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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双重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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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嘉安公主有何贵干?”谢阮清讶异,“您怎么能站在这里呢?请坐。”
谢阮清伸手指向自己身边的石凳子,理直气壮,仿佛主人。
嘉安愣一下,一边嘀咕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客人,这话听着也像是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一边慢吞吞挪到凳子那里。嘉安抬起头时候对着谢阮清右侧,正好看见崔莹一张懵着的脸。
“你怎么知道你以后免不了有这种麻烦呀?”嘉安瞄一眼懵着的崔莹,问谢阮清。
谢阮清端起自己的茶杯,笑一下:“民女不才。虽然愚钝,可还是能猜测一二——吴家那位姝婉小姐,起初在花宴上只是跟世家小姐们玩耍,大家各寻各的乐子,谁也不打扰谁。”
“她怎么就突然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贬低我家教、才能,还三番五次和姚重华比较?”
嘉安好奇地听着她讲话。
崔莹听见谢阮清说“吴家姝婉小姐”和“姚重华”,明明都是世家小姐,后者却隐隐带着随意跟轻蔑,称呼分明。崔莹因为嘉安公主的出现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扑哧”一笑。
恩仇分明呀!
“皇后娘娘办这个花宴不就是为了选太子妃吗?”谢阮清突然狡黠地眨眨眼,冲着嘉安露出“咱们都知道”的小姐妹笑容,“想来是大殿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世家那边无一人中选,吴小姐得了这消息心里不平、让愤懑蒙了心思。”
“至于为什么单单点出来姚重华同我比较——”谢阮清呷一口茶,“少年人慕少艾,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文韬武略,今后更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有女子仰慕再正常不过。”
嘉安歪着脑袋:“你这么聪明,跟我讲得这么清楚,怎么不肯说说她们为什么单单找你的麻烦呀?”
谢阮清含笑,眉目间温软掩藏冷厉:“公主聪慧,臣女话多又愚钝,何必说那么多自揭短处——再者,这不过是小女子间的打打闹闹,哪里就能同选妃扯上关系。我无才无德,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想来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嘉安嘻嘻一笑:“我若是说,这不是误会呢?”
谢阮清呼吸一滞。
嘉安温言软语、声如银铃:“这就是真的呀!”见她不信,嘉安皱眉头想一下,凑到她耳朵那里小声说:“天衣阁!你还记得吗?”
“我们认识你了——昨日母后专门拿你的画像来看,还夸你聪明又机警,”嘉安歪脑袋,“对了!太子哥哥也在,他没说什么,但是他觉得你‘合适’——他很少夸人,这么说其实就是夸你呢!你可真厉害!我做梦都想被我皇兄夸!”
谢阮清嘴角僵住,脑子里“哄”一下炸开,乱糟糟闪过去一堆念头。
太子不会夸人?自己被挑中眼了?天衣阁的事皇后知道了?那皇上是不是也知道了,天衣阁居然是皇家的,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不应该沾这个!不对,天衣阁掌柜的怎么这么轻易就把我给卖了,卖了还不跟我说一声的?
她于千万条中努力理清头绪,最后只能想到一个疑问。
谢阮清微笑:皇家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心直口快的小公主的?为什么?为什么皇家有这样的傻白甜在?
“呀!我母后让我来看看就回去,我该走啦!”嘉安依依不舍地看向谢阮清,“我现在不喊你嫂嫂,太子哥哥说这样会坏你名声,对女子不好。等你嫁给太子哥哥,我能喊你嫂嫂吗?”
谢阮清压住情绪,被这问题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保持笑容。
嘉安一拍手跳起来:“你这就是答应了!等我改口喊你嫂嫂了,你就得尽嫂嫂的职责,帮我对付那几个讨厌鬼!”
嘉安蹦蹦跳跳走远,徒留两个一动不动的穿着锦绣衣的木偶小姐。
半晌,崔莹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哎呦,谢阮清,你这是碰见不买你帐的人了呀?”崔莹几乎要捧腹大笑,“哎呦哎呦不行,这小公主根本就不听你的话里面的意思,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给你听!”
“我发现,虽然你聪明,话里设陷阱坑人一套一套的;但是吧,这种人就专门克你。”
谢阮清瞥她一眼,把崔莹刚才搭到自己身上的手挪回她自己那里。
“你怎么不说话呀?觉得我说得没错,无言以对了?”崔莹逗她。
谢阮清淡淡开口:“能克我的不是她自己,是她的身份——她如果不是当朝公主,我也不会这么绕着弯儿、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话。”
崔莹愣下神,又开始抱着肚子哈哈哈地笑,笑道眼睛流泪才勉强挤出来一句话,仰起脸看谢阮清:“既然这位公主什么都说出来,又好像什么都是真话,那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谢阮清平静无波地看向世家小姐那里嬉笑打闹的女子,又看一眼收拾好情绪、端庄高贵的姚重华,最后直直地注视男客那边,远远看着那位高华温和的太子爷。
太子或许感受到自己被注目着,又或许没有,更可能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目。太子最终没有回头,仍然温和金贵地当他的好太子,在一众未来的朝堂肱骨间周旋排布,轻而易举。
“怎么想?”谢阮清平静收回目光,没看见太子随即扭转的脸和注视过来的幽深目光,自己淡淡出一句:“怎么想?我能怎么想?别人又希望我怎么想?”
崔莹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要是问别人,皇后跟太子、公主好像对你还挺满意,世家那边就不一定了;至于像姚重华这样的,肯定希望你别嫁太子喽。”
“先不提旁人怎么想按理与我无关,”谢阮清扬眉,“现在我还能怎么想?能决定的人不是我,我不能也不敢说什么、做什么,那就也别想什么,省的自生烦恼。”
崔莹怔住,半晌幽幽来一句:“倒也是……自古女子没什么路可走,能寻个知心知意的得意人叫上苍怜悯,可能得上苍怜悯的又有几个?”
说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是“白头偕老”——
可命运从来半点不由人。
呦,这还伤春悲秋上了?
谢阮清惊奇地看着崔莹。后者托着半边侧脸,眼睛呆呆地不知道看向什么方向,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半点没有御史台家女儿该有的气势,看得谢阮清觉得有趣,倒是忘了自己的麻烦。
太子收回眼神,接着周旋应对、谈笑风生。
等回到谢府,天上已经挂上几绺稀稀拉拉的彩云,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半点没有这个时辰晚霞该有的轰轰烈烈。
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有心思赏景。
宫中宴会甫一结束,各家各院就忙忙地关起门来点上灯火,开始召集人商议事情。
谢家谢大人还在外任上没回来,担着处理整个江南道案子的职责,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自家大人没回来,这家照样忙忙地点上灯火、厨房里早就备好能现吃的食物,热气腾腾端上来。
“夫人小姐的热水、换洗衣物、吃的,这些都备好了吗?”人形小竹棍陈妈妈抓住一个过路的婢女仔细问,“夫人小姐在宫里呆了有足足一整天,宫里规矩那么多,能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自家吃的舒心。”
婢女看她一副紧张又倨傲神态,自己忍不住笑了:“陈妈妈!早就备好啦,就等着夫人小姐回来,您快歇歇吧!”
陈妈妈叹一口气,谁知这一口气刚叹半口,就听见门口小厮高声通报:“夫人小姐回来啦——”
哎呦!回来了!
陈妈妈匆忙提着裙子急匆匆跑过去,刚好看见自家小姐规整地从马车里走出来。
夜色渐渐重了,谢阮清冷着一张脸从马车里下来,用人举着一点灯光照上去,照亮她小半边瓷白的脸颊,从底子里透出一点如玉的光泽,像是上好的瓷胚。
陈妈妈停住脚步,静静地看自家小姐。
可惜——美好总是不长久的,美人实在太过聒噪。
“哎呦,宫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侍女上来搀扶谢阮清,让她挥手推拒了,抱着自己的手“哎呦哎呦”地喊疼,“没有我的小竹床,也没有我的小靠垫,还没有我的小风铃,最主要啊是没有我日常吃的点心——还有一群人吵吵闹闹勾心斗角,我这脸上又要长皱纹了!我真不容易!”
陈妈妈迅速从方才“美人如玉”的美好氛围,以及“当年的皮孩子也长大了”这种复古感伤情绪里抽身,冷静地打量一边自家小姐,怀疑自己的眼光出了问题,怎么就把这么一个聒噪的小姐看成美人的。
陈妈妈面无表情看一眼漫天的星星和压根没影儿的月亮,坚决认为是今晚月光太美好,照得人也感慨多发。
那些文人墨士,不都是在满是月光的夜晚开始寄托愁思的吗?陈妈妈冷酷无情地否决了自己对小姐美貌的承认与肯定。
谢阮清今天在宫里莫名其妙被挑衅,又经历嘉安公主挑明自己内定为太子妃的事实,现在浑身疲惫,觉得心累得不行。
“我断断做不来皇后这活儿。”她寻思着当今圣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天底下也没那么多的意外能发生——这位太子爷八九不离十就是下一任皇帝,那他的太子妃就一定是皇后了,“天天跟人勾心斗角、话里藏东西,还要端出来一副笑脸装成贤惠模样,把自己活成寺庙里的壁画,宝相庄严地当全民楷模。”
笑也不能笑,哭也不能哭,对着自己夫君也不能全心全意——夫君名字叫“皇帝”,皇帝首先是天下的皇帝,其次才能是你的夫君。你比不过天下,也干脆利落地别想着去比。
“这过的叫什么日子?”谢阮清皱着眉头,“我惫懒,干什么都贪图新鲜有趣,最讨厌跟别人交往,决计干不来这事。”
她这么想,等用过饭也就这么一五一十跟谢夫人说了。
谢夫人屏退左右,生平头一次这么懵:“等等——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早早给自己挑好夫君人选,想着嫁给你陈家舜冰表哥,当时还跟我说什么,他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品、好婆母,还难得跟咱们家没什么利益冲突,加过去能好好相处、不耽误你吃喝玩乐吗?”
谢阮清脸一僵。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她才几岁,知道什么事?童言无忌罢了!怎么现在还在说!
“我又并不喜欢我舜冰表哥——”谢阮清急忙辩解。
谢夫人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又自己放下。
“急什么,”谢夫人慢条斯理,“没人说你喜欢他——再说,人家也不喜欢你。咱们两家都是想着以后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呢,就凑活凑活。你嫁,他娶,反正双方知根知底,你们性情即便不和,好歹我们看着,也不至于吵出乱子。”
“我为什么会跟自己丈夫吵架?”谢阮清百思不得其解,“我不会好好说话吗?”
谢夫人头也不抬:“喜欢就能吵——别看我跟你爹感情和睦,可还是免不了争吵。”
“我干嘛喜欢他?”谢阮清意有所指,“我不喜欢不就行了吗,多得是办法能解决事情。只要不喜欢,什么法子都能用,就没什么刀子能插到我心头上。”
谢夫人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小女子的鬼扯。
“说吧,怎么突然说起来不想当皇后了?”谢夫人终于想起来自己最开始的迷惑,“皇后可还在位置上呢,今天瞧着也身体康健,你突然说这个,总不能是突然想嫁皇帝吧?”
嗯……嗯?
谢阮清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谢夫人打断。
“那可不行!”谢夫人当真思索起来,飞快摇头,显然是脑补了什么可怕场面。
谢夫人正色面对谢阮清,语重心长得像是当年跟谢阮清讲“月事”是什么一般:“女儿啊,虽然咱们家算是有权有势,但是,一,道义上跟能力上,咱们都不能让皇后娘娘出什么事故给你让位;二,退一万步,天有不测风云那位出事了,你这个年纪也绝对不能进宫当填缺——你比当今太子都小!你去当别人后母?再说,别说太子跟他老子过不去这个槛,我们也过不去!”
说完她自己喝一口茶,显然是方才讲得太激动,有些口渴。
谢阮清觉得自己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