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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宫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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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撵浩浩荡荡巡游过朱雀道,满天烟火绚烂迷离,东宫红缎彩绣,罗纱轻扬。高景岚端坐殿中。细看这东宫,一派豪奢,煌煌是天家煊赫。太子与高景元,与高氏的盟约第一条,便是册高氏女重瑶郡主为正妃,入主东宫,约成则母仪天下。这是兄长与宇文祁心照不宣的秘密。
殿门悠悠开启,宇文祁步态优雅地度入殿中。新婚礼后,太子妃与太子承恩殿歇下。宇文祁看着眼前美人,迟疑着出声“你是明章姑母的女儿,高景岚?”高景岚意态端雅,臻首娥眉,低声应了。宇文祁在此前便已有侧妃一位,闺名唤作潆潆,是左相李钺之女,只因高氏满门显贵,又为后族,景岚这才压了李潆潆一头,册为正妃。高氏族曾出过六位皇后,五位宰辅。本朝开国皇后明懿皇后有开国之功,姑祖母惠康皇后更是权倾一时,是以高氏成为有名的后族。景岚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男子,宇文祁面如冠玉,英伟不凡,与哥哥相较竟也毫不逊色。世人难见皇子,只道高氏双璧,却也不想太子如此人才。景岚心知与他绝非寻常夫妻,当下也无寻常新娘之感,只是对宇文祁淡淡一笑“殿下请安歇。”红烛摇曳,景岚贴身婢女阿峒与太子近侍桓仁一同守在殿外,回廊尽头,一抹黑色身影闪过。
次日,太子携妃高氏拜见皇后。高皇后看着殿下一对璧人,饶是眼光再挑剔也满意了。侄女自小很受了她的一番调教,自然是满意之极。景岚微微抬起头,余光扫过姑母的脸,分不清那眼中究竟含着怎样的情绪。皇后却开了口“景岚,过来母后这。”景岚依声应了,走到凤座之下还没来得及跪下,便被皇后一把拉到她身侧坐下。皇后拔下一支红宝朝阳的凤钗,亲自为景岚戴上,明晃晃的珠钗华彩耀目,众人直看得痴了。大殿之下李潆潆攥紧了衣袖,咬碎了一口银牙。皇后留下太子妃叙话,太子携众人告退。殿外,李潆潆自顾自地离开,听到宇文祁呼唤,愈发走得快了。
宇文祁无奈,快步上前拦住女子,“潆潆,你这是又闹什么脾气。”李潆潆甩开他的手,恨恨道:“殿下有了太子妃,哪里还记得潆潆!”便作势要走。宇文祁忙拉住她,柔声解释:“景岚是母后的嫡亲侄女,更是我的表妹,素日里最是大度。况且,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李潆潆这才消了气,却仍是不愿理会他。宇文祁知晓她脾气,任她离去,只吩咐桓礼将新上的鲥鱼送去仙逸殿,又令桓仁取了新制的芍药步摇,晚膳时分驾临仙逸殿。宇文祁向来少言,李潆潆也端着礼数不愿开口,是以一顿饭吃得沉默。晚膳过后,天色尚早,二人相携走到东宫后园,恰至芍药丛边四宜亭,前朝名匠王旦奉旨修葺东宫,于此处建造一亭,八角飞檐,环亭有四季花木,煞是美丽。先帝甚为合意,遂赐名“四宜”取其四季皆宜之美意。二人入亭相对而坐。此时已还是二月初,芍药尚早,“本想折一朵簪在你鬓边,但这花尚无好颜色。”李潆潆面色微红。宇文祁见状,取出袖中锦盒递与女子。芍药花以红宝雕刻而成,赤金为托,坠下长长流苏,另配一只赤金红宝的臂钏,极是华美。李潆潆惊喜不已,一双剪水秋瞳含情脉脉,宇文祁心下微哂,拈起步摇起身,将其簪入女子发中,再取出臂钏扣在李潆潆的腕子上。李潆潆伸手握住他的手,后者回之温柔一笑。于是景岚归来路过后园时,便是如此光景。三人神色各异,李潆潆朝景岚行礼,微笑。宇文祁脸上有一丝尴尬闪过,手也不自觉放下。景岚看得出李潆潆微笑中的挑衅,也不气恼,从容笑道:“殿下与妹妹好雅兴。”宇文祁察觉到女子挽住自己的手,又看着景岚面沉如水,更是尴尬。景岚何等剔透,如何不明白,当下只盈盈一屈身,托辞离开。
承恩殿内
景岚拔下凤钗,摇了摇头,唤:“阿峒,收入匣中吧。”说完,递上手中金钗。景岚不喜昏暗,是以殿中灯烛长明,烛光摇曳,金钗反射满眼的碎光,眼前渐渐模糊。“小姐,小姐?”猛然回过神来,阿峒端上一碟子枣泥糕另一盏牛乳茶,“小姐今日在皇后宫中用膳少了,此时必然饿了,吃点枣泥糕垫垫肚子吧。”景岚接过银筷子,忽又想起,看向阿峒“哥哥这两日可好,府中可好?”阿峒笑了笑,连声回道:“好,好,府中都好,相爷这两日在忙着理公务,三月春猎将至,相爷定是要随驾的,这公文积得多了,春猎后定然忙不过来,遂现在多理一些。”景岚这才放了心,夹起一块糕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两颊都撑得鼓鼓的,饶是可爱。还拉着阿峒也坐下陪她一起吃。阿峒含笑望向自家小姐,只觉心下温暖。果然还是有孩子心性。
皇后有意锻炼景岚,将这春猎事宜交与她,自己只是旁观监督。銮驾仪仗,随行婢仆 ,路途遥远,三月春寒,防寒一应用具务必求周全妥当,还真是琐碎恼人。所幸历年春猎皆有记载,因此这筹备之事也还算顺遂。阿峒不懂算术,趴在景岚案边,待景岚将一应开支清算完毕便立刻呈报皇后。阿峒起身掀开香炉盖子,取了沉水香添上。
“川昀姐姐!”临川公主宇文初跑进殿中,景岚嗔了她一眼,后者不满地撇了撇嘴,规规矩矩地在她身边坐下。 宇文初趴在桌旁,撅了撅嘴。帮时辰过去,余下细碎物品开支清清楚楚罗列在册,阿峒接过大红洒金的笺子,见景岚点头,转身出殿门往朝阳殿去。景岚捋捋袖摆,宇文初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满满的都是兴奋。景岚笑笑:“随我在这殿里闷了这许久了,走,带你去四宜亭坐。”宇文初忙跟上景岚,一双美人相携款款而去。
宇文祁公务繁忙,春猎在即,一应起居都搬到了正殿,恰高景元入宫商议要事,这才想起自己未出这正殿已有五日了,景元提议园中逛逛,也好解解乏,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将手中公文搁置了,缓缓度出大殿。
“昀姐姐赖皮赖皮,净欺负我!”远远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景元下意识朝亭中望去,二人四目相对,景岚显然没看到兄长,疑惑地看了一眼宇文初,顺着视线望去,青石路上站着的正是哥哥和宇文祁。夫妇二人饶有深意地对视一眼,宇文初毕竟年轻,颊边早已烧红一片,高景元也以手掩口不自然地轻咳。临川帝姬已过及笄之年,帝后也在甄选驸马人选,但说是甄选,有眼色的朝臣们都明白,皇后出身高氏,太子妃也出身高氏,这东床驸马不是高家人还能是谁家?放眼高氏一族,谁又会比高景元更合适?姑姑上回问安便已经告诉过她,春猎便要赐婚了。眼见气氛越来越暧昧,宇文祁快步入亭,落座景岚身侧。
“怎么了,你昀姐姐怎么赖皮了?”宇文祁笑问。景岚闻言掩口也笑:“这初儿与我弈棋,自己下错了地儿想反悔,反倒赖我了。”四人团团围坐。男人间的话题无非是政务,很快宇文祁与景元就又开始聊起了广陵近日动向。宇文初不满:“你们要聊政务去正殿说,昀姐姐好不容易对完了册子出来走走,可不是来听你们说这些的。”二人随即看向景岚,景岚解释道:“春猎将至,父皇的意思是待初儿出嫁后再行春猎,此事来得匆忙,母后腾不开手,初儿这里又不放心,便将春猎之事交与我来准备。”宇文初红了脸:“昀姐姐!”景岚含笑看着临川,景元与临川感情好她素来是知道的,更何况这身份登对,是难得的金玉良缘。宇文祁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此时景岚微微挑眉,唇角弯起,薄施粉黛,玉钗素环难言清丽。便是见惯美人,也失了神。景岚倒是专注于打趣临川,自然看不到宇文祁。高景元心里也有数,临川公主下嫁已成定局,这他不担心,但是这宇文祁看川昀的眼神确不如以往,那双眼里究竟含了什么?临川被景岚看的两颊飞红,直捂了脸背过身去。此时夕阳斜斜,漫漫暮光撒遍宫城,传膳时分,景岚留兄长用膳,临川与宇文祁自然留下来作陪。承恩殿内言笑晏晏,景岚亲手做的糕点小菜配上东宫御厨的佳肴令人齿颊生香。宇文祁见景元频频朝那一碟如意糕落筷,便也心下微奇,夹了一筷入口,清甜的桂花香在舌尖晕开。果然是难得的美味。景岚窥他神色,笑着解释道:“此糕唤作如意,父亲仙逝后,兄长忙于公务,胃口不佳,寻常鱼肉多油脂,糕点甜腻,故而臣妾以金桂甜酿,再入糯米黏米稻米三种米粉混而制之,创此糕点。恰兄长手执如意,便称之如意糕。”景元看着妹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宇文祁其实心中很疑惑,景元与自己从小便熟识,景岚是景元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且明章姑母身份尊贵,与父皇兄妹情笃,为何从不带景岚入宫,就算每年岁末,也总是只听母后说起姑母家的表妹入宫来,宫宴也远远地隔了一层帘幕看不清楚。景元也不知为何,每每他问起这妹妹,景元总是含糊其辞不肯多说,初儿倒是见过几次,却又碍于颜面不好多问。景岚总是待他规矩有礼,相敬如宾,他却总觉失落。
春猎向来是宫中大事,景岚虽是受教姑母,却也有些焦头烂额,奈何舅舅赐婚旨意已下,临川公主赐降右相高景元,姑母只有这一个女儿,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
时下已是晚膳时分,景岚拿着一本册子在库房中一边走一边细声吩咐阿峒,各宫已经陆续掌灯,库房中昏昏暗暗,几盏暗火明明灭灭,景岚揉揉眼睛,合上册子闭眼道:"今日便如此,都回去休息罢。"宫人退下,阿峒紧随景岚身后,落下库房大锁,转身回东宫。“小姐忙了一天了,也只早膳用了些许清粥,一日下来竟是水也不曾进,相爷知道该怪罪奴婢了。”阿峒撅了撅嘴。景岚只是笑,也不说话。
“这么晚?”宇文祁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殿外传来,身边李潆潆挽着他的手臂,想来是晚膳用毕一同出来散步。景岚一回头,正见二人,宇文祁见她满脸倦容,心下不忍,又碍于李潆潆在场,终也只是动了动嘴唇,景岚仍然笑得得体,似乎从未将女子笑容里的挑衅放在眼里。见他这个样子,宇文祁心下一丝失落。
“平川,平川,等等我,等等我......哥哥,哥哥,川昀害怕,啊!"猛地睁眼惊坐而起,阿峒闻声入殿,暗夜里景岚像疯了一样,失神倒在榻上,阿峒见她躺下,揉揉眼睛关上殿门。景岚躺在榻上,瞪着眼睛盯着帐顶,陆平川......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提起过了?梦里清瘦的背影,远远的声音,下一秒跌入无尽炼狱,业火灼身,银甲羽冠寸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