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至清如初》唐玘

23、你是怕我没你不能活了是么？

　　从那天坐胡嘉允的车，一直到周末那顿饭，周林都再没有找过胡嘉允。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对于一些不能接受的事情，潜意识的，就把它归为是不是自己做梦了，出幻觉了，那不是真的，这一类。在后面的两天里，周林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那天车里的钢琴曲声音太大，以至于她在某个瞬间听错了。

　　但最终，事实既定，周林还是接受了，并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下去。以她从前对胡嘉允的态度，哪怕托上两家大人的关系，也确实没有一直依赖他的资格。周林暗暗立下flag，这一次是真的，要开始和胡嘉允保持距离，以免这种该死的依赖感继续滋长，以至于到时候胡嘉允一走，自己俨然成了一只没毛的鸟儿。

　　但凡事有双面，这是周林的人生格言。

　　自从胡嘉允说了要走，她倒是对于住在家里的姚诺没那么反感了，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还会跟姚诺一起坐在客厅里开玩笑。对于她这样巨大的改变，连看在眼里的周杨，都表示非常不理解。

　　“你最近，好像不那么反感姚诺了？”

　　周林耸耸肩，嘴下不留情：“嘁，搞的好像我反感了，你就会把他赶出去一样。”

　　周杨平时被她毒舌习惯了，倒也不太介意：“给我个理由。”

　　周林剑眉拧起：“什么东西，我现在好不容易同意你男朋友住下了，你还要我给你个理由？你有毒吧你。”

　　“你性格这么拗，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改变主意。”周杨果然还是了解她的。

　　周林深吸一口气，说：“胡嘉允前两天跟我说，他要回杭州了。就等到明年可能暑假那会儿吧，他就不在北京当老师了。”周林是一口气说完这一整句话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连在陈述这么一个事实的时候，都会隐隐感到难过。果然，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是时候拉开距离了。

　　周杨听完，表示十分意外，但也隐隐能猜到原因：“是不是因为安洁啊？我听说他们家生意的根在杭州，胡嘉允是因为安洁才要回去的吧？”

　　“我怎么知道他啊，谁知道他是不是回去就结婚了。”周林突然有点烦躁。

　　周杨见她一脸不耐烦，试探着问：“你是因为胡嘉允要走，才突然不介意姚诺的？”

　　“嗯……”周林突然伸手抱住周杨，将头紧紧埋在她颈间，很委屈地说：“胡嘉允以后如果不在北京的话，我们就再也没有靠山了。”

　　“没事没事。”周杨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抬头摸摸她的头，“还有我呢。”

　　姚诺回来的时候，看到两姐妹坐在沙发上抱在一起，手里拎着一袋顺路带回来的烧烤愣在了门口，进退不得。半晌，待两姐妹抬头，他才一脸哭笑不得地说：“原来你们姐妹原本在家，是这样相处的啊。”

　　周林没理他，只看到了他手上的宵夜：“快点不要啰嗦，我要串儿。”

　　自从她可以与姚诺和平相处之后，便开始尽情的使唤姚诺。反正之前她跟顾旭泽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少福利周杨，现在刚好全部讨回来。姚诺一脸无奈：“周林，我就怕你不知道所以提醒你一声，我是个模特，晚上不能吃夜宵。”

　　“所以呢？”周林厚着脸皮一边吃，一边不以为意地说，“你可以不吃啊，看着我们吃。没事你不用担心，反正我们俩都不是模特。”

　　周杨在一边吃，一边也傻乐着。好像这两天熟了，周林才逐渐发觉，姚诺这个人没表面看着这么高冷，性子还挺憨。且他大约也知道先前周林并不喜欢他，所以平日里对周林尤其忍让，也不大反驳她。这就让一直以来非常喜欢占口头便宜的周林，慢慢对这个正儿八经的姐夫，开始感到满意了。

　　星期五晚上的时候，她收到了胡嘉允的信息，说星期六晚上吃饭，六点车到她家楼下接她。

　　烦，周林有点不太想去。主要还是不太想见到胡嘉允。这工作是他介绍的，如果将来真的去了，那么这一年，恐怕更少不了胡嘉允的影子了。周林实在是有点没了主意，恰好周杨和姚诺都不在家，她只好给妈妈打场外求助电话：“胡嘉允给我介绍工作，就他对象那个北京的分公司的文案实习岗，我要不要去啊？”

　　“她对象？你说安洁？”周妈大约是从胡妈妈那里已经听到了八卦，也立刻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好事啊，怎么？你不想去？”

　　“也没有不想去。”周林在组织语言，“主要是我跟那边不熟，就怕万一走胡嘉允的后门进去的话，做不好会很丢他人。”

　　“这倒是。”不过周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要安慰女儿的，“不过不管怎样，你最好还是争取这次机会。我听说他们杭州的总公司是上市公司，是很厉害的4a广告公司。你要是能拖胡嘉允的关系进去，也不错，将来跟他们那边说说，申请调回杭州，这样你就可以顺势回来我们身边工作了。”

　　周林忍不住问：“这么厉害么他们公司？”

　　周妈说：“对，之前我去参加过他们家一个亲戚的婚礼，好像是关系很好的亲戚，婚礼是他们代办的。确实很有排场。”

　　“那为什么我没跟着去啊？”

　　“你在上学。”

　　“哦。”周林若有所思。

　　哎，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值得一去诶。星期六，六点，周林准时画好妆，在楼下等胡嘉允。今天周林的妆很淡，是那种乖巧的学生裸妆，基本只是提气色，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两人一路无话。周林不是不想随便说两句，来缓解一下尴尬。可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一看到胡嘉允，她就满脑子都是那天车里他说要回杭州的事情。这种被遗落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

　　胡嘉允带她去了一家门店独立的火锅店，人不是很多，但周林听过这家店。好像是小有名气的四川火锅。但是因为价格偏高，所以略有些赶客。周林之前也有想过来吃，但奈何又远又贵，她就放弃了。

　　两人走到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安洋已经到了。安洋本人比周林想象的年轻一些，原本还以为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但实际年龄看着好像只比安洁大不了多少。长得很有亲和力，一双笑眼，弯成两道桥。然而他的短袖，就不如他本人有亲和力了，一件能抵的上周林两个多月的生活费。

　　待几人落座，安洋笑问：“这是周林？是妹妹吧，当时每次大家一起出去玩，注意力总放在周家的杨林姐妹花身上，现在都这么大了。”

　　周林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怎么可能记得那些陈年旧事，那会儿她连脑子都没长齐。怎么安家这俩兄妹一个样，一见面就老指望她能记起那些往事呢。周林只乖巧地咧嘴笑着，不答话。她今天就装作是一个乖巧勤奋积极向上的书呆子学生模样，公司老大应该都喜欢这类型的员工吧。

　　安洋又问：“杨林姐妹，姐姐呢？”

　　周林答：“她周末要给学生上课，两天都排满了。”

　　“哦这样啊。”安洋抬手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周林原以为他只随便点了两个菜，结果一下上来一桌：“我先随便点了两个菜，先吃着不够再点。”说着，把菜单扔给了一旁的胡嘉允，“你再看着补两个。”

　　额。看着眼前一桌子的菜，周林不免感慨。看来有钱人的“随便点两个”，跟普通人的“随便点两个”，压根就是“两个”概念。

　　胡嘉允又补了两个菜，都是平时周林一捧到菜单就会点的。而那头安洋正抓着周林问个不停。见周林一脸假笑，不知所措，胡嘉允忍不住笑了：“她认生，你别老是抓着她问。”

　　周林本来也不是认生的人，只有跟她不大熟悉的长辈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才会这样。一定程度上来说，在她固有的观念里，胡嘉允也排在长辈的行列里。所以他的朋友，也都是长辈了。周林吐了吐舌头，仍是一副尴尬的的表情。

　　胡嘉允一句话才说完不久，安洁就来了。周林见到她，下意识往胡嘉允的身边挪远了些。得亏是个圆桌，才不会让坐在胡嘉允身边的她显得那么尴尬。但安洁倒像是一副不介意的模样，坐在了她哥哥的身边。

　　“还没开始吃么？锅都没滚。”安洁很明显饿了，拆了筷子的包装，期盼地看着锅子。

　　“没有，我们也才刚到。”胡嘉允解释。

　　安洁又问：“这儿离学校还挺远的，你开车了么？”

　　胡嘉允点点头：“嗯。”

　　安洁应了一声，突然抬头对周林解释：“他驾照很早就学了，一直懒得开，之前没买车的时候，都是我车接车送的。”

　　周林很给面子的接过话茬：“难怪他一直不肯买车，原来是等女朋友接送啊。”以周林的私人情绪来说，她仍然没有很喜欢安洁。但是今天是胡嘉允组的饭局，所以她不能不卖胡嘉允一个面子，说些好听的。

　　她话一说完，安家兄妹都笑了，安洁继而又说：“说起来，去年我到北京的时候，还是杨杨来接机的，那之后我就一直想请你们吃饭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接机？这都是去年了事情了，周林乍听到，都有些恍惚了：“对，因为上学期很忙，各种事情腾不开来。”

　　安洁故作神秘的一笑：“是不是忙着谈对象呢？”

　　周林也不跟她含糊，轻轻一笑：“对啊，刚分了，所以现在只能专心读书了。”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

　　其实这两年，周林喝了不少酒，大用处没有，好在学会了说话之道。也不算什么大本事，就只够她在适当的时候，设法适当的接下对方的话茬而已，不至于冷场。

　　胡嘉允接着她的话，又说：“她现在不是大四么，本来是应该已经出去开始实习了。但她成绩不好，又没什么工作经历，也没有好的公司愿意收她，所以就放在你这培养培养。”

　　放在……他这？还成绩不好？他是真的会说话啊。周林表情像卡了口痰一样。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安洋忍不住笑了：“行行，很荣幸。”

　　周林原本以为今天会是一场小型面试，但听安洋口中这个意思，好像完全不关心她的在校成绩或者是过往的工作经历一般，只看在胡嘉允的面子上，收了也无妨。周林这才意识到，原来走后门的感觉是这么的奇妙。

　　正巧说话间火锅开了，几个各吃各的，谁也不照顾谁，非常自觉。而那边安洁吃了两口，忽然抬起头问安洋：“你平时不是很少吃火锅的么？怎么今天兴致这么好？”

　　安洋一笑：“我问了老胡，他说今天这顿饭的主角平时最喜欢吃火锅，所以我才挑了这里。”听他这么说，周林顿时受宠若惊。

　　安洁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怎么现在嘉允在你这，已经升级成老胡了？”

　　安洋答：“早升级了，你都多久没跟我吃饭了，你自己算算日子。说是来□□我忙的，自从人下了飞机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三天两头往老胡学校跑，林林你给评评理。”

　　安洋还真是自来熟，周林正埋头吃呢，还得顾上帮他搭话：“没事一样的，我去找胡嘉允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找不到人。”

　　这话本是玩笑，但看的出来安洁听了很受用，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么看来他们兄妹长得倒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精致的五官，一双笑眼，很迷人。倒是安洋，大约没想到她能接的这么顺口，有三分意外之余，也跟着笑了。

　　安洁一边笑，一边说：“哪里，嘉允总跟我抱怨，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都没有小时候那么粘他了。”

　　“啊？”周林筷子上的宽粉滑落，她一脸震惊的表情，扫了眼胡嘉允。胡嘉允刚好也在看她，周林撇开头不去理他。这话她是真接不上。

　　倒是安洋这个时候跳出来解围：“你还别说，我虽然不知道林林跟老胡小时候是怎么个粘法，但老胡小的时候，是真的粘我，我走到哪跟到哪，甩都甩不掉。”

　　胡嘉允白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吃自己的，倒是周林十分感兴趣。但她一直是很烦误会的人，所以也从来不愿意做出任何会制造误会的举动。所以，她不会选择在安洁在场的情况下，还对别人男朋友的过往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模样。于是乎强行按捺住心下的蠢蠢欲动。

　　好在安洁替她问了：“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安洋：“你跟老胡同龄，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你还能记得多少？诶，我要早知道他能成为我妹夫，以前就对他好点了。老胡你不会记仇吧？不会报复在我妹妹身上吧？”

　　胡嘉允头都没抬，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还能记得多少？”

　　“那就好。”众人哄笑。周林这么看，好像安洋没有刚才那么有架子了，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就是个小区里邻家大哥哥一样感觉的人，很亲切。

　　之后，几人又聊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周林虽然跟他们也不能完全意义上，算是一个年纪跨度上的人，但毕竟胡嘉允与他们是，所以周林一边吃，一边听着他们闲聊过往，也挺有滋有味的。这顿饭局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无聊，可能是因为他们三人之间本来就很亲密了，是一起长大的关系。所以即便多了周林一个生人，仍然可以谈笑自若，一切如常。

　　然而，因为胡嘉允的两句话，她的好学生形象彻底破功了。晚饭结束，安洋主动提出自己送妹妹回家，叮嘱胡嘉允好好送周林回去，一定要送到门口。

　　坐上胡嘉允的车，两人仍是不说话。今天这顿饭，让周林莫名觉得，有种胡嘉允在临终托孤的感觉。好像知道自己要回杭州，将来不能再继续照顾她了，所以特意将她交托给安洋，免得她以后在北京孤苦无依，过不下去一样。可能他觉得安洋是他的大哥哥，所以以后也一定能取代他的位置，来照顾好她。周林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怎么的，总之这种感觉很强烈。

　　车子一直开，周林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再醒来，车已经稳稳地停在她家楼下了。但周林还是好困，顾不上胡嘉允，头一歪就又睡过去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胡嘉允人不在驾驶座上。周林一下就惊醒了，她解了安全带走下车，却发现原来胡嘉允正站在路灯下抽烟。好像那晚，她因为胡嘉允隐瞒自己与安洁交往的事情在闹情绪的时候，胡嘉允威胁她让她下来，就是站在这盏路灯下等她的。

　　周林扶着车门，她还没关，她想在惊动胡嘉允之前，看清他眸中掩藏着的那一抹疲态，究竟从何而来。奇怪她明明感觉自己跟胡嘉允关系已经很近了，但是有的时候，又好像跟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一样，相隔千里。猛地回过神来，周林想起了自己先前立下的flag，一惊，砰地关上了车门。

　　胡嘉允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她，周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这迟疑的一瞬，胡嘉允已经掐了烟，走到她面前：“走吧，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上去，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周林落荒而逃。直到天亮她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