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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被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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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半个月里,我还是和往常一样读书练琴学武功,红莲有时会宣我进宫给她解闷。表面上,我过着大户人家的无忧小日子,其实我很苦恼。
我花钱请江湖上的七绝堂去收集墨鸦的罪证,却被人家告知他们派出的人无一生还。
我甚至有些害怕,或许这夜幕比我想象的还来得深。
离龙泉君和安平君押送军饷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头发也越掉越多。只怕我这次是过于自作聪明,反倒真把十万两黄金白白送给姬无夜了。
最近新郑城里传开了一个消息,九公子韩非要回国了。
我曾经见过他寥寥几面,自从他几年前上谏韩王安变法图强遭拒后便去了齐鲁之地的桑海念书。我读过他的文章,此人哲思锐敏,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对社会和人性的认识思考深刻入微。
我有预感,这位九公子的回归会在韩国掀起一场久违的暴雨狂澜。
五日后,龙泉君与安平君押送军饷至新郑城外时遭遇鬼兵借道,十万军饷全部被劫。
很奇怪,非常奇怪,我只提供给姬无夜关于水消金的线索,这鬼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鬼兵劫军饷的消息迅速在韩国炸开,韩王安又惊又怒,下令彻查此事,而案件的主审官竟接连死亡,且死状凄惨怪异,一时之间闹得新郑城里人心惶惶。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候,估计只有姬无夜正快活地在将军府数钱数得手抽筋。
最让我头痛的是姬无夜居然祸水东引,在这个时候推荐相国张开地来审查此案。
张开地是谁,他可是张良的祖父,要是这老头出了什么事,张良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
若张良发生意外,我就是害他的间接凶手。
我的心一下像被人用力揪紧,惶恐不安。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要给张良一点提醒。
穿上小秋帮忙准备的一身男装后,我便出府去找张良。
我贿赂了相国府上一个小厮,让他带话给张良说约在护城河西郊的石桥边相见。
张良果真来了,而且在我指定的时间之前。
许久不见,他依旧那么好看,还是我不时在脑海里勾勒的温润少年郎。只是今日他的秀眉紧锁着,一眼便知他心事重重。
张良美人啊,我愿意化作春风来抚平你的眉头。
“沈……公子。”他向我问好。
我努力抑制着自己狂跳的心,“张公子,好久不见。”仅仅是说出这简单的一句话,汗水就微微浸湿了手心。
“不知沈公子今日约子房来此是为了何事?”以往温和有礼的他今天如此开门见山,显然无意与我耗费太多时间。
鬼兵一案让张家火烧眉毛了。
我扯出一个笑脸:“我是来给张公子一个提示。”
说着,我从怀里取出一直耳坠。这只是在将军府上被摔坏的另一只,我本想拿坏的那只,但念起它是那个叫白凤的少年特意还给我的,便也就不太好意思这么干了。反正已凑不成完整的一对,这只好的留着也没用了。
我把耳坠放在手心,“张公子可看见这东西了?”
张良点头:“自然。”
我一甩手,耳坠扑通地就掉进了护城河里,迅速沉了下去,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现在呢?”
张良只是注视着缓慢流动的河水,没有回答。
我接着说:“尽管看不见,但它依然存在。”
我只觉得我的心脏紧张得快要炸开了。
对不起,我现下还不能和你言明这件事的内幕,我怕今日的事被姬无夜那边知晓后会牵连我的家人。张良,这是我目前能为你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依然存在吗……”张良反复呢喃我的话,思考其中的含义。
他很快就离开了,张开地此时正因为案子焦头烂额,他得回去帮忙。
自从九公子韩非回到韩国,红莲小公主也不找我了。倒是水云绫和我越来越亲近,常带我到新郑周边玩。
她今日约了我去城郊,说是那一带开了大片的桃花。
云绫今天穿着精致的淡粉衣裙,她本就生得讨人喜欢,这身打扮更衬得她明艳可爱。
我忍不住出言调戏她:“云绫妹妹如此娇美可人,真是令我都不禁心动了呢。”
她娇嗔道:“你少贫嘴。倒是你怎么作男子打扮?阴阳怪气的,我都不想和你站一块儿了。”
我笑道:“这不是怕路上不太平,男装会少很多麻烦。再说,你没觉得你的沈姐姐这样看着也颇为风流倜傥吗?”
后来我深刻地认识到一个道理:饭可以乱吃,话万万不能乱讲。世事就是如此玄妙,你期望发生的往往不会发生,而越是你想回避的情况,它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
比如说,我和水云绫在郊外真的遇上了土匪山贼。
此刻,七八个衣着邋遢的中年男人正一脸痞气地看着我和水云绫,把我们绕进包围圈里。
“好久没抓着人了,今天运气好,逮到两条大鱼。兄弟们,我们的酒肉又有着落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贼兮兮地笑着,在他眼里已然把我和水云绫安排成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一个矮胖男人用猥琐的目光把我们上下打量一番:“老大,这个小白脸长得不错,卖了能赚不少钱吧!还有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啧……我看不如……”
这群家伙居然想对云绫下手!
有人开始起哄:“这女的看着水灵水灵的,味道肯定不错!
水云绫听了这话立马开始掉眼泪,对他们大喊道:“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们敢这么对我!”
我小声呵止了她,握住她发颤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各位大哥,在下和爱人今日只是来此地赏花,身上没几个钱,还望各位能高抬贵手。”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激怒对方,凭我的三脚猫功夫定然打不过对面这么多人。水云绫是个娇弱小姐,战斗力为零。想脱险还得智取。
山贼中一个身型最为精壮的男人走到我们面前,眼神凶恶。我下意识地把云绫护在身后。
那人大手一挥:“你少装蒜,看你两穿的就知道家里一定很有钱,不如让家里人用赎金把你们换回去吧!”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但仍然假装镇定:“这可不妥当,万一我们家里报了官,各位爷可就有麻烦了。”
流氓们一听,纷纷慌张地看向为首的这男人,估计他就是土匪头子了。
“那你给爷提个建议,要是不合爷的心意就把你卖了,你这小情人也跑不了!”
水云绫嘤嘤抽泣着,刺激得这群人更兴奋了。
我开口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各位先把我们二人带回你们的营地。我们来次之前已跟家里交代了去向,明日家里定会派人来寻,你们大可在那时将他们一并洗劫。我们两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很好抢的。你们抢完只管骑马跑路就是,我们保证不报官。”
我应该是这群家伙遇到的人里,第一个建议让他们来抢自己家里人的吧……
山贼头子朝地上吐口水:“你们这些读书人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凭什么信你不报官?”
我别开脸作出一副惆怅的表情:“大爷你有所不知,我和爱人祖上三辈可是世仇,我和她原本就不被支持。如今我又不能保护她,出了这等丑事,家族定会大做文章。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大爷信我这一回……”
我发现我颇有写话本的潜力,胡编起故事来还挺顺畅。
几个山贼们姑且相信了我的话,他们把我和水云绫绑回了在山头的土匪营地。这里说是营地,其实就是搭了几个简陋的草棚子,能遮风挡雨已经很勉强。
我和水云绫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人搜刮干净,她抱紧我哭个不停,嗓子都快哑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呜……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我好想爹爹,他什么时候来救我呀……”云绫埋头哽咽着。
我轻声安慰她,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土匪们在关我们的铁笼前生了火供我们取暖,三月的夜晚刮着阵阵寒风,山上环境恶劣,云绫显然适应不了。
若我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现在能保护她的人只有我,我必须要表现得勇敢坚强。
水云绫在这时候期盼着来救她的人是她的父亲,我在这时想的却是张良。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明白我的提示……
和云绫来郊外前,我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张良。他知道我失踪了吗?他会不会来找我?
他……会因为我而惊慌失措吗?
突然有些鼻酸,原来我居然把张良看得这么重要。不禁嘲笑自己自作多情,他怎么会来找我呢?若是来了,便等同于承认了今天和我有过私会。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暮色深沉,山贼们大多回草棚里睡下了,只剩身为头目的这位在替我们给火堆添些木柴。
云绫有些怕他,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开口:“我饿了……”
他皱皱眉:“千金小姐就是麻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从草棚里拿了两个包子,从铁笼的缝隙里递给了我和水云绫。
现下这群人正为吃食发愁,他应该是偷偷拿来给我们的。或许他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差劲。
哪有人自愿过靠打家劫舍来的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这些人,甚至更多人的无奈,恰恰是这个国家堕落衰微的表现。
好不容易把哭累了的云绫哄睡着了,我便靠在铁栏上准备休息。今天实在太疲倦了。
半夜里,我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一看,竟然是一个流氓打开了铁笼的门,正伸手准备对云绫图谋不轨。
我当即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你干什么!”
那人被我吓得不轻,猛地缩回身子,但我这一吼已经惊动了其他人。
他害怕东窗事发,竟然拿我当挡箭牌:“这小子白天偷了我的钥匙,想趁着夜里逃跑!”,说着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铁栏上用力一砸。
剧烈的疼痛让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糊了双眼,我抬手抹去,却看见手上还沾了殷红的鲜血。
这家伙下手真重!要是让姑奶奶我得救了,第一个弄的就是你!
水云绫被惊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我头破血流的模样,立马哭了,“你……你没事吧……”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试图安慰她:“没事,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其他人纷纷出来查看情况,一听这人说我想逃跑便来了气。
“娘的,不老实?大晚上扰人清梦,给我弄死这小子!”
混乱中,有人带头把我硬拽出笼子,接着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连开口辩驳的机会都没给我。
他们估计也不会信我的话。
我试图以武力反抗,却终究寡不敌众。身体遭到暴力攻击,只觉得整个人快被痛感淹没了,没有一点儿挣扎的力气。
云绫只能在一边无助地哭,她求他们停手,但没有人搭理她。
云绫,我说过要保护你的,你看,我做到了。
在拖拽中,我的发冠被扯了下来,沾满淤泥的长发一下子散开。
“这小白脸是个女的!”
一群人先是惊愕,很快又换上贼笑,“还是个小美女呢!”
有人伸手扯开我的腰带,“爷们几个刚才下手重了点,这就让美人儿感受一下怜香惜玉……”
按常理来说,我这时候应该惊恐地缩到角落,对他们说“你们不要过来!”但我真的没有一点精力了,我只觉得身上很痛,还很累。
我不做抵抗,只是呆滞地看着这群山贼油腻的脸向我越靠越近。
张良,你再不来,沈馆淤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了。
“啊——”
一个流氓突然发出刺耳的惨叫,接着便看见大量鲜血从他背后喷溅,他倒地了。他的后背心脏处被一把外观特别的剑洞穿,凶器在清冽月光下发着寒光。
水云绫被吓得直接昏倒在原地。
这群人全都惊恐地向身后看去,来的是个一头白色短发的青年。
那人懒懒地开口:“人留下,至于你们……可以去死了。”
土匪们慌了阵脚,但还是决定群起反抗,却全都被那人轻易放倒。
这人是谁?我似乎和他没有什么渊源,他怎么会来救我们?
正当我努力地进行着头脑风暴,有人轻轻抱起了趴倒在地上的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他身上还是那股浅淡的檀香气息,让人心安。
真的是他。
“张良……”
我第一次没有称他“张公子”。
“是我,对不起,让姑娘久等了……”。他的声音极致温柔,我竟幻听出了几分对我的心疼。
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也不在意蹭了多少泥巴和血污在他的衣服上,“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我知道。睡吧,子房会保护姑娘安全的。”
耳边能听到张良轻浅地呼吸声,我感受着少年温热的体温,他身上的暖意甚至可以为我驱散这夜的寒冷。
我缓缓合眼,朦胧中看见那个白发青年把水云绫抗在了肩上。
那夜我睡得很沉,意外地没有做噩梦。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睡在张良怀里的缘故吧。
他的出现像是一个虚幻的施舍,填补了我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这个漫长的夜晚永远不要迎来破晓,让我能做个奢侈的好梦。
一个有张良出现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