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时兮》酩下与忌

8、不觉怜惜眼前人

　　不觉中，早已过了会下雪的时令，时兮等人平安到了北京城，一路上并未如陈太后的担忧般出甚么乱子。
　　自从上次不慎多言后，对于如何与昌祚交谈，时兮认真思考了一番。最终发现，说假话，她不敢；说真话，她也不太敢了。既然惹不起，便只有躲了。
　　在马车上时，时兮为避开昌祚，总去找授衣，称不上难，但也不省事。昌祚不高兴，她也没有办法。如今既已至京城，昌祚自然该回云南去，时兮也再不用做这费心事，不由松了口气。
　　昌祚本来确实要回去，奈何陈太后仍有事商量，不得不改了行程。
　　时兮先恼了一会儿，随后又想明白了。昌祚要入宫，大选时人多眼杂，是最为合适的时机，他多半是这时混进去，待出了宫，便会回去。如此看来，时兮只需接着避到大选那日便可。
　　这于时兮而言，并非难事。纵使授衣有事要忙，客栈里多少来选美的姑娘，找个人消遣时间不成问题。昌祚给她脸色看也无妨，这里是京城，想必昌祚也不想闹事。
　　那么，找谁呢？
　　杨零与常蒂花两位姑娘已是挚友，时兮不易再插进去。况且她们性子未免闹了些，与时兮不会合得来。而那耿六儿姑娘虽安静些，但太过内敛，不爱讲话。时兮又不是十分善谈的人，怕是也合不来。至于王淑蓉姑娘，虽略为任性，但到底是官家小姐，比寻常人更有眼力见。相处是好相处，可她又是李太后的人。苏幕遮姑娘总跟着淑蓉，时兮也不好找她……
　　这些虽是传闻，但既是授衣打听的，应当错不了。如此，思来想去，便只有那位王喜姐姑娘了。正巧也让时兮先有个数，入宫后会与怎样的皇后相处。
　　时兮早便清楚，喜姐至少定比她年轻，但真见到喜姐时，仍吃了一惊。
　　喜姐，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呵。这样的年纪，便要入宫做皇后么？
　　喜姐不曾注意到时兮神色有异，她虽温柔，却不擅察言观色。时兮主动找她，她便想与时兮熟络起来，于是问道:“刘姐姐来找妹妹，可有甚么事？”
　　时兮从容答道:“听闻各位妹妹之间早都招呼过了，时兮到得晚，但还是想与妹妹们熟悉熟悉。姑娘们都道王妹妹知书达理，性行淑良，为人温和，举止得体，时兮也想见识见识，便先来找妹妹了。”
　　喜姐莞尔道:“刘姐姐真是说笑，妹妹又不曾读过书，哪里担当得起知书达理四字。喜姐自知年纪比诸位姐姐小，才在姐姐们面前不敢放肆、谨言慎行的，姐姐们说是知书达理，实在抬举了。”
　　时兮愈加怜惜这懂事的小姑娘了，笑道:“这般客气作甚，正因妹妹年纪最小，我们理应多照顾妹妹才是，妹妹这样却是生分了。说起来，我们也该学些妹妹的乖巧，实在讨人喜欢。”
　　喜姐只当时兮在逗她玩，便回道:“姐姐们年长，怎么说都该是喜姐学姐姐们才是。”
　　时兮与喜姐一番交谈，已把喜姐看作了小丫头，心里自是欢喜，嘴上也没了点分寸，听到这话，想也不想便出口驳道:“这般说便不对了。昌黎先生有云，‘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我等女流，自无法拿韩公作比，师的也并非道，但终究是这么个道理，妹妹懂的，我不懂，我便学妹妹，与年纪又有何干系？”
　　喜姐眸子一黯，却仍强笑道:“姐姐是读过书的罢……这一开口，便是与喜姐不同的。”
　　时兮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瞧见喜姐神色不对，更是暗骂自己，急急安慰道:“只读过一点罢了……妹妹又何必在意呢？读书既不是妹妹非做不可的事，没念过书便不是妹妹的过错，更何况妹妹即使想读也未必能如愿，那更怪不得妹妹。不识字并非丢人之事，我便不信，来选美的这些姑娘，又有几个是能吟诗作赋的？大约也只有我与苏幕遮、王淑蓉姑娘会个稍许了。”
　　喜姐闻言笑道:“是妹妹死脑筋了，女孩子家读书作甚么，又没怎的用处。”
　　时兮笑了笑，喜姐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太天真了。
　　喜姐又道:“姐姐提起这王淑蓉姑娘，倒教妹妹记起心中一惑。这位姐姐她……”
　　“她啊，确实是长得普通了些，竟也来参加选美了。”时兮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喜姐的话，她深知，若让喜姐再说下去，于二人都没有好处。
　　喜姐以为时兮误了她的意，正欲再开口，时兮又道:“既提到她，何不一起去她那儿坐坐？”
　　时兮料定，喜姐是循规蹈矩之人，不会愿意与淑蓉这样不明不白、不合规矩的人沾染，便故意这般说，教她不好再提淑蓉。
　　果不其然，喜姐摇摇头道:“有些乏了，便算了罢。刘姐姐若要去，恕妹妹无法陪同，妹妹也实在对不住了。”
　　时兮也无意多留，便顺水推舟离开了。
　　她忍不住怜惜喜姐，从喜姐的神情，她能看出，喜姐太过心善。
　　只怕愈是心善，愈不知以后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