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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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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的支架被周提用新的竹条替换下来,分离的画布需要重新仔细地粘合。
功夫其实不多,周提几下就能弄好了。
外头是镇上小孩子穿街过巷玩闹的声音,身前蹲着安静的小姑娘,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渐渐被复原的灯笼,额间的几缕碎发垂下来也浑然不知。
这个夏夜如往日一般漫长,但有似乎不同。
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袋子。”拿着复原好的灯笼,周提静默几秒,喉咙滚动。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静默。
胡二郎不说话憋得久了,呼出一口气,兴奋地说:“嘿,厉害。”
他没有察觉,自己竟然对平日里最不待见的周提喝彩。
周提仍是眼帘都不抬,只是提着灯笼,拨弄着底座。
蛮蛮看得认真,愣了几秒,才意识他说什么。
袋子。
哦哦,他要装萤火虫的袋子。
蛮蛮大眼睛扑眨几下,小手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袋子口只是凭着虎口掐住,一不小心就会松开,让里面的东西逃出来。
她感觉周提的大手轻轻握在了她的下方,掐好了,眼一抬,示意她松手。
周提的手并不如他人那边冰凉,反而带着温热。
蛮蛮适时放手。
周提动作利索,很快就把萤火虫从底座放了进去,立刻契合上缝隙,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待大家反应过来,荧光已经照亮了灯笼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团亮光在里面游走,煞是好看。
周提只看了几眼,就把灯笼往蛮蛮面前推放。
柳小青没想到这玩意倒真的这么得趣,她早就按耐不住,一把提过灯笼,就站起来。
方才和大家蹲得久了,脚麻,但不妨碍她想拿着灯笼出去炫耀的心。
“快,走,我们到外街上去。”
她一下子就忘记了,这是她讨厌的周提手里拿出来的灯笼。
胡家兄弟也是新奇,第一时间没想这么多,看柳小青拿着灯笼就往外走,噔噔几步就要跟上去。
胡大郎还顾着蛮蛮,带了蛮蛮往开几步,嘴里还念叨:“快,快,我们出去看看。”
蛮蛮惯性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胡大郎没注意,松开手继续往外走。
蛮蛮懵懂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沉默的少年。
他头也不抬,自顾自地收拾地上剩余的竹节。
夏夜的风吹得院子里的大树哗哗响。
“周提,我们出去玩呀。”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胡家兄弟和柳小青早就跑出去小巷了,眼下这里静静的,只剩下他们俩个。
周提手上的动作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摇摇头,复又挑了几支竹条,打算编起竹笼来。
蛮蛮气馁。
周提真的,真的很让人……无可奈何。
她想起六岁那年,她在阿父同僚家里看到了一只稀奇的小动物。
一只浑身长满了短刺的小东西。
他们管这叫刺猬。
蛮蛮好奇上去一摸,指尖被扎得发麻,扁着小嘴拉着阿父的衣摆,指着它喊:坏……坏东西。
身旁的叔叔一顿大笑,走到坏东西那里,拿过厚布小心翼翼捧起来。
那小东西仿佛知道是主子抱着它,竟慢慢翻过身,怯怯地露出了自己粉粉的小肚子。
蛮蛮在叔叔的轻哄下,壮着胆子摸了摸。
软的。
一片软嫩。
那小刺猬感觉到蛮蛮肉乎乎的手指在那里轻轻戳着,四只小爪丫蹬来蹬去,也不知道是舒服还是生气。
蛮蛮从叔叔那里知道,小刺猬一旦感到危险,就会抱起自己,蜷缩成一团,把尖刺对外,好保护自己。
但却愿意把最柔软的一面展示给主人。
周提现在就是一只小刺猬,竖起的刺既保护了自己,也隔离了自己。
蛮蛮小脑袋晃了晃。
唉,他还缺个小主人呢。
*
端午过后,谢夫子的学堂就要开学了。
他有了新的烦恼。
把蛮蛮单独放在家里,他实在放不下心。若说把她送到柳姨娘家待着,蛮蛮二话不说就摇头。
看着开学的日子渐进,谢夫子只好问蛮蛮白日是否愿意到学堂后舍里待着,倒也是个折中的方法。
蛮蛮双眼放光,提出了更好的主意。
“阿父,我也要上学堂。”
在礼朝,虽然只有男子可致仕,但重贤的风气下,求学不分男女。特别是朝都大家中,都愿意送女儿到学堂里学几番知识。女子有才,无论于个人还是家族,都是荣光。历朝来还出了不少有名的女夫子。
谢夫子不是不愿意蛮蛮求学,其实,他从蛮蛮小时候就有意教导她了。
只是……蛮蛮才八岁,去年搬家以及生病,又荒废了一年的学业,他怕蛮蛮学得吃力。
再加上学堂一般招收十岁以上的孩子,年纪太小,课堂上管不住,只会耽误了其他学生。
谢夫子再三问过蛮蛮。
她揪着谢夫子的衣袖,一脸肯定。
蛮蛮的想法自是有她的道理。
上一辈子她在阿父身边学了几年,后来阿父去世,镇上的学堂转交给了另外的老夫子。柳姨娘再也不肯让蛮蛮去上学堂,让她整日在家学绣花和忙杂活。
偏偏蛮蛮愚笨,绣花总是不成模样,倒让柳姨娘鄙夷: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去上学,这些女子该学会的东西反而事事无成,往后嫁不出去,白白浪费自己粮食。
蛮蛮知道自己手工活不好,但她着实喜欢念书,虽然遇到书中晦涩难懂的地方也不免念叨自己愚笨,但是却沉得下心,一心要想个透彻。
虽然连着上一辈后来那段日子,自己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学业,但怎么也比原来八岁的小脑袋瓜灵活。
蛮蛮觉得她足够吃得消学堂的课程了。
谢夫子看蛮蛮坚持,也不好驳了她的热情,只好点点她的小鼻子:“若蛮蛮在课堂上睡着了,可别哭着鼻子埋怨阿父打你手心。”
蛮蛮嘻嘻一笑,抱着阿父的大手,开心笑了起来。
柳姨娘得知蛮蛮也要上学堂,皱起了眉头,在谢夫子面前不好表现,只回到家对着自己男人说起:“谢妹夫就是拎不清,这蛮蛮丫头长大了就要嫁人,念不念书作何区别,别让她野了心子,往后不好管教,寻不到婆家。”
柳田贵扒拉着碗头里的米饭,头也不抬,说:“蛮蛮上不上学,关我们什么事,还是管好富儿的事吧,你寻他叮嘱几句。”
柳富要上学堂,是柳姨娘一手提出的,也是借着谢夫子这层关系,打算糊弄过束侑。
柳富之前在隔壁镇的学堂念过一年,他爱生事,又不愿学习,柳姨娘只好领他回来,琢磨着学这劳什子的臭文章,能有什么用。
现在谢夫子开了学堂,柳姨娘的心思又活过来了。
谢夫子在朝都有过功名,若柳富跟着他学,脑子开窍些,再求着谢妹夫在朝都打点几番,说不定可以混来功名,光宗耀祖。
柳姨娘最怕柳富三五两天就往外厮混,不免要仔细说道几句,莫让谢妹夫瞧低了去。
*
到了上学堂那天,蛮蛮起了个大早,特意去收拾自己的小书篓。
其实里面也没放什么东西,只不过些笔墨宣纸,是从谢夫子的书房拿来的。
谢夫子看蛮蛮郑重其事,不免要笑出来,他拉过蛮蛮到饭桌前,让她好好吃过早餐再跟着他出发。
蛮蛮平时吃东西磨磨蹭蹭,现在倒埋头大吃,生怕阿父嫌她慢先走了。
谢夫子拍拍蛮蛮的小背,差她慢点吃,心想自家女儿的求学之心真是旺盛,搞不好他们家还要出一个女夫子了。
蛮蛮不知道阿父在想什么,她拿过旁边的小绢布胡乱地在嘴上几下折腾,就跳下小凳,背起旁边的书篓,催促谢夫子出发。
谢夫子好笑地摇摇头,拎过蛮蛮的小手出了门。
到了学堂,谢夫子把蛮蛮领到已班,叮嘱她找个座位待着,就往后舍与课上另外一个老夫子商量事情去了。
蛮蛮环视了厅堂,这里足够二十多人坐下,两人一桌,最前面是一张大大的太师椅和桃木桌,是备给夫子的,案上放了些书卷和纸笔,便再无其他。
蛮蛮不知第一堂课是阿父还是老夫子来教。
学堂分为两席,东席是甲班,专门是教导大些的孩子,蛮蛮的已班则是准备给初学的孩子。
两班左右临着,中间隔了一颗大树。蛮蛮远远看过去,甲班的人只稀稀拉拉来了几个,大多都不认识。
她正无聊着,胡家兄弟就来了。
两兄弟野惯了,胡娘子实在没啥不放心的,任由他们自己从镇东走过来了,倒是特意给他们篓子里放了些水和粮食,怕孩子们饿着。
胡大郎吃过早饭才出发,一下子又饿了,啃着书篓里的馒头,拉着弟弟朝蛮蛮走去,远远就挥舞着手里的馒头和蛮蛮打招呼。
待来到身前,两兄弟吱吱喳喳,胡二郎向蛮蛮揭发自家兄弟路上吃个没停,胡大郎则抱怨弟弟走得慢。
蛮蛮听着他们说,笑吟吟,对学堂的日子更加期待了。
“我哪慢了,我只是停着瞧了些热闹罢了。”胡二郎还是不服气,鼓着腮帮辩驳。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背着个人嘛。”胡大郎继续啃着馒头,那馒头屑都要掉到鞋面了。
蛮蛮回过神,就想到了柳富那事。
说话间,远处那缓慢移动的两人已经映入眼帘。
陆续来了几个学生,快步越过,都不免挑眉看了他们几眼,有些还围在一起细碎说着什么。
蛮蛮眼里,只见到柳富一副少爷模样,骑在周提身上,颐指气使,还不时晃动身体,仿佛嫌弃身下的少年硌得慌。
身下的少年一言不发,微弓的背部驮着体型大他不少的柳富,一步一步往学堂走来。
从柳家到学堂少不了需要两刻,周提即便在山上抗惯了猎具,也不免有些气吁。
但他依然不改神色,仿佛背上只是驮着一袋大米 ,任柳富在他耳边说得再难听,他也只是不露声色地皱皱眉,绝不还口。
夏季多雨,昨夜里刚下了一场大雨。
来学堂的路上有几段土路,地处低洼,雨水积久了,和泥土混在一起,起了泥浆,大家过来的时候都轻手轻脚地踮着脚尖快步跨过。
唯独周提做不到。
他还背着一个人,迈开步子也有些勉强。
蛮蛮很快就注意到,少年破旧的布鞋上沾满了灰黄的污泥,因为脚步深陷在泥潭了,鞋子四周裹着一层泥浆,如今走在平地上,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印子。
其他人不免多看了几眼,交头接耳。
蛮蛮站在门阶里,看着门外的少年,心里不知骂了柳富多少次。
作者有话要说: 心虚的作者菌更上一发。
见到有小可爱留言,哇的一声哭出来??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