到了离乡背井的滋味。
她最后被安排在工地生活区的专家楼,所有MS重机的技术人员与广宁的高层都住在里面,每人一个套间,有齐全卫浴设备,楼外看着普通,里面房间其实是近三星级装备。房间里竟然还有空调,荷沅如鱼得水。仰天躺在柔软的床上,荷沅不怀好意地心想,师正妈诬蔑她道德败坏,阻止她进入涉外单位,可如今她竟然与老外住在同一幢楼,不知师正妈知道了会做何感受,师正妈一定会说,这下老鼠跳进白米缸了。
但与良好的住宿条件相对应的是恶劣的工作环境。不说室外拍窗的西北风,荷沅到达当天夜晚,MS重机广宁项目负责人安德列就从宿舍揪出荷沅,他们因为今天安装工程中所发现的问题与广宁上层交涉。一下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专有名词,荷沅傻眼。她只有在翻译过程中不断向双方求证,翻译速度与效果可想而知。荷沅非常沮丧,半夜会议结束回来宿舍,她看着这个温暖的房间,心想,凭她今晚的表现,不知道她还能占有这宿舍多久。
她垂头丧气地记下今天遇到的专有名词,但从她带来的字典里找出中文解释的妄想此路不通。估计,这得翻找行业专用英汉字典。她只能在单词后面记下今天大致了解来的意思,以备明天应用。
赚钱不容易。
祖海一天忙碌,第二天才有空给荷沅电话,没想到却是梁妈妈接听。听到荷沅改行去一个大工地当翻译,祖海差点晕了过去,那是女孩子呆的地方吗?但此刻连荷沅自己都不知道广宁公司在什么地方,何况梁妈妈。祖海心中怀疑,一定是荷沅想悄没声地避开他,才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吃苦。
他拿到荷沅放在王家园里的图纸的时候,愤愤地想,她都不在安仁里了,他还装修王家园里干什么。他住在办公室还方便好多呢。但赌气归赌气,他还是将图纸交给了手下,让他们负责帮他装修。他现在的体力精力,自然不会在用在那种琐碎小地方。
祖海还不知道荷沅这份工作只是临时性质,若是知道,更会骂出声来。他有的是吃苦耐劳的位置,何劳荷沅舍近求远,去那海边不毛之地?人家提供的是工作,他提供的一样也是工作,都不是国家企业,荷沅怕沾他便宜的话,他会加重一下剥削,荷沅干吗非要跟他分得清清楚楚?
祖海为此好几天想不明白,神情一如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笔下的白眼歪脖子鸟。
但有一点好处,他可以名正言顺进安仁里了。荷沅不在,梁妈妈一人寂寞,他便又可以开始在安仁里骗吃骗喝。第一次去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他先去安仁里请出梁妈妈,然后领她一起到王家园里视察,并听取意见。视察完毕,正好中饭时分,梁妈妈留祖海吃饭。第二次,祖海拎了两箱山珍海味上门,差不多是晚餐时分,梁妈妈本来懒得好好煮食,见祖海来了,便热乎乎做了几个菜。祖海吃得香甜,又连说自己现在住公司小套房,不是吃快餐就是吃饭店,没一天胃吃得舒服了。梁妈妈听着都替他难过,让他偶尔有空来个电话过来吃饭。这下,祖海还真是赖上了。他会做人,言语行动之间将荷沅的妈伺候得妥帖,有空的时候开车送梁妈妈回家一趟,弄得梁妈妈后来都还觉得是她欠着祖海了。祖海愣是没流露觊觎荷沅的“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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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房产的好卖,二期预售的成功,让祖海踌躇满志。他经常从办公室北窗望向二期工地,心中非常遗憾地考虑,若是这块地皮再大一点,只要再大一倍,他可以让二期的项目做得更完美。跟参与二期设计的建筑师说起的时候,建筑师提议他可以找近郊稍微便宜的地块下刀子,不要局限于中心城区。只要有公交车通过,只要依然属于市区户口,人们不会在乎离市中心稍远,稍远不也意味着房价便宜吗?只会有更多的人接受。
但是,祖海想了几天,还是否定。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而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他认为,类似他设想的高附加值的房子,是不会入对价钱斤斤计较的购房者法眼的。他的目标人群很明确,通过一期二期房产的销售,他基本了解那些购房人的心理。买他房子的人不少是配车的大员,或者自己有车,但是那些人的妻儿老小得徒步或自行车上下班,如果他的房子造得远了,那些人因为考虑到妻儿老小的不便,还能买他的房子吗?而且,好的小学中学分别分布在几个区域,大多在很中心的城区。如果房子买得远了,户口迁出去了,以后孩子上什么学校成了大问题,买房人也不得不考虑。
想到好学校附近也是可以考虑的方案,祖海开始找人四处了解本市究竟哪几家学校教学质量比较好,哪几家学校招生时候需要考虑到户口。但他把一圈调查下来的结果归纳总结后,拿着地图找规划局了解他画出的地段哪儿有地皮可以活络的时候,他发现只要他设想到的地方,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原来,聪明的人不止他一个。而且,有更多的人比他有钱有势,估计早在规划出来的时候已经号下最佳地块,也可能,有些规划根本是为那些特权阶层所做。祖海没办法,最后还是只有走一期二期地块的老路,从别家公司手中买二手地块。当然,那价钱得上去好多。
祖海这次谈的是一块大学附属小学招生范围内的地段,上家是省委某领导儿子做老总的挂靠在省规划下面的特权公司。据祖海了解,那家公司只马马虎虎做了一处房产,质量较差,最后卖不出去的房子由系统内部消化。它的收入主要来自转卖地块。祖海当然愤愤不平,但又有什么办法。遇到的不公平多了去了,他在接受这个游戏规则的同时,经常咬牙切齿地心想,若是有个掌权的爸爸,他一定能做得更大。现在,他只能赚辛苦钱。
好在,荷沅来电说,她元旦时候回安仁里。
其实荷沅每天都想打退堂鼓,从第一天到广宁被揪出来开会那天起,她已经作好了卷铺盖走人的思想准备。她最初想的是安德列受不了她的破英语,一气之下把她退还给外办。但经过几天凄风苦雨泥泞满地的考验后,荷沅明白一个道理,安德列不是不想退他,而是这儿环境太恶劣,没人愿意来这儿吃苦,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死马当活马用。荷沅每天筋疲力尽回来宿舍,都得大叫三声“我不干了”才稍舒胸臆。但荷沅扪心自问,她敢不干吗?不。首先不能对不起外办奚老师的信任,其次不能让准备看她笑话的人得逞了去,她得证明她梁荷沅是有用的,她一时工作无着落,只是命运不济,与她能力无关。
因为合同限定的设备安装时间很紧,MS重机的现场工程师工作起来日以继夜,经常与中方安装人员一起工作到午夜,荷沅只得奉陪。日日夜夜地接触这些专用词汇,几天下来,荷沅说起来也已经很顺溜,不用再翻着白眼东张西望找援助。安德列对她的马脸终于变成了牛脸,稍微短了一些。荷沅苦中作乐地想,安德列的脸之所以还是长的,原因一定是他爸妈的遗传基因问题,与她无关。所以,荷沅大胆提出了加班工资问题。没道理他们工程师有加班工资,她没有。而且,她以为,如果有巨额加班工资的压力,安德列可能会有所顾忌,不会再总是拖着她加班。但她考虑错了。因为有了加班工资,安德列叫荷沅加班更没内疚感,于是,荷沅的脸开始变牛变马。
但是荷沅终究心里面还是想把工作做好的,虽然这只是一份临时工作。再加上年轻,多年锻炼下来的精力也好,她吃得香睡得好,除了脸皮被海风吹得发红过敏,不得不每天出门前拿祖海送她的护肤品一层一层刷蜡似地刷,其他都挺得过来。几天下来,中方广宁公司上下看着都挺佩服的,都说小姑娘不容易。安装工地本就是一个男多女稀罕的地方,大家都对荷沅比较照顾。
荷沅为人比较不会计较,虽然她的工资由MS重工支付,但是广宁公司请她帮忙,只要力所能及,她都答应。因为有大量进口设备到港,广宁公司筹建办的供销科经常有提货单需要翻译,荷沅因为每天跟着下工地,对提单中的设备名称最熟悉,后来供销科自己的翻译翻好后,都请荷沅过目一下,免得出错。同时他们又需同国外公司签署大量合同,虽然合同文本有中英文对照,而且又有大学请来的商务英语老师把关,但他们还是请荷沅帮忙过目一下,以免设备方面出现问题。荷沅都是不计报酬地帮忙。广宁公司筹建办里很多年轻人,有新招用的应届生,也有从全国各地同类企业抽调的年轻高手,大家一来二去混得非常要好,有空时候一起想法设法打牙祭,集体生活与学校有点类似,荷沅与他们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快忘记她是MS重机雇用的。
荷沅有时怀疑,一样地频繁接触专业用语,为什么广宁公司的翻译总是语不及意?而她才一个月下来,不仅已经对MS公司正在安装的主机设备了若指掌,连带着对主机的配套设备也清清楚楚,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密集型地接触,或者说,她去的现场多?不过对于这些,荷沅有点骄傲以外,并不太在意。她有点怀疑这是理科头脑与纯学语言的文科头脑的差别。
因为熟人好办事,语言又相通,再说荷沅才开始工作,又不懂什么规矩,广宁公司的人贪方便,有些联络的事都直接与荷沅说。荷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正都是MS重机的事,她才不会考虑份内份外,人家托付了,她就去找MS重机的人办好,办好之后写在每日工作备忘录上交给安德列检查。一点不明白她这么做越权,她才是个临时工呢,凭什么做两家之间的联络。她心中只是很单纯地想把事情做好,根本没想过,工作中其实还讲究职权、分工、责任。
圣诞时候,广宁公司上下继续工作,MS重机的老美们不干了,那两天又恰逢周六周日,大家决定放上三天假,一起发往省城玩乐。他们很希望荷沅能陪着他们玩,但是荷沅不干,他们到来宾馆,荷沅下车找出租回去安仁里。妈妈看见她又红又黑又瘦的脸,心疼死。对荷沅拿出来的厚厚一叠工资都不在乎了,眼里只有吃苦了的女儿。
中午,是荷沅垂涎了很久的老妈做的家常好菜。有红烧大对虾、黄豆炖猪脚、蒜茸菠菜、芹菜炒鱿鱼、麻婆豆腐。妈妈在灶台烧,荷沅跟在后面挥着筷子吃,跟广宁公司同仁们的牙祭哪有自家小菜好吃啊。尤其是对虾,六只大对虾一大盘,等妈妈将其他菜烧好,总数只剩了四只,餐盘明显地缺了一只角。
做妈的一般都看不得孩子减肥,见到孩子瘦上一块肉,她恨不得自己身上刮肉下来贴孩子身上。见荷沅吃得开心,连说话都是三句不离“好香啊”,妈妈眉开眼笑。但见到对虾盘子惨况时候,还是忍不住干涉了一下:“等下祖海也来吃饭呢,你别吃得跟剩菜一样。”
荷沅看看剩菜似的一盘虾,不由大笑,拿筷子一拨拉,变成三只虾在下面垫底,一只虾在上面横卧,看上去又恢复盛况。“妈,祖海常来吃饭,你麻烦不麻烦?每天净忙着给他烧饭了。”
妈妈笑道:“不麻烦,否则你爸不在这儿,我一个人吃饭都懒得烧,恨不得每顿泡饭榨菜算数。祖海一来,我总不能太将就,我自己也可以吃得好一点。再说看着祖海长大,他出落得越来越懂事,我看着也喜欢。他不过来吃饭时候,我还挺冷清的。冰箱里这些海鲜都是祖海拿来的,我都不好意思收那么多。”
荷沅虽然在电话中已经知道祖海来吃饭,但还没知道得这么详细。对了,妈妈一个人在安仁里住着,寂寞不说,爸爸都没人照顾了呢。“妈,干脆就让祖海搬到安仁里来给我管房子吧,反正他暂时也没地方住,只能住厂里。我想起来了,爸爸不大会烧菜。而且,你跟爸爸分开那么久,多不好。”
妈妈一听,眼圈儿有点红了一下,勉强笑道:“没事,我跟你爸常通电话,他烧菜我指点,学得很快。而且祖海几乎每星期带我回家去一趟,我回去收拾一点菜给你爸放冰箱里,他很方便的。再说不好麻烦祖海,他现在好坏是个大老板,要面子的人,你提出让他来看门,怎么说得出去。”
荷沅听了心想,祖海只有唯恐看门机会被人占去的可能,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呢。但又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原先她与青峦的事已经够让爸妈操心生气了,不知道妈妈会怎么看左邻右舍两个男孩都追她女儿的事实。但荷沅斗争了一下还是明说了,她是爸妈的掌珠,从小到大爸妈被迫对她民主,她骨子里早有恃无恐了。“妈,祖海他想拍你马屁呢。”
妈妈愣了一下:“他干吗拍我马屁?”回头看一眼女儿,醒悟,“噢,他也对你有意思。这倒滑稽了,一个个都吃窝边草。荷沅你对他有没有意思?没有的话,还是别麻烦他。以后我也不敢要他过来吃饭了。怪不得这小子在我面前勤快得不得了,原来是装给我看呢。”
荷沅笑道:“祖海惯会花言巧语,你别理他就是。不过我去了广宁后也在想,其实早应该请祖海帮忙看屋子的,省得你跑来跑去。也不算麻烦他,他住单位里只有不舒服,这儿多大。而且打扫卫生什么的他会叫王家园里的那个阿姨过来,不用管他。呀,下雪了,妈,你看。”
厨房洁净的窗外,居然飘起难得一见的雪。这时候传来敲门声,母女两个一对望,都知道一定是祖海来了。其实原来祖海是不会过来吃中饭的,一般都是来吃晚饭,可是今天因为早听说荷沅来,便中饭就约定过来。荷沅跑去开的门,见祖海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站在门外,模样儿很精神,一张脸比荷沅现在还白一点。荷沅见了祖海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反而是祖海反客为主,进门笑道:“荷沅你瘦了,不过精神很多,像个假小子。”心里却是心疼地想,妈的,非要到那苦地方折腾去,好好一个人搞得只剩眼睛还有点亮光。他有点恨不得把支票都堆到荷沅面前,只求她开开恩别糟蹋自己。
荷沅“嘿嘿”地笑,关上门跟进来,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儿挺好玩的,大家都住宿舍,跟大学里一样。”
妈妈在里面接了一句:“幸好你住得还好,我真担心你住建筑工地那样的临时房,一个女孩子家的那怎么好。”
荷沅笑道:“他们可重视我了,我现在是住在一楼,旁边是小食堂,有点味道。本来他们准备升我去二楼的,算是提高规格,我想想算了,那是别人住过的房子,我才不要住。现在中方外方都对我挺好。”
大家说话的时候,荷沅妈偷偷地瞄祖海,果然见祖海眉开眼笑地总是看荷沅,心说以前还真是被这小子骗了,一点没看出来。没想到看着他长大的,他现在这么鬼,不知道会不会对荷沅好。妈妈总是看自己的女儿像仙女,觉得祖海文化程度太低,人长得不够出色,配不上荷沅。但又很明白,祖海这样的人放到社会上去,多少女孩子抢他。妈妈心中有点矛盾。
祖海怎么都没想到,荷沅已经把他的用心告诉了她妈,还在一边看着荷沅大唱赞歌,“荷沅这会儿是真开心了,前一阵一直看你闷闷不乐。”
荷沅妈在旁边立刻毛骨悚然地想到“马屁”俩字,荷沅却是听着欢喜,觉得祖海理解她,笑道:“是啊,累是累了一点,总是想打退堂鼓,可想到自己派上大用场了,心里很高兴。”
三人坐下吃饭,荷沅与祖海都很能吃,荷沅的妈旁边看着很喜欢,不觉又喜欢起祖海来。心里想着,祖海一直都对荷沅很好,说起来也是不错的。
席间荷沅不断叽叽呱呱说她的工作,别人都快插不上嘴。碍于荷沅妈在面前,祖海不敢露出太多心意,只好话说少一点。但听到后面有点忍不住了,“荷沅,中方要求外方做的事,你以后还是让他们书面通知才好。比如我们让建筑公司加做合同外的什么活计,都要开单子给它,以后结算时候建筑公司会拿单子来算钱。你们肯定也是一样,都是供求关系,没有白做的道理。你以后少自作主张,还是先通知了外方领头的再说。”
荷沅听着有理,但还是有点疑问:“可是那样写单子什么的会不会手续太繁琐,耽误工作?而且太一本正经了吧?”
祖海听着有点哭笑不得,道:“这是规矩,我与二建之间都是这么做,你那儿只有比我这儿还一本正经。另外,你拿谁家工资,当然得帮谁家争取利益。所要注意的是,你争取利益时候不能跟菜场买菜的人一样,你是你我是我,分得清清楚楚跟死对头似的。平时要跟对方搞好关系,算钱时候一点不能含糊。”
荷沅还是第一次正面接触到利益人情教育,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但有必要弄得更清楚一点,“算钱肯定是不用我去算的,我是翻译,不过你说了我以后会注意先汇报给安德列,他会知道哪件事应该算钱。我跟广宁公司的人经常一起玩,帮他们看资料,这算不算搞好关系?”
祖海笑道:“酒肉朋友的关系也算是关系,不过不算太有用的关系,算是认识个把人,见面时候好说话。你平时帮忙可以,但不能做滥好人,随便他们差使,你要让他们明白你是在帮他们,要让他们记情。不过你只是临时去做做翻译,不用太在意什么关系不关系,交几个玩玩的朋友就行。”
荷沅忍不住看着祖海,有点不以为然地道:“不对,你的意思好像是朋友是拿来利用的,那还算是什么朋友,都是利益关系了。”但荷沅随即想到四年大学最好的朋友宋妍,不由悻悻地想,朋友还真是拿来利用的。“也是,真的好朋友能有几个,其他大多是酒肉朋友。”
祖海微笑道:“你在有利益关系的场合交到的朋友,两人之间很难不牵涉到利益。不过这些太复杂,你以后慢慢领会吧。总之不要表现得太精,让人都防着你,也不要好人做得没原则。分寸嘛,你自己慢慢去体会。”
荷沅暂时体会不了太深,只有转着大眼睛犯晕。荷沅的妈妈听着便知道祖海说的都是人精的做法,但是这种分寸,说实话,她与荷沅爸都还没做到呢,怎么可能要求荷沅做到?还是别拔苗助长了。“荷沅啊,祖海说的那些你暂时领会不了,也肯定做不到,不要好高骛远。回去单位里还是先老老实实做事做人,你是小孩子,多做一点没什么,多做多学本事。不过工作上面还是要分清你是你我是我的,就像祖海说的,妈妈以前单位里做什么也都要出条子的,即使不用算钱,也方便以后明确责任,以免口说无凭。”
可怜荷沅一顿中饭下来,被妈妈与祖海车轮大战似地教育了一通,一下打掉了她原本还挺自以为豪的良好自我感觉,这才发现,她原以为在人情世故方面已经懂得好多,其实,需要知道的还多着呢。看来还是宋妍能干,她那么快就知道表现自己,争取到白班的特权了。可是想到宋妍所用的手段,荷沅又有点做不出来,心里很犯难。荷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得跟祖海一样人精,她迫切希望自己变成人精,她不愿再被欺负得只能到处求救却没有招架之力,她极想尽快自强自立。所以她暗中决定回去一定要好好对照领会祖海的话,争取飞快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