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芸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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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炉香熏人，老叟垂眉拱手上前，对座上一人回话：“边境探子来信，范城已经按召回朝，昨日到了盐州。”
“果真天子多疑，乃属常事。”那人依着榻上小桌，酌酒一杯，抚摸着杯缘，良久又问：“那日跟着的人处理了吗？”
老叟迟疑，回话：“尚关押在地牢，这几日只顾着范府的布局，怕出了纰漏。昨日急急审了一次，未问出什么话。”
他一顿，斟酌着说：“我从他身上搜出了些物什，爷可要过目？”
榻上之人抬了一下眼眸，随意道：“且就看看。”
老叟依言唤来小厮呈上。
一只手缓缓探向托盘上的玉佩，把玩起来。
暖阁里沉寂一瞬，才隐隐听见那人轻啧一声。
“嗤，倒有些意思了，”他低沉地说了句，“那人模样如何？”
老叟回得很快：“十七八岁的少年，眉角有疤，身姿硬朗，有几下功夫，那日探子回撤，若不是余下的随从从后方偷袭将此子击昏，恐怕横生枝节。”
“而且，据探子所言，此人侦查手段颇似范家军，短暂交手后猜是有些沙场之技。”老叟皱眉，语气带着狐疑。他初听也有些惊讶，疑心此人莫不是在范家军麾下做事？
朝花节那日，此人从城头一路尾随暗卫身后，竟过了好几条街都甩不掉。眼看接下来的部署要出纰漏，后面一拨断路的暗卫急急出手，才从后头包抄围困。
捉来便投入了别院地牢，这几日未得空处理，昨日用了些刑，也探不出一点消息。
座上那人听了不甚在意，沉思着举着手中那物，对着偏窗的微光，看着玲珑剔透的玉佩上雕刻着的杜鹃。
“把他从牢里提上来，换身好衣服，我想见见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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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黑暗潮湿的地牢，只皱了皱眉，面色却不见惶恐。
还是大意了。
他那日发现歹人行踪，一时冲动独自跟随，凭着上辈子从沙场上学来的技艺，以为可以探出歹人的去向，竟不察后头来人，急急交手，这副身子不比沙场上久经历练的壮实，很快落了下风，被几人围住从后头被擒。
他被关押了几日，昨日又被使了些刑，早就身心疲惫，口唇干裂，他不知外头自那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面对拷问，他既是不想多言，也是无话可说。
直到被提出地牢，迎着外面的亮光，他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午后的阳光驱走了身后的潮冷，他稍稍回神，不辨神色地看着前面的老叟。
手上的铁锁已经去除，但身后还跟着几名会武的小厮，周提也没想着如何逃脱。
他们，这是什么把戏？
那老叟对着他，一扫昨日审问的阴狠，垂眸恭敬地说：“请随我梳洗换身，好面见我家老爷。”
待一番折腾，到了暖阁，老叟引着周提进去，穿过屏风，只见一人约近四十岁，面容消瘦，双眼半眯，身着白衣紫襟，稳稳坐在榻上。
周提站在中间，不动声色地打量此人。
他们究竟是何人？与那歹人可是一伙？
未待他多看几眼，那人睁开眼睛，眸里藏着些不明意味的亮光，看着周提。
“你，为何有这块玉佩？”他问。
周提未料到他会如此一问，见他手里的玉佩，才知晓原来是他们将玉佩从昏迷的自己身上拿了下来，竟到了此人手上。
“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也可以回你一个问题。”那人见周提不愿说话，悠悠然道。
周提抬眸，冷冷地说：“是家传之物。”
这个答案似乎没有让那人满意，他笑笑说：“那是谁传你的？可是你母亲？”
周提一愣，隐隐觉得此人或许认识阿母。
他反问：“那你是何人。”
“这个问题得视乎你的回答，”他站起身，背过身踱步到窗边，“你母亲可唤常芸？”
周提听他竟能唤出阿母的名字，不免吃惊。他试探问：“是又如何？”
那人摩挲着手里的暖玉，良久才回答：“若是，我便可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
他是何人。
此刻，他回过身，逆着外头的亮光，瞧不清神色，语气带着些怀念：“我是你阿母的兄长。”
“你若愿意，可唤我一声舅舅。”他说。
周提一愣，尚会不过神，嘶哑着声音：“你是什么意思。”
他虽不算精明，却也不想被人愚弄。
那人不急不忙，踱步上前说：“当年芸娘硬是要下嫁那粗人，我拦不住，这么多年失了音信，想来她也未与你多说娘家的事情。”
“但血浓于水，今日见了这玉佩，才知有你这么一个侄子。”他幽幽说，“芸娘……可还安好？”
周提心里乱得很，下意识说：“阿母已经过世。”
眼前之人颌首转身回榻上，看不清神色，只听见他低语：“一别数年，竟真……”
周提心头还是怀疑：“阿母娘家在江南，若你真是舅舅，为何会在此处？”
而且，与朝花节那日的歹人又是什么关系？周提的疑问到了嘴边，却暂时按下。
“芸娘只与你说过江南么，”他皱眉，“那她可曾提起过我这个兄长？”
阿母自然提过。
周提隐约记得阿母说过她上头尚有一个兄长和阿姊，其余便甚少提及了。
临着去世前，她唤了叔父他们，交代了一番替他寻外祖父的话。周提因着年纪小，加上忧心母亲，未听得仔细，只知是江南的一处书香人家。
座上之人听了，有些惆怅，说：“当年她离家，约莫是记恨我们了。”
周提半信半疑，问：“外祖父……可还建在？”
叔父他们曾去过江南，带回来的消息应该不假。
那人端详了周提几眼，良久才说：“你外祖父不久前已然去世，你姑姑远嫁，如今只余我一人。”
与叔父说的大致对上了。
周提抿唇，心头却始终有这大石，他问：“那……你与我跟踪的歹人是什么关系？”
若真只是阿母兄长，为何会与行刺天子一事拉上关系？
对方睨了一眼，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需得先回答，你与朝都范家军有何关系？”
周提一窒，猜想他定是怀疑自己的身手。于是掩下实情，说：“我曾在商队干活儿，里面有师傅年轻曾从范家军，他教与我功夫。”
那人似信非信，料他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出自己是得益于前世的缘故，因而倒也不惧他怀疑。
“我唤常鑫，若你不愿叫我舅舅，便随底下人唤我常爷罢，”他突然转了话题，“至于你说的歹人，我只能说，你怕是误会了。”
周提皱眉。
“那日下人见你在附近行迹可疑，才误捉了你，朝花节一事这几日闹得朝都慌乱，不过，歹人已经捉拿归案，在牢里服毒死了。”常爷慢慢斟了一杯茶。
“真不是与你有关？”
“当然，”他嘴角微扯，轻描淡写一句“那歹人是朝都范家的人，早已传遍了。”
周提神色骤紧，范家是范将军的本家，怎会如此？上一世他随范家军驻守边城，对将军敬重有加，决不相信范家与行刺一事拉上关系。
眼前此人言语多变，不可尽信。
“那我可离去了？”他突然问道。
常爷挑眉，似是料到他会这般说。
“我这里又不是什么蛇蝎之地，侄儿为何有些躲避不急，我还想着与侄儿多相处呢，”他话头一转，“侄儿独自上朝都，无人依傍，倒不如住下罢。”
他言语说得轻柔，周提却读出些强硬的意味。
“哦……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在朝都么，可是急着去见她？”
“不急，先住下罢。”常爷唤来老叟带他下去，似是不容抗拒。
周提心里隐隐透凉，此人虽口口称自己是他的舅舅，但言辞里却真真假假，此时提及了蛮蛮，定是调查了一番他的事情，且不知出于什么缘故。
怕牵连了蛮蛮，周提沉默，选择了跟从老叟退下。
刚出暖阁大门，前院候着几人，年纪不一，微低着头，身穿统一的金边黑衣，站在一旁。
老叟迎头低声一句：“常爷在里头等着，进去罢。”
“是。”
那带头的人颌首，领着身后几人往暖阁走去，并没有分给周提半个眼神。
周提默默侧眼盯着几人，忽然一愣，脸上却马上掩下失态，仿佛对这几人丝毫不在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泛起了多大的心思。
走在那行人最后，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脸相老成，本是和善的五官此时一脸严肃，低垂的眼眸不见印象中的憨厚之色。
是刘达。
他的老熟人，上一世范家军铁骑兵的副将。
他为何在这里？
周提心头隐隐有千般疑问，却还是先行离开。
老叟安顿好周提，回到暖阁，那几人已然离去，他入内听候吩咐。
常爷站在内室的檀木桌前，提着笔墨随手临摹，见老叟进来，闲闲说：“老陈，你说，这周提是信还是不信？”
末了，未待人回答，自己便笑开：“这便是芸娘与那人的孩子……”
老陈说：“他年纪虽不大，眼神却看着深沉，应有几分城府。”
“唔……，”常爷提笔一钩，“且将留着人，反正范家眼下糊涂事多了，也不少这一件事。”
他似乎想起什么，玩味一句：“既然范府里的演的是鸠占鹊巢，那便添一把火，把戏演得大些。”
“您是说……”
常爷寥寥几句交代，老陈颌首退下。
暖阁里只余一人，他放下笔，宣纸上赫然写着一个“芸”字。
“芸娘，既然你唤我一声常二哥，让这小子认我为舅舅，也不为过罢。”他蓦然一句，不知说与谁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