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窗·绿云鬓》其善

114、满宫明月梨花白（结局终番外（上））

　　当赵昀摆驾至重华殿时，张皇后、王贤妃忙不迭屈身行礼。

　　他直直走到内殿，只见沈嫃搂着沈贵妃瘫坐在地上。
　　保寿小小的身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太医们颤颤跪倒：“陛下，二殿下薨了。”
　　赵昀缓缓坐在床边，背对着所有人，轻轻抱起保寿，一滴泪倏然落下，又很快湮灭在织金玄色常服的衣袖中。

　　他知道这个孩子身体一直不好，有早夭之相。
　　他也一直对元实、保寿两个皇嗣十分上心，常常询问皇嗣进食可香、可否安睡，每每得空，总要命乳母们将皇嗣带到延庆殿给他瞧。

　　保寿渐渐冷了，赵昀抱紧了孩子，想让孩子温暖一些，再温暖一些，然而终是徒劳。

　　沈贵妃一味躲在沈嫃怀里不愿面对，只疯疯癫癫呢喃道：“保寿会笑会跳了，他喜欢我抱着他。他的小手一直挠脖子，他说他疼。都怪我，都怪我，如果当初我没有拼命节食，如果我身子好些，那保寿会不会像元实那般康健呢？”
　　张皇后与王贤妃立在一旁，心思各异，面上却纷纷抹起泪来。

　　“曼儿，保寿这么小，哪里就会说话了？曼儿，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好不好。”沈嫃强忍悲意，柔柔抚着沈贵妃劝道。
　　沈贵妃摇摇头，泪已流尽，声音嘶哑至极：“不是的，我能听见保寿说话，我能的。”
　　语罢，她生生晕厥过去。

　　是日，皇帝下旨，追封皇次子保寿为齐王，以皇太子礼治丧。
　　宫中沉寂一片，重华殿每日太医进出。
　　瘦弱不堪的沈贵妃，因着悲痛欲绝导致旧症复发，身子愈发不好。

　　连日来，皇太后召贵妃之母魏国夫人沈卢氏、贵妃之妹清河郡夫人沈如盈入宫探望，并亲至宝华殿斋戒为沈贵妃祈福。

　　沈嫃在佛前痛苦流泪，想起从前那个丰润的小女孩跟在她身后喊小姑姑的模样。
　　“曼儿，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和太妃云谧亦陪沈嫃跪在佛前，心中期许道：“保佑我的娘娘平安喜乐，保佑沈贵妃早日康健。”

　　然而，沈贵妃依旧如即将枯萎的花朵，无可挽回地失去生机。
　　这日午后，她眼里蕴了浅浅的笑意，不似前几日神志不清，相反很是清醒。

　　赵昀见她形销骨立，脸上却有异常的红润光晕，心中猛然一沉。
　　回光返照，不外如是。

　　“陛下，妾身怕是不能再遥遥望着陛下了。”
　　“贵妃莫要出此伤怀之言，好好养着。”

　　“陛下，妾身从不后悔嫁给陛下。”沈贵妃仔细凝望赵昀的面容，温声细语：“如曼自小长在父母兄长的爱护之下，无论何事，总习惯听取他们的安排。唯有嫁给陛下，是我一意孤行的事，也是我最为果敢的一次。”
　　他静静聆听着，沈贵妃又道：“我知道自己从小就不似哥哥们稳重善文，也不像如盈妹妹聪慧有礼，我这样平庸，皇太后她却最偏爱我最怜惜我。”

　　赵昀正想安慰沈贵妃，沈贵妃却忽然含泪而笑：“其实，陛下望着她的眼神，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若是陛下回头看看，就会发觉，我望着陛下亦是这般。”

　　一丝涟漪在赵昀心底漾开，他神色不变，只平静道：“贵妃，朕对不住你。”
　　沈贵妃深吸一口气，眉目间饱含明朗爱意，“我，不后悔。陛下从未对不住我，陛下不欠我的。或许在旁人眼中，我懦弱无用，又傻又痴。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奋不顾身，我很欢喜。只是，我自知油尽灯枯，来不及再、再远远望着陛下了。”

　　赵昀微闭双眼，努力止住泪意，和声道：“贵妃，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陛下，我只愿陛下高兴。我，待我离去，皇太后必定痛心不已，陛下替我，替我劝劝她不要太难过。”沈贵妃竭力握住赵昀的手，“还有，关于张皇后和王贤妃，臣妾有话要告诉陛下！”

　　未时，重华殿沈贵妃薨。
　　殿中侍女内监的哀哀哭泣连绵起伏，打板报丧声突兀至极，响彻九重宫闱。

　　皇帝赐贵妃谥号为“恭愍”，并再度恩封沈氏一族。

　　夜色深沉，沈嫃独自伏在窗下，不言不语。
　　微风徐来，渐渐吹乱几缕青丝。

　　当赵昀出现在眼前时，她丝毫不意外，只缓缓打起精神，淡淡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

　　“你不恨我吗？你已经这么多天……”沈嫃终于忍不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