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起放不下》心知杜明

2、第二个故事

　　被王泳拍肩膀时，赵离正在医院排队挂号，他爸老喊头疼，想拍个片子看看。他妈刚切了半个胃，因为胃癌。他回头看到王泳，那瞬间是有些错愕的。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王泳看起来很兴奋：“你也回来了！”
　　赵离看了眼前面的队伍，还有五个人。他露出一点不耐烦地“嗯”。
　　王泳好像看不出来：“你之前都在上海吧，我在北京。前年我去上海出差加过你微信，你都没通过。”

　　赵离面无表情。他记得是一个初中同学把他微信推给王泳的，那同学跟他提过。他看到王泳的好友申请，直接按了删除，顺便拉黑了那个初中同学。他的朋友圈里只有那个初中同学既认识他，又认识王泳。哪怕是这种间接联系，都让他觉得恶心。

　　王泳说：“你还是老样子——”
　　赵离挑着下巴看他，他后面有话：“还是这么矮，你高中毕业后就没长了吧！”

　　说完他伸过手来，赵离看着那只手停在了他的头顶，就要往下，像以前一样。他左手握拳，举臂，扭动腰身，一记漂亮的左勾拳，击中了王泳的下巴。

　　王泳身体后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医院来来往往的人，有人停下了脚步看过来。保安正在走过来。

　　赵离看着王泳磕破的嘴角正往外渗血，他摆出格斗里迎接攻击的姿势。
　　王泳捂着下巴，看起来既震惊又委屈：“我，我又不是要跟你打架！”

　　他只是想摸摸赵离的头而已，像以前一样。

　　赵离放下拳头，阴冷地看着王泳：“不好意思，我误会了，我以为你又要打我呢，条件反射！”

　　王泳表情僵住了。

　　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就能解决的。

　　比如赵离永远忘不掉王泳当年对他造成的伤害。他从小个子不高，天生瘦小，寡言少语加上家里条件不好，一直都是被大家欺负的对象。

　　别的同学顶多喊喊他娘娘腔。只有王泳，不仅喊他娘娘腔，还动不动就羞辱他，当众脱他裤子，拍他上厕所，逼着他穿女装。还有，突然爬到他的床上，故意摸他和强吻他。王泳说他像个女人一样。

　　他反抗过，但是没用。王泳初三时就已经178了，他是学校的跨栏运动员，手长脚长，力气很大。关键是，他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他。包括老师们。

　　因为是王泳，所以他被欺负理所应当。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每一天赵离都像活在地狱。他想过自杀，但是刀子碰到手腕时，他害怕了。他一直安慰自己：“等高中毕业就好了！”

　　高中毕业，他去了上海。远离家乡，远离去了北京的王泳。他想要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

　　大一时赵离加入了学校的拳击社，学习泰拳。大二时请教练学习巴西柔术，大三时和师哥学习综合格斗，大四时参加大学生格斗比赛，进入全国十强。毕业后也一直坚持训练，从未中断。每天跑步十公里，空闲时间全都给了健身房，吃很多牛肉和鸡蛋，每天一升牛奶。

　　他没有再长高，但身体变得越来越强壮。他只用了三成力，就让王泳见血了。说不得意是假的，但还不够。

　　有些事情，真不是时间能够解决的。
　　对于王泳也一样。他永远记得第一次把赵离按到身下时，赵离眼中含泪的倔强模样，看得他小腹发紧，当时的兴奋与悸动帮他打开了一扇门，一扇让他恐惧又好奇的门。

　　他一次又一次地弄哭赵离。他知道这不对，但是忍不住。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为了抗拒什么。当时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直到上了大学后，王泳才终于搞清楚了当年没有搞清楚的一切。可惜，赵离已经和他断了联系。那么多同学，那么多老师，居然没有几个人有赵离的联系方式。

　　赵离一直都是那种默默无闻的人，哪怕被他欺负了，也只会躲起来流眼泪，都不会出声哭。

　　他心疼过，但更多的是后悔。如果再遇见赵离，他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

　　所以，当他从当医生的旧同学那里听说赵离回了老家时，他毫不犹豫地从北京赶回来了，半夜的飞机，两个多小时的高速路程。假装医院偶遇。

　　被打了一拳，有点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王泳知道自己活该。只是赵离眼中的恨意，扎得他全身都疼。

　　有些事情，哪能说时间长了就没事了。

　　赵离有事，王泳也有事。

　　医院保安过来了，看到个头矮小但气势汹汹的赵离和高高壮壮但嘴角有血的王泳，问怎么回事。

　　王泳站到赵离那边，赔着笑：“好朋友，闹着玩呢，没收住力气！”
　　赵离默不作声，收起拳头转身走开，轮到他挂号了。

　　王泳没有跟过去，而是给相熟的医生同学打电话，托他照顾下赵离，如果需要他帮忙，随时叫他。他知道赵离的妈妈胃癌，切了半个胃，恢复得不好，医生同学说时间不多了。

　　赵离也知道他妈时间不多了，医生虽然没有明说，但开药比之前保守多了。救不回来才会这样。

　　他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也不好，危险的脑梗塞，危险的高血压，医生说，随时都能倒下。

　　赵离坐在他妈的病房外，全身乏力。偏偏王泳非得坐过来，问他：“要不加个微信，我认识几个比较厉害的专家，治脑梗塞和高血压。”

　　赵离冷眼看着王泳：“你又想威胁我吗？”就像以前一样，拿他的裸照威胁他，如果他向家长告状被欺负了，就打印出来贴学校公告栏。

　　王泳卑微地笑着：“我，我只是想帮点小忙。”
　　赵离看到了他眼底的讨好，和以前大不一样。王泳变了，他知道，但是他还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地恨他。

　　赵离说：“真想帮忙的人，哪里用得着加微信呢。”
　　王泳的心拔凉。

　　最后，微信没有加成。但王泳还是请来了专家医生，给赵离爸爸做了脑梗手术。赵离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医生说，恢复好的话，活上十年问题不大。

　　只是赵离的妈妈一日不如一日，哪怕王泳托了老远的关系，请来厉害的中西医轮番看，昂贵的进口药和名贵的中草药吃了一堆，于事无补。

　　不过好歹熬了半年。在这半年里，赵离陪着他妈妈走了一些地方，年轻时没有钱去的北京和上海，念了半辈子的新疆和西藏，年轻人才去的青岛和北海。

　　旅行的途中，他妈一直说：“得谢谢你的好朋友王泳啊，要不是他我哪有力气出来玩。”

　　对着王泳，赵离始终是不自在的，别提感谢了，能够正常交谈都很困难。他无法控制地厌恶王泳。

　　他跟王泳直接表达过他的厌恶，但王泳说没关系。

　　王泳说：“我可以等，等到你不厌恶我的那天为止。”
　　赵离说：“做梦！”

　　赵离妈妈走得那晚，他刚好回家了。王泳在。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泳在，反正他妈的遗言是让王泳转达的。

　　王泳录了视频。他妈在视频里说：“小离啊，妈妈死而无憾，以后你要好好的。”他妈还说：“多亏你有王泳这个好朋友，有他照顾你，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赵离看完视频哭到崩溃，不知道是因为妈妈走得时候他不在身边，还是因为他妈妈的遗言里居然有他最讨厌的王泳。

　　王泳过来抱他，被他推开了。王泳再过来，被他掐住了脖子按倒在地，就像当年王泳对他做的一样。

　　“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如果掐死我能让你开心点，我很乐意。”

　　不管是总是欺负他的王泳，还是任由他欺负的王泳，赵离都很讨厌。他开始扇他脸，扇肿了左边扇右边。王泳不还手。

　　赵离打到全身无力，伏在他身上大哭。他知道王泳为什么不还手，他知道王泳为什么帮他父母。他甚至也知道了，为什么当年王泳只挑着他欺负。

　　可是又如何，有些事情，真不是时间就能解决的。

　　王泳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时间能够解决的，不过他愿意等。他轻轻抱住赵离，这一次没有被推开。

　　“如果没打够，以后还可以再打。”
　　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