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生》青酿

31、君心

　　乔非离开之后，叶凌秋思忖片刻，却没有再练习剑法，而是走到树下，将倾颜剑放在一旁，盘膝而坐，双目轻阖，默念起心法来。

　　心思不静，修习剑法，只会事倍功半。她必须先抛却杂念，让自己静下心。

　　不知不觉，树影东移，她已在树下坐了近两个时辰。

　　或许是两个时辰，或许更多，她早已分辨不清了。

　　忽然间，有一股内力猛地从后心注入，叶凌秋身子一颤，惊醒过来。她睁开眼，回头却见乔非目色凝重，正将手掌从她背上移开。

　　“师……父？”叶凌秋怔了怔，“您怎么会在这？怎么了？”

　　“幸亏我来看了一眼。”乔非的脸色似有些后怕，“你心思杂乱，硬去修习，险些走火入魔。”

　　叶凌秋又怔了一怔，抬眼看向天色，心下也不禁一惊：“师父，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不要再练了。”乔非沉下目光，语重心长地说，“叶儿，你有心事，先去解了心事吧。”

　　叶凌秋怔怔地看着乔非走远，夕阳沉落，她却在原地长久地驻足。心事……她的心事，是林安婕和沈青吗？

　　或许，她确实该回去看看了。

　　至少，她也该去确认一下他的平安。

　　叶凌秋当下收拾了行李，向乔非辞行，乔非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她万事小心，目光是她看不透的深色。

　　叶凌秋自后山回到现代，秋风渐起，树叶飘零，行人已纷纷穿起了大衣，时间还早，左右无事，她便向沈青的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叶凌秋在校门斜对角的树荫处坐下，远远地看着那所中学。傍晚的阳光自树叶间落下，落在长衣上光影斑驳，她静静望着校园，灰砖建筑添了些古意，放学的铃声飘过街道，有同学陆续走出，笑闹声流进她耳中，她看着看着，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伤感。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变故，是不是她会像他们一样，也有三五个好友，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一起闲聊八卦，也会为了作业和考试担心，对大学充满向往……

　　可是，自她选择改了姓名，拿起倾颜剑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她的剑上沾满了鲜血，她再也无法，真正地回到这个世界中了。

　　叶凌秋越想越伤感，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重重吐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准备走到更近一点的地方去等沈青。

　　可刚刚迈出一步，她就看见沈青正从校门走出。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仿佛在她心头燃了一盏温暖的灯，她眼角嘴角的线条都变得柔和，正要快走两步，却突然身子一僵。

　　沈青走出校门没有多远，就有数十个女生围了过来，往他手中递着书信一类的东西，而后簇拥着他，向道路远处走去。沈青神色十分无奈，却没有拒绝，微微笑着，一一拿过那些情书，同那些女生一起，走远了。

　　叶凌秋仍站在原处，即使夕阳映着秋叶，天地一片金黄，可她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

　　而心中那盏温暖的灯，仿佛一下子烧得滚烫，如燎原之势，炙热而疯狂，灼得她只剩了心痛。

　　她闭了闭眼，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这夕光缭乱又刺目，觉得这叶落声聒噪得令人心烦。她闭上眼，脑海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令她每一个心跳，都带了酸楚和绝望。

　　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根本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她也根本不敢去喜欢一个人。可她还是，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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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很久，叶凌秋终于睁开眼，深深吸了口气，仍旧快步追了上去。

　　沈青身周的女生已经散去了，只有他一个人，正沿着小路不紧不慢地行走。夕阳渐渐落尽，路灯次第亮起，叶凌秋远远地跟着，走出了两条街，却始终没有上前。

　　她还不知道，她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为了抄近路，沈青拐进了小巷，仍是那条行将拆迁的巷子。巷子很窄，也没有路灯，只有旁边街道上的余光，勉强照着破旧的楼房。

　　越到巷子中间，灯光越模糊，看不清楚道路。沈青想着，冬天快到了，天黑得越来越早，确实不该继续走这条路了，一边停下脚，准备拿出手机照明。突然间，耳边掠过空气急速流动的声音，他还未回身，便被一个人猛地撞开，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砸落地面，发出碎裂的声响。

　　他忙打开手电筒，眼前一个人影闪过，冲进了旁边那座居民楼，而面前地上，是数不清的玻璃碎片。

　　刚才，是这块玻璃掉落，差点砸中他，那个人救了他？那个影子……怎么，像是……

　　沈青皱了皱眉，小心地绕开一地碎玻璃，举着手机，也走进了楼中。

　　他还没走几步，忽听脚步声走近，一抬眼，就看见叶凌秋正从凝重变为惊讶的目光。

　　“叶凌秋，真的是你。”沈青的眼中露出欣喜，却带了更重的感伤。

　　“嗯。”叶凌秋却不想多说，脚下只微微一顿，便继续向外走去。她没料想沈青也走了进来，正把她的去路堵住。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刚才突然有一块玻璃落下，她也是情急之余，来不及细想，就冲过去救了他。她没在楼中发现任何人，又担心沈青，正想回去确认他是否无事，没想到，竟措手不及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仿若擂鼓，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敢看他，半低了头，匆匆便向外走。

　　这一次，沈青倒没有再追问她为何又数十天杳无音讯，他侧开身子，帮她照着前面的路，然而她经过身边，手机的亮光照到她的肩膀，那上面似乎有些殷红的颜色，带着不甚明显的血腥，令沈青心底一惊。

　　他猛地抓住她手腕，声音发起了抖：“你受伤了？”

　　这一拉之下，扯动她肩上的伤口，她忍不住身子一颤，皱起了眉，却说：“没事。”

　　“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沈青忙松开她手腕，急急上前检视。

　　“真的没事。”叶凌秋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

　　“对不起，很疼吗？你说话声音都不稳了。”沈青准备拨开她肩上的衣服，过道狭窄，她根本避无可避，“我先想办法清理一下伤口，咱们再去医院。”

　　“都说了，真的没事。”看着沈青忧心又内疚的神情，叶凌秋没来由地有些心烦意乱。方才撞开沈青，玻璃在她肩上擦了一下，蹭破了皮，流了些血，但这点小伤，她真的没放在心上。

　　她语气颤抖，也并非因为肩上的疼痛，而是，而是……

　　她越想越心乱，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直接转身，快步向楼外走去。

　　“怎么了？”沈青一怔，连忙追上，“小心地上的玻璃！”

　　叶凌秋一言不发，只顾埋头遁走，沈青的声音一路追着她：“你要去哪里？你肩上流了很多血，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不要走那么快，小心再有其他东西落下来。”

　　“一点小伤，不用去医院。”

　　叶凌秋头也不回，只想赶紧离开，身后沈青顿了顿脚，却突然快走几步，赶上叶凌秋，从身后抱住了她。

　　叶凌秋僵住了。

　　心跳一瞬间乱得不成章节，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她早已不能移动半步。

　　沈青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染着浓如黑夜的伤感：“不要走……”

　　她心里一窒。

　　“看到你受伤，我心里太乱了，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是我的错，我恨不得是自己受了伤，恨不得这些疼，都能转移到我身上……这些日子也是……你不在家，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你不联系我，我真的很难过，却……又无计可施。我不想让你觉得厌烦我，可关于你的事，我竟什么都不了解……”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将头埋在她颈间，声音沉闷而无助，“我总是觉得，总是觉得，你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叶凌秋陡然一顿，她猛地挣开沈青，回过身，直直地盯着他。

　　他……他是什么意思？

　　沈青怔了怔，却握住了她的手，苦笑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是这样防备我？你不想说的，我绝对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消失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不，不行。”叶凌秋慌乱地挣开沈青的手，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仿佛藏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她多看一眼，便多一分坠落的危险。

　　“不行，不可能的，我不能……不可能的……”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后退了一步，似乎只有离他稍远一些，她才能控制住所剩无几的理智。

　　沈青没有再上前，祈求地望着她：“你不愿相信我吗？你……愿意给我机会，让我来证明吗？”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温柔而忧郁，那双眸子便化成了一汪湖水，映着初升的月光和星光，仿佛就连深秋的风也缱绻了起来，在那湖面漾起清浅水痕。

　　她却只觉得惶恐。

　　她早已没有心力去细究原因，这惶恐自心口一路蔓延，渗进她每一寸肌肤。她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她不能再停留一秒，用尽最后的理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她只想逃离，逃离这幽深寂静的小巷，逃离这清疏未明的星月，逃离……逃离他深邃而温柔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