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起放不下》心知杜明

1、第一个故事

　　陌生号码打进来时，杨笑以为是骗子按了拒接。没隔几秒，陌生号码又打进来了，杨笑心想这骗子还挺执着，划下了接听。

　　“骗子”说：“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呢？”
　　时隔多年，杨笑还是毫无困难地听出了“骗子”的声音。

　　“你不会已经忘了我吧？”手机里的陆伊声音里夹着一些嘈杂的背景音，有人在说话，有汽车路过。陆伊的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一些，普通话里带着一点乡音。

　　有那么一瞬间，杨笑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身体，悬在半空冷眼俯视着自己。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陆伊了，准确的说，他主动跟对方断掉联系十年了，陡然接到他的电话，好像也不是很震惊。

　　甚至有点微微的得意和惊喜。

　　他主动联系我了，终于。悬在半空的杨伊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笑得不露痕迹。

　　“陆伊。”杨笑唤出对方名字。
　　陆伊嘿嘿地笑着：“你知道是我啊！”

　　杨笑轻声地“嗯”，听起来矜持疏离。
　　陆伊不满道：“你怎么回事啊？接到我的电话感觉很不高兴。”

　　杨笑说：“哪有。”
　　陆伊说：“你以前不这样！”

　　杨笑笑了：“我以前哪样？”
　　“你以前——”陆伊说到一半停下了。

　　两人以前是同学，从小学到高中，从来没有分开过。杨笑长陆伊三个月，也就是因为早出生三个月，杨笑很照顾陆伊，照顾到被同学喊“陆伊的哈巴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

　　杨笑从不介意这个外号。他喜欢陆伊，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了。陆伊知道。因为两人的初吻都给了对方，在看过电影《蓝宇》后。

　　那晚两人都喝了点酒，杨笑假装开玩笑地说：“我喜欢你，陆伊，像捍东对蓝宇的那种喜欢。”

　　陆伊说他知道了，然后主动凑过来吻了他。

　　杨笑永远记得那一晚。夏夜的天是蓝黑色的，窗口吹进来的风是热的，院子里的蛙鸣很热闹。老旧的吊扇咔哒咔哒地转着，身上的汗液冒了出来，湿透了背心。陆伊的舌头像蛇一样。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像弹指一瞬那么短。

　　这么多年了，杨笑常常梦到那一晚，少年激动颤抖的身体和温热黏腻的唇舌，是最清晰的记忆。

　　是他主动推开陆伊的，因为太过震惊和羞涩。被他推开的陆伊轻松地抹着嘴：“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啊！”

　　他记得当时陆伊眼中的好奇，和无所谓。

　　陆伊说：“不知道和女生接吻有什么不同。”
　　杨笑说：“可能差不多。”
　　陆伊说：“改天得试试。”

　　后来，一切如常。两人依旧是好同学，好兄弟和好朋友，一起上学，一起打篮球，一起逃课，一起高中毕业。他还是陆伊的哈巴狗，鞍前马后。

　　高考结束那一晚，毕业生们狂欢庆祝。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杨笑看着陆伊冲到文科班，跳上课桌大张旗鼓地跟文科班的班花告白：“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班花说好，两人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拥抱。大家开心地起哄：“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陆伊牵着班花的手，笑得得意嚣张。
　　站在一旁的杨笑，笑到眼角酸胀。

　　那一晚，杨笑提前离开了学校，回家看《蓝宇》，一遍又一遍。
　　蓝宇唱：“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他跟着蓝宇唱：“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也是在那一晚，杨笑决定放弃做陆伊的哈巴狗了。高考成绩出来后，他去了北方的学校，本来和陆伊约好，一起报考南方的大学的，两人都看好学校和专业了，虽然不是同一所，但相距一条街，陆伊说每天见面都可以。

　　然而他去了北方，陆伊和他的班花女朋友去了以前他们约好的南方。陆伊问他为什么去北方。
　　他说：“觉得北方的大学更好！”
　　陆伊说：“你开心就好。”口气跟一般同学没两样。

　　杨笑删了陆伊的□□、邮箱、电话和微信。陆伊曾经托过别的同学问他为什么，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不喜欢陆伊的明知故问。

　　前后算起来有十年了，哈巴狗变陌生人。

　　陆伊续上后半截的话：“以前同学们都喊你哈巴狗。”
　　杨笑假装忘记了。
　　陆伊问他：“你现在还在北京？”
　　杨笑“嗯”。

　　“还是单身？”
　　“嗯。”
　　“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
　　“凑合。”
　　“去年过年叫你吃饭，你都没来。”
　　“公司有事，提前回北京了。”
　　“我看你还是老样子。”
　　“嗯。”
　　“你怎么话那么少，你以前不这样啊！”
　　“都十年了，没有变化的是怪物。”

　　陆伊笑了，带着心事。
　　杨笑问他：“你找我什么事？”

　　陆伊说：“我要结婚了。”
　　杨笑淡淡的：“恭喜。”他一个月前就知道陆伊要结婚了，老同学说的，结婚对象是家里安排的。据说已经怀孕。

　　陆伊说：“可能我会逃婚。”
　　杨笑不语，一点惊喜消失殆尽。

　　陆伊说：“你还有机会，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就有机会。”
　　杨笑笑出声，陆伊问他：“是不是很感动？其实我后来试过男人，也还行，但是都比不过你。”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杨笑的胸口。他看到发黑的毒血汩汩往外流，一点都不痛，甚至有点轻松。

　　陆伊说：“要不要试试？”
　　杨笑遗憾地叹息。
　　陆伊问他：“你叹息什么？”

　　杨笑笑笑，说：“没有什么，我要开会了。”
　　他想他以后应该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梦里的夏天结束了。用一种最遗憾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