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天 衣阁 ...
-
“怎么……”
怎么回事?
侍女一头雾水。
她家眼睛里满是星星的小姐挑眉,神气活现:“我同天—衣阁掌柜的打了个赌,赌我能帮他们家这次花宴赚得盆满钵满。”
年轻的闺秀面庞冷静,看起来是端静如水的模样,眼睛里却克制不住溢出疯狂的意味,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子。
她原本是梨花的又轻又软的白瓣子,是雪,是一尘不染的白兔;可如今摇身一变,仿佛额间点了一枚朱砂痣,多了明艳,整个人压抑着又实在忍不住志得意满,眼角也多了上挑的意味,惹人迷醉。
可连这多的明艳也只是一点——她吝啬,绝不肯放纵自己在心上开满一朵花。
“我给天—衣阁拟了新点子,话让他们自己去写、去找人做。要是赚了,三七分利——要是没用,就我赔他们一样等价的东西。”
小姐转着圈,克制地轻轻跳跃。
“我赢了。”谢阮清眼睛明亮。
侍女大约听明白了,小心翼翼问一句:“那——要是没成,咱们要赔天—衣阁多少银子啊?”
谢阮清看看门口小竹帘,又伸手去逗弄廊下挂着的坠子,银铃铛叮铃叮铃响,在后面一片鹅黄浅绿中晃来晃去。
“你猜?”谢阮清一笑,“放心,他们跟我打这个赌,最开始根本就不信我会赢。天—衣阁所求可不一定是钱,更可能是别的什么——对他们来说,这算是个好人情。”
啊?
侍女担忧地看向谢阮清,心想即便咱们谢家家主是谢行之,是当年喝酒错过开考的谢行之,一篇文章风流天下的谢行之,被专程叫上金銮殿六部策问的谢行之,陈相惊叹才华、当场嫁妹的谢行之——
那也就是个官,也不是皇帝。
欠别人这么大一个人情,会不会对小姐不利?
“小姐……”侍女又担忧又无奈。
“放心放心,”谢阮清微微一笑,“我在天—衣阁投了银子,勉强能说得上话,到时候不会任凭他们乱提要求——输了就把我天—衣阁对面那间铺子给他们,他们去管,我都能拿红利。反正我不吃亏。”
侍女掩面一笑,又有些困惑:“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官员家眷为什么会这么偏爱那几句话?”
谢阮清笑着扬眉:“什么话?”她自己问着“什么话”,却又从腰间“嗖”一下拔出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自己开始念。
“想要觅得如意郎君吗?”
“想要在宴席上做最合适的自己吗?”
“天—衣阁等您。”
谢阮清嫌弃地撇撇嘴:“土里土气——算啦,勉强称得上简单明了。”
侍女看着自己小姐动作,有些迷惑。
谢阮清转过身来,端正脸色,郑重其事地发问:“你觉得,是陈相一派势大,还是世家势大?”
侍女皱眉:“按理是世家——但是皇上好像挺喜欢陈相,双方好像就又差不多了。”
谢阮清摆手指:“如今皇上再加上清流,两边一起才能跟世家一道斗,这么看,谁更势大些?”
侍女悚然:“世家!”
谢阮清一笑。
“世家代代相亲、盘根错节,不好对付。”谢阮清吃一口甜汤,“当今倘若有心做个圣明天子,就得先除掉世家。”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世家不下去,别人怎么好上来得利!”
“这跟天—衣阁又有什么关系?”侍女隐隐约约好像摸到了什么,却又实在想不明白。
“世家同气连枝,想摸他们的底细跟把柄,可难着呢,”谢阮清梨涡甜甜,“可是人嘛,不能不穿衣服、涂脂粉,也不能不吃东西。天—衣阁这次要是能在京城稳住阵脚、把名声打出来,买衣服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天—衣阁东西不算低廉——买的人非富即贵。人一多就有消息;这些消息,不就是打探世家的口子吗?”
侍女冷汗涔涔,忽又想起:“那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个口号能帮天—衣阁在京里稳住脚跟的?”
谢阮清看看门口小竹帘,又伸手去逗弄廊下挂着的坠子,银铃铛叮铃叮铃响,在后面一片鹅黄浅绿中晃来晃去。
她突然双手托腮,对着侍女笑出甜甜的梨涡:“我好看吗?”
侍女:“……”
“其实也没那么好看。”侍女诚实地说。
谢阮清唉声叹气:“我要是长得不够好看,又想在什么宴会上出风头,把我的死对头压过去,你说怎么办?”
侍女想一下,恍然大悟:“这时候该穿件张扬的、好看的裙子。”
谢阮清一拍掌,笑吟吟:“对呀!我想要艳压群芳,就去天—衣阁做件独一无二的漂亮裙子;想显端庄,还是去天—衣阁做裙子——因为天—衣阁做的是合适衣服,不是漂亮衣服。”
“你穿上天—衣阁的衣服,就好像能尊贵得体,至少不闹笑话。”
“那她们做衣服是想穿去干什么,这不是都让天—衣阁知道了吗?”侍女犹疑着问出口。
“是呀!而且做衣服难免有来往,一回生二回熟,想不被套话,根本不可能嘛!”谢阮清又喝一口甜汤,手下意识去捞蜜饯,结果没捞着。
谢阮清叹一口气。
“不说这个——明天就是花宴了,我现在有点儿紧张。”她忧郁地看着自己勺子里的甜汤,“一紧张,就想吃点什么东西。”
侍女严词拒绝:“您的衣服是早些时候的,现在穿只能说合身——您要是再吃,明日就穿不上了。”
谢阮清觉得匪夷所思:“哪有今天刚吃完明天就会胖的?”
“再说,”谢阮清不服,“我吃的多吗?”
侍女瞥一眼谢阮清手边的甜汤,默不作声。
“看,不多嘛。”谢阮清落落大方。
“嗯。”侍女同意,“一小碗甜汤不算多。”
谢阮清眼睛一亮——芙蓉糕玫瑰酥缠丝果子蜜饯饼……
“您早起在正午,”侍女面无表情,“用了两碗饭,加一碟酱肉,一碟竹笋,一碟子奶馒头;用过这些您到这里看景,一边看景一边看新买的话本,又用了三两林家糕饼铺子里的蜜饯,喝了两碗甜汤。”
“不多?”侍女呵呵一笑。
谢阮清恹恹地趴回垫子上。
这倒霉催的、跟她过不去的赏花宴。
“咚!”皇后把手里的笔随意放到一旁,“现在世家同气连枝,你父皇政令推不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侵吞土地,什么也做不了。这次天—衣阁倒是长本事,居然想出来这么个法子,今后总算能隐约摸到点世家动作了。”
“这个人可真是聪明,”嘉安拉皇后衣袖撒娇,“阿娘!要是她能帮我出谋划策,我以后跟那几个讨厌鬼斗绝对不会输!你就跟我说她是谁嘛!”
皇后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招呼身侧侍立的女官上前:“早就吩咐人去问过天—衣阁掌柜——本宫也想知道,这是打哪里冒出的人才。”
女官一进来,嘉安就忙不迭开口:“不必行礼——知道出主意的人是谁了吗?”
女官欲言又止:“这……”
“说呀,”嘉安催促,“又不是治他的罪,你吞吞吐吐干什么。”
女官深深低下头:“此人正是谢家小女,唤作谢阮清的那个。”
她低着头,看不见嘉安公主跟皇后作何反应,只能听见大殿里安安静静的呼吸声。
有什么人在背后轻轻笑起来,声音清润悦耳,仿佛玉珠落盘中、清泉石上流,却又比这两重多了一个月光的温润意境。
她低着头紧紧盯住地面,看见一抹银白色云纹衣角越来越靠近,最后在她身边停住。
这人开口笑着问:“谢行之的女儿?”
女官猛然抬头,看见一张温和的脸,眉目间意味很淡,除了“温和”似乎没什么能够被称道的特质。
“见过太子殿下。”她再次拜下去,心里有些惴惴。
“有劳姑姑了——下去吧。”太子一边交代,一边缓步走到皇后身旁,“既是谢行之的女儿,陈相便是她母舅。”
“说起来,要看的那几家里是有她的。”皇后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了几个人名,多半是“吏部侍郎侄女谁谁谁”格式,下面加了几行小字介绍家世背景、性情脾气。
“户部尚书谢行之女,谢阮清,”太子微微挑眉,“秉性善良柔弱、端庄贤淑——”
念着念着,他自己先勾起来唇角。
“哎呦,”皇后乐起来,接着念完,“善良柔弱,端庄贤淑,恐不堪皇后之位。”
“我看她柔中带刚,机灵巧变,其实也还能试试这位子嘛。”皇后失笑,“不过说起来,她好像也合适。”
太子从头到尾翻一遍册子上的资料,此时正在看画像,只淡淡应了句:“怎么合适?”
皇后当真分析起来:“谢家跟陈家是亲缘关系,又都是清流;娶一个谢阮清,你等于拉拢过来整个清流,以后方便跟世家撕破脸。”
“清流也不能势大。”太子声音平淡。
“谢家长子不是从军了吗?军中永远不少年轻英才。”皇后说着说着笑起来,“这就靠你自己的本事了,我管不了这么长远。”
太子温和一笑。
“谢阮清身份合适,性子也好像还算活泼有趣,不失端庄,这次恰好又有天—衣阁这样的缘分。”皇后拍板决定,“你这种温吞性子,就该找这么个伶俐姑娘!”
“明日再瞧瞧她性情样貌,”皇后思忖,“看她是真伶俐还是假伶俐——看完就下旨。好姑娘可要先下手为强,千万别拖拖拉拉徒生波折。”
“我仿佛记得,这是我娶亲?”太子挑眉。
皇后看都不看他一眼:“我的傻儿子,靠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