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忽悠玛缇娅了吗》环礁湖

3、眼睛

　　玛缇娅不高兴的揪了下打结的乱糟糟白发。她不擅长与人交往，但更讨厌一个人无所事事。不过比起被愚弄的愤怒，她的胸腔被秘密（也许还算不上）被发现的好奇填满。
　　我想出去玩。去找洛基。
　　她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眼里却空无一物。她看见的，只有残留的莹绿魔法光泽碎末。她伸出手，攥住它们。
　　洛基放下金菲士的酒杯，玻璃杯和小木桌碰撞出清脆一响。“我真不喜欢苏打水。”
　　精神金线从另一个空间钻进洛基面前的空气中，并在增多，聚集，扩散，最后团成一个毛线球似的玩意儿。玛缇娅从那团毛线球里头钻出来，非常不淑女的站在桌子上。经历空间旅行使她的头发并不比毛线球整洁多少，黑色法袍也皱得能让拿熨斗的老太太尖叫。
　　不，洛基当然没有在心里狠狠嘲笑小姑娘糟糕的衣品，也没有对她不得体的仪表评头论足，更没有自得于自己来自萨维尔街的定制西服，领针的固定角度都无可挑剔。没有。
　　洛基从容地笑着迎接顺着魔法线条爬过来的小朋友。周围的人没有察觉异样，这当然是洛基干的。不，他没有打响指。这个真没有。那不够优雅。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些。”洛基晃了晃酒杯，冰块叮当作响。他的西服得体而昂贵，屈尊坐在窗边和这个小酒馆格格不入。视觉效果并不比套着老派法袍的小姑娘低调些。
　　法师小姐跳下桌子，新奇地环顾四周。昏黄灯光，木质桌椅，嘈杂混乱的人群，色泽鲜艳的酒液，这些都是她从前少见的。
　　“我原本打算把头发梳通的。”玛缇娅跑到柜台，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坐到小王子对面，然后对着它艳丽的色泽啧啧惊叹。
　　“看来我想的没错，你的眼睛里存在着堪比无限原石级别的禁制。”诡计之神突然点明。
　　玛缇娅完全没有“天呐我的阿喀琉斯之踵被发现了”之类的惊慌。她拈起杯子里的整虾，捕食者专注地盯着它，“这是熟的吗？”
　　“你可以尝尝看。”
　　玛缇娅把虾放了回去，嘬了嘬手指，然后拧起五官。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慌乱。那不是你的弱点，对吗？你能‘看’得见，以魔法的方式。”他朝对面俯身，小酒馆昏暗的灯光把他的眼睛映成诡谲的森绿，像暗流涌动的林中湖泊。“那是力量在涌动。你把更强大的力量封印，为什么？你害怕你自己？”他几乎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或者，你并不能使用它，力量会摧毁你，身体或灵魂？”
　　“很接近。”玛缇娅中肯地答道，却没有回答选择疑问句。她又忍不住凑到杯沿，小心的抿了浅浅一口，五官又拧起来。“其实这不算秘密，你们可以直接问我。”她带着照常的冷淡，像是谈论一个她不关心的杂志封面故事。
　　这一次洛基有些意外地笑了。但这种随意，刺激了邪神本就不小的疑心。
　　他若无其事的靠回椅背，好像刚刚言辞尖锐的不是他，“探听一位淑女的隐私可不是绅士所……”他的婉拒被澎湃的爆破声打断。
　　雷电迅速在阴暗空中聚集，乌云甚至还没来得及成个样子，一根粗壮的雷电当空劈向喧闹的街道。火光和尖叫爆裂开来。人们嚎哭、祈祷、咒骂，慌不择路的溃逃。酒馆的窗户被空气震破，无数致命的透明碎片向两人兜头扑来。
　　神之子皱起眉，像见到一只丑陋的甲虫。玻璃碎片遇到看不见的屏障，卑微地绕过仙宫的小王子。气浪都没让他手里加了太多苏打水的金菲士溅出一滴。
　　玛缇娅下意识抬手挡在面前。滚烫的气浪把她连人带椅子掀翻，一连撞翻两三张桌子，滚进惊慌混乱的人群和叫喊声浪里，最后闷响一声撞塌吧台。瓶瓶罐罐碎裂的清脆声响是这场爆炸的最后余韵，五颜六色的汁水顺着乱糟糟的白发嘀嗒流淌。
　　她没心思检查手臂上刮出的细长伤口，捂住后腰，沉浸在巨大痛楚的脆皮法师□□一声。看起来劣质法袍的物理防御功能大概真的相当于没有。
　　“啊，那看起来可真疼。”同为法师却光鲜亮丽的洛基好整以暇的感叹一声，把酒杯放到遍布玻璃碎渣的地上。然后踩着一地狼藉，不紧不慢地走到疼懵了的小姑娘面前，展示他迟到的绅士风度，“请允许我拉你起来，法师小姐。”
　　玛缇娅没听出来那小小的讽刺，反而颇为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法系似的，低声念了句什么。脏污、伤害和疼痛以可见或不可见的形式，像流走的沙子，离开她的身体。
　　洛基的笑容扩大了。短短几个小时，他完全搞清楚了这个据说来自异空间，无比强大的法师的小秘密。这甚至没能给他带来像样的成就感。他先前像模像样的拒绝不过是为了刚刚一刻的试探——诡计之神不信任轻易听来的情报，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很确信，小姑娘尽在他指掌中了。
　　九界第一法师挥了下手，玛缇娅老旧的法袍立刻被审美极佳的美式休闲装取代，白色长发顺滑挽成马尾，发绳还是糖果装饰。洛基满意地点点头，后退两步看看，最后把自己的墨镜架在她鼻梁上。
　　“请原谅，没人愿意将你的美遮掩，但请适时向愚人给予宽容。”
　　玛缇娅果然没为刚刚洛基刻意放纵她受伤而恼怒，仿佛不愉快的记忆也被魔法抹去了似的。事实上，她只是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在社交常识匮乏的法师小姐眼里，“朋友”意味着她不能随便去人家脑子里逛逛，但对方尖锐的刺探，拒绝举手之劳的援助都毫无指摘之处。
　　她从不期待，也从不失望。
　　而这还不是洛基的发现中最有趣的地方。最有趣的，是魔法。
　　玛缇娅好奇地把墨镜摘下来，仔仔细细摆弄。她看不见，所以也没发现墨镜的真实用途。“现在我们去干什么？”显然她完全没有发现让自己遭受撞腰之痛的罪魁祸首就是满脑子坏主意的异性法师。
　　“约一位可爱的小小姐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实非我本意。但是由于我的一些私事，需要你，我的朋友的精妙魔法帮助。”
　　玛缇娅不会拒绝朋友的请求，尽管她还没完全明白这个词的定义。
　　对，魔法。以法师的眼光来看，玛缇娅面对意外的表现甚至还比不上圣殿里三流法师的不入流弟子，他们至少还知道给自己开个魔法护盾。尽管法术强度令他叹为观止，魔法追踪也精妙无比，但拥有她这样造诣的魔法大师，魔法应当像呼吸一样自然，而不会使用魔法的频率低到无法自保。这个问题也是他刚刚试探想搞明白的。
　　问题的核心是他最初的发现：眼睛。她眼中魔力的浓度和强度都太高，比如一个极强的禁制才能解释。这使她无法以眼视物，所以她用魔力感知世界，而魔力射线驳杂的地方，比如宇宙真空，就在她的感知范围以外。很显然，这种禁制还有别的作用，比如限制魔力使用、魔力太强破坏禁制什么的，洛基乐于见到的弱点。
　　有弱点的人，才更方便操控。
　　洛基拉她到已经没了玻璃的窗边，带她看街上早已结束的战局。
　　“很遗憾这么向你介绍，外面那个粗鲁、暴躁、毫无风度可言的拿锤子的家伙是我的哥哥。我为他刚刚的无礼致歉。”无辜的小王子行了一礼。
　　玛缇娅毫无芥蒂的点点头，完全忘记了撞出去的腰间盘。她一向挺羡慕有兄弟姐妹陪伴的人。
　　街上刚刚英勇阻止了一起银行抢劫恶性事件、还召来雷电炸翻了逃逸赃车，现在正站在混乱和狼藉之间，挥舞着锤子向并不热情的群众致意的雷神：今天的我也是棒棒的呢！旁边的咖啡馆二楼窗口，一个人类女性探出身子，神情很是头疼：“嘿，索尔！你先上来！”
　　索尔很惊喜：“简，你已经到了！……对，那是我女朋友，漂亮吧？……照相？不行，她不喜欢这个。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和你照……什么？你不感兴趣？太没眼光了，朋友。”索尔不再逗留，三步两步朝楼上跑去，红披风甩出硝烟的弧度。
　　洛基的微笑冷下来。他领着法师小姐上到波及较小的酒馆二楼，正好隔一条街可以看到咖啡馆窗边的雷神和他的女朋友。
　　“你在偷看他们，”玛缇娅难得找到了智商，“你早就知道了，才选在这里。你让我帮你什么忙，和你哥哥有关？”
　　玛缇娅的思维发散开。他要促进哥嫂感情？我会配什么爱情魔药吗？啊我的咕噜咕噜好稀有草用完了。这里会有咕噜咕噜好稀有草吗？我还能回去吗？算了，回去没有朋友。啊那我就没法买件好法……
　　“请原谅我之前的隐瞒。”小王子望着远方打碎第二个咖啡杯，捏弯第三把咖啡小勺的笨手笨脚的哥哥，神色变得柔和而黯淡，绿眼睛如同浓绿的树隙阴影。“如你所见，我的哥哥，阿斯加德的继承人，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脆弱短暂的中庭，不肯费心在自己的家园……和家人。他为了不值一提的中庭，执意迁怒我、非议我、因为无关紧要的原因那样对待他的弟弟！”他的情绪高亢起来，掺进三分真实。
　　他忽然平静下来，语调低而轻，“但我想做的，只是想让他正视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