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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风卷地白草折 ...

  •   北风凛冽,雪粉纷纷。细小的凉意迎面扑在脸上,只觉得冷和干。千里之外的山峰早已看不见模样,只有一道水墨画般起伏的线条在天地间隐藏。
      街道早已没了人影。家家门户紧闭。有时只有几个卖馄饨的老朽在缓缓的走着。口中呼出去的热气凝结成小水滴,从城门走进的带斗笠的黑衣男子单手掀开黑色的帷帽,抬头看了一眼惨淡阴云的天空。
      “大人是从哪里来的啊?”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屋檐下躲雪的老人咳嗽了一声,问这个走过来的路人。
      黑衣男子衣角的下端已经被雪淋湿,他面纱下的眉目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老人只看见他刀削般的下颚,几丝长发垂落在耳边,落在肩上。
      “老人家,我是从北边来的,”男人走到屋檐下问老朽:“问一句,你可曾见过一个年纪约有十几岁的女孩子,长的比较瘦弱,左眼处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雪天天黑的快,夜幕都快要笼罩了半边天空。远处已经有人家点起了烛火。男人的背影处一半明亮一半黑暗,映照这屋檐外纷飞的大雪,如芦花一般洒向长街。
      “女娃娃啊………”老人沉思了一会,便摇了摇头,道:“老朽我确实未曾见过,大人是那娃娃的什么人?莫不是来寻亲的故人?”
      风卷着雪落在黑衣男子的斗笠上,和着刚融化的水看的并不分明。男人伸手压低了斗笠的边缘,想了一会儿,低声道:“不算是故人,是有人相求与我,来寻这女孩子。”
      “哦,是这样啊……”老人现在馄饨摊子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末了,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嘴动了动:“大人,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刚不久,就今天雪还没下大的时候,有一个乞儿,是个女娃娃,问我讨了一碗馄饨吃,当时我见那娃娃可怜,就给她了一碗,现在想起来,那女娃娃的左眼处,是有一个朱砂痣。”说到这儿,老人家咳嗽了几次,又道:“当时我还在感叹娃娃长的好,只可惜是个克家的命,朱砂痣长在眼角处,可不就是泪痣?有泪痣的娃娃,怎么能不成为乞儿?”
      老人迷信的认为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朱砂痣。男人没有说话,而是等老人絮絮叨叨的讲完后,弯下身子面对着老人家,问道:“老人家,你可记得,那女孩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黑暗中只能看见粉状的白色冷雪飞舞。阴影中男子的表情冰凉,像是磐石一样缄默。
      “是………往南边的永和巷去了吧……”馄饨摊子的老人想了好久,道:“好像是往那边去了,可怜的娃娃,穿的那么单薄,也没个归处……”
      风声呼呼的响着,夹杂着男人的回答:“我替那女孩子多谢大爷,这是替她给你的东西。”
      说完,黑衣男人在夜色中递过来一个锦囊,沉甸甸的坠手,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锦囊一摸就觉得非是平常物件,深蓝色的江南锦缎上用红线绣着栩栩如生的梅花。卖馄饨的老人眼神不好,正当他就着外面人家的灯火慢吞吞的解开袋子时,黑衣男人已经出了屋檐,养南边的永和巷走去。
      “这是……………!!”望着锦囊里包裹的沉甸甸的银两,老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诧异的望向屋檐外:“大人!大人!你怕是给错了!一碗馄饨是不值这个钱的!”
      风雪之中快要看不清男人的身影,但他的声音却清晰的从风中传来:“一碗混沌不值这个钱,她的命,值这个钱。”
      风太凛冽,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男子垂下面纱,朝着南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雪地里他的脚印很快被大雪重新掩盖。卖馄饨的老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是哪个将门高官的人?那女娃娃,究竟又是什么身份?”

      男子在黑夜中走几步便停下来,问街旁零星开门的人家,询问女孩子的行踪。奈何女孩平淡无奇,又行踪不定,没有几个人能记住她。男人听到的不过是一句句摇头的回答,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谢,便朝着永和巷口走去。
      风吹起斗笠下的面纱,灯光照亮男子的脸,像是从光明处,一直要走到最深的黑暗之中。
      他走的很快,虽然走着问着,但脚步不停,步履匆匆。不一会儿便到了永和巷口。永和巷破烂不堪,富贵子弟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这里是贫苦人家,乞丐的流浪之地。雪地里到处窝着穿的破破烂烂的老人和孩子,哆嗦着身子。当男人走过去时,他们只是疲惫的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做声。
      黑衣男人一个一个走过去看这些乞儿的脸,有些乞儿大胆,伸手问男子要钱。男子站在雪地里想了一会,说:“你们如果能回答我一句话,我便把银子给谁。”
      “大人您只管问,只要我们知道,就一定告诉你。”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了几岁的乞儿说,他手中提着一盏破破烂烂的灯笼,看起来似乎是这群孩子的头儿,面对男子这种一看起来非是平常子弟的大人物也不畏惧,说起话来也是颇有作风。
      “那好,我问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子,个子不高,十几岁的样子,左眼处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我问你,她在什么地方?”
      男人低下身子面朝着乞儿,声音波澜不惊的问。北风呼呼,乞儿只看见这个问话人,在低头时,有什么东西系着红绳从脖颈处滑下,亮闪闪的,有些温厚的光。
      乞儿仔细的想了想,最后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我们好像,的确不曾见过这样一个女孩子………”
      听了这话,男人只是慢慢的直起身子,也没多说话。其他乞儿见他没有掏钱的意思,有些急了。其中一个悄悄的拉住乞儿老大的衣袖,小声的对他说:“老大,你忘了,那个怪怪的丫头,叫什么原邪的,眼角不是正好有一个朱砂痣么!”
      “对啊!”乞儿老大一想,真是这么个回事,便又对黑衣男子说:“大人,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们这儿有个小丫头,叫原邪,她脸上就有什么朱砂痣,您找的,可是她?”
      “原邪………”男子沉吟道,过了片刻,他问乞儿们:“你们可知,她现在在哪儿?”
      “要是不出意外,她肯定在永和巷巷的最里面一处屋檐下躲雪呢,那丫头,怪的很,平时不爱和人来往,用是独来独去,您往巷里走,一定能看到她。”乞儿老大打着包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
      风雪稍微缓和了些,朔朔的雪花落在男子的肩上。男子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后,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递给为首的乞儿老大。
      乞儿老大借着手中的灯笼看清了银两的份量,不由得吃了一惊,继而喜笑颜开:“大人出手就是大方,要不要我们陪着您一同前去?”
      黑衣男人摇了摇头,只是指着乞儿手中的灯笼道:“不用,我只想借你手中的灯笼一用。”
      风雪夜里,灯火太过微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乞儿只听见男子说话低沉有力,指着灯笼不再动作。
      “大人想要这灯笼?无碍,我送给大人您了,”也才几十岁的乞儿很会做人,伸手便把灯笼的提手递过来:“我多谢大人给的赏银,这些钱,足够我和这群孩子吃上一个月了。”
      男子接过灯笼,冲那乞儿老大点了点头,就又往巷口深处走去。
      “哎,老大,你说,那人是什么人啊,竟然会来这种地方找一个乞丐,真奇怪………”有一个年龄较小的孩子在乞儿老大身后问道。乞儿老大白了他一眼,警告道:“这种人,不是我们能掺和的,”说着,他环顾了四周,厉声道:“我告诉你们,今日所发生之事,都不许乱说!我们就当作这人未曾来过,懂了么!谁要是出去乱说,谁就不要在这一片儿混了!”
      其他乞儿唯唯诺诺的答应着,没有人注意,乞儿老大在讲完这句话后,眼睛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夜色太深,已经看不清男人的身影,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盏灯笼摇晃不定的光芒照亮脚下的一片雪地。
      男人提着灯笼,踏着雪,出现在原邪面前时,原邪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矮矮的雪人一般。
      男子单手放下灯笼,弯下腰俯身去看她的脸。灯笼的光根本看不清楚那颗痣,全凭目力,男子一眼便看见了她眼角处的记号。
      “是你么………”男人低低的说了一声,伸手便想去扶原邪垂下来的脸。原邪又冷又饿,半醒半梦中觉得有人扶着自己的肩,正在伸手摸脸。她立刻被惊醒,第一反应就是伸出右手,想去扭住那人的手。
      但是,她没有扭住。
      在原邪即将要按住那人的手腕时,那个人顺势一转,反手握住她的骨节。握住骨节的手修长有力,指腹处有厚厚的老茧,绝不是平常人或者女子该有的一双手。
      “你是谁?”原邪清醒过来,看见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衣,待着斗笠的男子。男子没把面纱收起,雪白的纱后,是隐隐约约的一个成熟深邃的眉眼,映照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格外的像是鬼魅。
      “我叫却朗,受陈凭之托,前来寻找他在外的女儿,你的父亲,是否就叫陈凭?”男人按着原邪的手,问道。
      “陈凭………”原邪愣了愣,继而冷笑一声:“我不认识他,你找错人了,去别处吧。”
      小小孩子的脸在灯下倔强又稚嫩,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瞳低垂。男人低头仔细的看着她的表情,片刻道:“看来,你就是陈凭的那个女儿。”
      “我不是,我都说了你找错人了,你怎么还纠缠不清?”原邪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即使我是他的女儿,在他将我作为赌资抵押给袁家人当仆人时,他就不是我爹了。”
      孩子的口气冰冷无情。却朗摇了摇头:“你爹………他是有苦衷的………”
      “你还小,不能理解他的作为,”却朗伸手想去抱原邪,却被原邪躲开了:“你爹有些事,不能对他人说,但你要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这次我前来,是代替他抚养你,袁家人那边合约到了,你爹说,你要得到照顾,所以他派我前来接你。”
      “接我,回家么?”原邪不无讽刺的问:“那个家里还有我的位置么?他派你前来?那他自己怎么不亲自来找我呢?”
      灯笼的光快要熄灭了,原邪看见却朗沉默了良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的在雪地里开口道:“你爹没亲自来接你,是因为…他早已经……过世了。”
      “一年之前,他就入土为安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风声就大了起来。雪花寒冷的让人不能动弹。
      天地黯然失色。
      “怎么会呢……”原邪听着自己哑着嗓子问:“怎么可能,他才多大年纪,怎么说走就走……我都还没死,他怎么就死了呢……”
      这一声问的迷茫而不知所措,却朗只能握住孩子冰冷的手,低声道一句:“请节哀。”
      天地好像在这一刻静止,星河不动,原邪没有意识的抓着却朗的手,反复的说:“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我其实不怪他的,我知道他怕我因为他的事受牵连,所以把我赶走………他怎么会死呢,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却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看见孩子喃喃自语,如同失了魂一样。
      原邪的瞳孔黑的惊人,她像个受伤的幼兽一般干吼着,片刻后,她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却朗的衣襟,质问道:“那我母亲呢!还有弟弟!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呢!”
      “节哀……他们……随你父亲……一同,入土了。”
      却朗的声音明明是清晰有力的,但原邪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嗡,就快要听不见却朗后半句话:“皇帝因为你父亲的事震怒,将你全家株连九族,你,因为被卖给袁家人,算是脱离了陈族,逃过一劫。”
      “临刑前,你父亲拼死找到我,让我去河洛找袁家人,将你带出,他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平安脱离。我从长安一路南下,直抵河洛,前往袁家。哪知从他人口中得知你早已逃出袁家多日。我没办法,只好按照蛛丝马迹寻到这里,才在今日,得以见你一面。”
      却朗说完,伸手扶住孩子将要倒下的身子:“你父之托我定要做到,原邪,而今你父亲母亲已不再人世,我自然要担起照顾你的责任。你可愿随我北归,重回故园?”
      天地寂寥广大,一片银装素裹。却朗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掩盖住了,他伸手掀开面纱,在灯笼昏黄的昏黄下给孩子露出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神情冷淡而镇定。
      像是从画中,走出的无心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却朗是男主哦,(?-ω-`)原邪是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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