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就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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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师既如此说，还请赐教。”
智远方丈单手立掌当胸，谦道，“赐教不敢当，不敢当。”
斋堂内众人俱停了筷，凝神听方丈发话。“我少林承蒙武林同道抬爱，会首江湖英雄儿女共商大事，原本不可有所耽搁。又兼各派遭奸人毒手的侠士侠女停柩于此，如不及早查明真相，亦难告逝者在天之灵。”方丈说话不疾不徐，自有一股方外人的慈悲平和，直叫各派客人均化了了几日来的浮躁，静候下文。
方丈见诸客神色渐平，方道：“贫僧愚见，此事……”
众人正聚精会神，忽闻堂外一声尖叫！
“啊啊啊———”
凄厉嘶哑，如长箭不由分说刺破薄暮微岚，刮得人头皮发紧。
叫声持续，越来越尖锐可怖，突然，仿佛尖叫的那人给掐断了喉管，声音猛地刹住，只余回音一圈一圈在寺里、林中、山间荡开去，惊得倦鸟奋力扑翼而走，扑楞楞一阵狼狈。
“方丈！”一个“丈”字犹未出口，又是同先前如出一辙的凄声长嘶伴着人挣扎时发出哽噎声，同先前如出一辙地中途掐断，同先前如出一辙的回音仿佛水纹漾开，绵绵不绝。
脚步声从各个方向响起，“咚——咚——咚——”的佛钟连连作响，沉重与急迫诡谲地熔如青铜大钟千百年来稳稳的步调，响彻云霄。
斋堂内客人虽自强做镇定，面上紧绷之色却如临大敌。外头敲门声三长两短，随即一灰袍刀僧推门而入，其后跟着一名黄袍武僧，络腮胡子银亮，手持戒刀，刀上九只铜环叮铃铃乱响。
黄袍武僧长宣佛号，大步流星穿过几百竹塌上前，微点头朝诸客行礼。
安隅唐棣藏身之处因是堂内偏后，故而恰克见着来人神色。只见他两眼圆瞪，双眉吊起，眉尾黑色尤其浓密如垂墨一般，怪的是一圈短小络腮胡却银光闪闪，斗大的狮鼻扒于面上正中，滑稽的面貌于摇曳油灯光影下颇为骇人，同外头天王殿里安隅匆匆扫过一眼的四大天王里持伞的有几分神似。
“智漠师兄。”智远方丈起身立掌，面上神色自若。
“师弟。”称作智漠的魁梧武僧微躬身立掌还礼，口中一字不停，“文僧俱往毗卢殿暂避，七十二拳僧先行迎敌，智化师兄压阵。智隐师兄已领三十六棍僧戒备。”
智远点头，从容不迫，“请师兄稍候，智远就到。”又朝众客人致歉，“各位施主，实在是……”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惊呼去而复返，几要扯碎人的五官。智远方丈平和之色此刻微微一变，不由得拢了拢衣襟，半张着口。
“大师，方某亦可前去助阵！”适才那方姓中年汉子拱手，声音略有颤抖。
“方丈大师，我虽不才，亦欲尽绵薄之力！”
“少林有难，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方丈！”
“智远大师！”
原先窃窃私语的众客人又不愿遭人小觑，又不知外头适合情况。
“善哉，多谢施主们好意。只是还请各位远观之后再做打算。”
安隅唐棣对视一眼，趁乱飞快跃下由窗口蹿出
外头几无喊杀之声，仅仅拳脚相击发出的钝响“通通通”一片挤满山门、天王殿与其间甬道。
暗红劲装裹于七十二少林拳僧精干身躯上，微浅暮色里可见一群乌合之众正与僧人缠斗不休。
安隅心中一动，扭身飞腿点于重檐歇山绿色琉璃瓦顶，几个换步便凑近战团。他一身黑衣，身形瘦小，众人观战倒也并未留意于他。身边风声，自是唐棣跟来。
二人隐匿于道边浓密松枝里，但见树下一人，身着鲜艳红衣，描金绣凤，发髻上残余的绢花亦是鲜艳吉庆的正红。再看她面上涂朱抹粉，眉心点痣，竟是一副待嫁新妆——这可不就是个新娘子，好好的怎么就与少林和尚打将起来了？
安隅心下不安，细看才发现，树下新娘面虽傅粉，却难掩印堂发黑、一股青气，双眼大睁却是目无神采。
“嗤——”和尚鲜血溅出些许，急忙后退，新娘紧紧逼上来，脚步虽僵硬却迅速，双手抡起，十指微屈，紫色夜幕下借着月光看去，十指指甲俱有两三寸长，惨白泛光。
骨节活动的咔咔声接连响起！不远处奔过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两眼亦大睁着，不看新娘，却朝树下这和尚赶来，双足疾奔，双手却硬邦邦垂于身侧不动。
又是咔咔咔咔一连串骨节活动声，四只爪子交错袭来，带着凌厉的劲风，白亮长甲划破夜岚，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袭上红袍拳僧。
和尚无路可退，奋力暴喝一声跃起踩上浓妆新娘的伸长的手臂一蹬，脚下的双手居然直直伸着并不软下来。和尚由她身上跃起，怎知那新郎亦是身负不弱武功之人，亦死命跃起，一声不出对上和尚的脸。
“啊——”和尚本以为可放松一刻，岂料眼前一张死白死白的国字脸，那脸上两眼空洞洞翻白，毫无情绪抿着的双唇抹得鲜艳无比。
和尚猛力出拳，直袭新郎倌面门，半路化拳为爪一记老猴搬枝便扣他天灵盖而下！
“不好！”和尚使了一记杀招，原是大惊之下而出，而佛家弟子慈悲为怀，马上下意识硬撤下四五成力道。“咔！”那新郎官居然冲上来以肉身挡他，“嗤——”一声，骨头断裂与皮开肉绽之声先后响起。
和尚猛地收回手，运劲最足的右手食指软绵绵垂下不听使唤，一股恶臭由手上传来。
他护住右手后退数步，身后脂粉味袭来，要躲则为时已晚，“左腿秋风涤尘！”大约听得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不及思考便左腿一招秋风涤尘向后扫去，“嘭！”扫中身后新娘腰身，却硬得不似女子之腰。
强忍小腿酸麻侧身一扯，左手猛扎入她项上皮肉内，亦是硬得非同寻常。不假思索将她翻身甩过，狠狠砸落迎面而来新郎头上。
两团红色撞在一起。
和尚松一口气，忽觉左手亦是软绵绵的不听使唤。
正诧异，面前地上两团红色缓缓，缓缓地蠕动起来……一张脸，浓妆艳抹，一点一点，抬起。双眼目光涣散，眼白挤得眼眶肿胀。
原先的樱唇一角肿起老高，诡异得恍如在保持微笑。
身子动作愈发大了，夜色中，立起，晚风撩起红裳。
颈子上，五个指洞，黑魆魆的，血将出未出，钻出蓝盈盈的蛆虫，蠕动，蠕动。
“啪！”和尚不觉后退一步。新郎也起来了，两眼肿起，仿佛眯眼打量和尚……
四周，没有尖叫。
暗红劲装的少林拳僧，七十二人，无一不瞠目结舌。
拳头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
暮色愈发沉了……蝙蝠掠过，逡巡着追捕白日里飞鸟遗留的痕迹。
攻上少林的男女老少均垂首立于原地。
近处，远处，有老，有少，身上面上布满伤痕，木偶一般僵立。夜色里蓝盈盈的蛆虫钻过去，钻过来。
铃声，叮，叮叮，叮……
安隅侧耳，如此熟悉，熟悉的可怕。
暮色愈发沉了……
有人喝道：“刀僧！”正是那生着吊眉、狮鼻的智漠和尚，抡刀一挥，七十二拳僧如噩梦惊醒，有序退下，一溜小跑而上的是密密麻麻一百零八持刀武僧，清一色灰色劲装，手握戒刀，刀上有两三环的、有六七环的，仅智漠一人刀上亮闪闪九环。
叮铃铃刀环一串清响，少林刀僧口中均发出喝声，一百零八人齐声大喝，凛然威武无比。
喝声中，刀僧们同敌人交上手。
正是刀僧们只有自保无法杀敌、手足无措之际，一声血液喷溅刺啦啦地传入众人耳内。
“手少阳三焦经！”一僧精神大振，高声呼喝。
顿时众僧人俱寻着了窍门，纷纷专劈对手左臂手少阳三焦经一线，立竿见影——青黑泛紫的死血由对手左臂嗤嗤射出，如道道黑泉喷起，洒得众僧人头上身上、甬道地面、周遭树干上俱是黏糊糊的，令人作呕。
又腥又酸臭的味道，刚刚腐败不久的血肉……
“这是……”
后面观战的武林各派人士原本紧张不已，此时亦放松了，交头接耳起来。
谁也不曾留意，雾是何时浓起来的。侬腻如变味的蜂蜜，黏住其中的生灵，纠缠。
一边休息的红色劲装拳僧无暇去想这些，因为，他们仗以“降妖除魔”的拳头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麻痒肿胀，尚不及惊异，感觉又如风褪去。是感觉褪去——说不出的虚无，手腕以下，指掌仍在，却同没有了一般。恍如同身体没有了一点联系。七十二拳僧，脑内一片空白，连嗓音，也遗落在恐惧里。
那边叽叽喳喳之声传来，安隅凝目于人群内，微皱长眉。唐棣似乎不如何在意战况，反而偏头打量安隅神情。
耳边，风吹草动。
安隅细听，果不其然，停了一段儿的铃声，复又叮，叮叮，叮，地响起。
先是缓而沉，如人由地上爬起一般小心翼翼。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铃声突转，若急雨投林、骤雪纷飞，又似有人在疾步飞奔，快而躁。
安隅面色剧变，咬住唇注目下方，群魔暴起！
仿佛适才的重创给视为儿戏，不再后退，张牙舞爪拔腿冲上来，喉管里发出咕咕咕的声响，那些人面上灰白，两眼瞳仁几乎挤爆眼眶，一张张面上眼眶内俱是黑洞洞乌漆漆的，如同生命给黑暗吞没了一般。
“这等歪门邪道，莫不是……”
“听闻湘西苗人有……赶尸之术……”
“师姐，你怎么了？”
“……”
原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忽而静下来。
风，阴风。阴风挟持了腊月的寒气，席卷而来。
不知，除了小隅，还有谁捕捉到奇异的铃声。
树叶，呼啦啦地战栗。刹那，没有人能动弹。亘古不变的苍穹，悄然叫人撕裂了一个口子，寒气倒卷，枯叶遍天——香灯尽灭！
“啊——”惨叫，此起彼伏，拳僧与刀僧，有的是终于反应过来失去肢体的麻木后的剧痛，有的是，灵魂给生生扯出体内，悲鸣。
挥舞着残缺的肢体，魔鬼，魔鬼，魔鬼来了……
“尸毒……”安隅几乎无法再看，喃喃转头，对上唐棣一双剪水瞳，宛若孤舟夜航时遇见渔火，半路是归途。
“有人在赶尸……”嘴唇很干，胸口堵着，“除了我们苗家，再没旁的人会……”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隅。”唐棣将手探至他背后，度来一股真气，异常温暖——再没有什么人能这样契合。
已经讲不出话，翕张着唇，死死盯着唐棣，心里很空很空，觉得万一同他的视线错开，就会万劫不复。
“不是你们，不是云南苗人，不是你家派来的，不是的。”唐棣只能这样一遍一遍安慰，却说不出真相……不能说，不能说，小隅，你只要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紧。即便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会离开你。虽负天下，不负君。
真气度过去，不绝如缕。
然而，同样不绝如缕的，是那铃声。
阿鼻地狱来的，招魂铃……
血溅几尺，无尸横。
惨叫仍在持续。
弥勒像端坐天王殿，泥塑木雕，僵着笑面，自阴影里窥望殿前众生与他平日里处变不惊的门徒。
智远方丈使剑，手下少林十八剑僧。智隐大师使棍，手下三十六棍僧。智漠的一百零八刀僧，折损过半。智化的七十二拳僧个个虽是双拳俱废，仍以腿上功夫抵抗。来客百八十名门弟子，各擎兵器，奋力抗敌。
刀光剑影。
血光冲天。
这边，苦苦支撑，难敌。
那边，步步紧逼，易攻。
越退越后。不知疲倦的僵尸，几乎没有招式，然而力大无穷，兼之死血溅出，中者，入魔，不刻，成尸。
单向的屠戮。
不是，不是看戏。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在眼前，灰飞湮灭。
一声清啸——白光大盛！
黑色的影子如游鱼翱翔夜色。
黑雾，白烟，交织。白光由安隅手中扇上一闪，粉状烟幕连绵不绝洒下。
“一定要这样么，小隅……”唐棣的轻叹，安隅听不到。
全神贯注于扇面，真力催动傀儡粉向四面八方散出。矫捷身躯游走于白烟黑雾中，亦幻亦真，遥不可及。
左手控扇，右手结出繁妙的形状，不断变幻。
僵尸的动作，慢了下来。
微笑隐隐划过他嘴唇，苦笑隐隐掠过他的眉梢。他和他，是否要，分道扬镳。
“小隅……我只有你……”
那个人约莫是察觉到不妥，提气摇铃，再次驱动群尸。
巫蛊咒术的对抗。
下面的活人俱愣住，抬眼看停于半空的擎扇少年手结咒术。一大群尸体就这样定下来，仿佛给两股力量拉扯着，没有表情的残缺面孔愈发丑陋，身子摇晃着，像是一群笨拙扭动的虫子，诡异又可笑。
铃声大盛！
尸群扑来——倏地卡住，手脚滞一下，又欲缩回去。
众人眼见这一幅诡谲离奇的画面，知是半空中的少年制住尸群，又怕那少年能力不足，均捏着一把冷汗，不敢放松。
“嘶——”鲜血溅出一线，是少年咬破舌尖。少年右手沾血，喝道：“去！”
便见血中一粒同血液一般红色却泛绿光的什么活物朝东面激射而去。
咒语终于吟唱起来，低沉扭曲的调子以少年绵软的声音唱出，蛊惑人心，不知今夕何年。
那边的铃声开始断断续续，随着少年的巫咒一高一低，一起一伏，节奏减缓，渐渐，平静……
尸体纷纷沉睡了。
众人尚在震惊之中。
“喂，没事了。”
智远方丈率先长宣佛号，手捻念珠，颔首道，“多谢少侠相救。”
黒衫的少年有些体力不支，歪在湖色云裳的另一少年怀里。
安隅见这智化方丈道谢，有些不自在，迟疑着摆摆手道：“那个，其实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想说，其实我跟害你们的是同一来头，想想不妥，又改口。
“少侠过谦了，敢问少侠师出何门？”
“我……”难不成直说，我是苗家蛮子？
“啊！是他！”一个女声，因为劳累和激动有些尖利。
安隅侧目看发声处，一个鹅黄衫的年轻女子站出来。
“是他！方丈，他跟那恶贼韩将雪是一路的！”是那日给安隅耍了的林宝儿，身边不甘人后地又站出一个和明。
“方丈，他会这赶尸的邪术，莫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就叫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