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亡》落年青染

7、旧事

　　等沉沉暮色来临，慕卿文才挪步进了刚被自己破坏的那间碎烂不堪的房间，屋内黑漆漆的，桌上还放着前些日子他给钟翎换药的药箱。
　　他点了一盏灯，躺在床上才又想起慕辰刚刚提醒的那几个问题，钟翎跟慕辰何时交好的呢？钟本吾到底是为什么非死不可的？怎么自己仿佛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一般……

　　钟翎在岐山待的这段时间，除了慕辰隔三差五过来看他两眼，给他换换银针，就只剩下这里的一个小和尚陪着他了。
　　小和尚是岐山上的一座小寺庙里的火头和尚，到了饭点，就提着一盒寡淡无味的饭菜给钟翎送过来。
　　这会儿慕辰刚到，小和尚也进了寒池涯内。
　　“小和尚，过几日你这位快冻成冰块儿的施主哥哥就走了，舍不舍得？”

　　“该让你也进寒池试试才对，没事总爱调侃别人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小和尚一边把饭菜从盒子里端出来摆在石桌上，一边冲着慕辰发射白眼攻击。

　　“看见没钟翎，这位白眼狼小师父真的是不识好歹的很啊，我好心提醒他以后不用跋山涉水的再来送饭了，他倒好，还用咱们俗人那一套，学会挖苦人了！”
　　慕辰指着小和尚给刚从寒池里上岸，正在换衣服的钟翎看。

　　钟翎哪里会理会他，换好衣服凑过来问，“小师父，今日带了什么？”

　　“我师父说钟施主可以开荤了，让我今天送了新菜来……”小和尚一见钟翎，显得颇为开心，一脸欣喜的瞧着桌上的三碟菜，一碗汤和两只馒头。

　　荤？钟翎扫了一眼面前的一碟油焖茄子，一碟小青菜，一碟水煮洋芋，以及一碗豆腐汤，这叫开荤？荤在哪里？

　　“噗哈哈哈……”慕辰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钟翎，难为你了，等你离开岐山之后，我让人给你做三十六兽全宴饯行！”

　　钟翎懒得理他，拿起筷子戳了戳水煮小青菜，然后又转战到了唯一带油水的“荤菜”茄子上，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钟欣怎么样？”

　　“放心，他懂事的打紧，他的愿望就是要你离开我三哥，如今我答应他都把你你带出那个‘水深火热’之地了，他自然是开心的。”

　　钟翎啃了两口馒头，“之前让你查巴珂，查的怎么样了？”

　　“你一个要远离京都的人，还管的这么宽……”慕辰笑道。

　　“我这不是还没有离开。”

　　“巴珂那日从你那里带走的女孩儿，是前任江南秀坊总司花天启的女儿，花天启失踪后他女儿就下落不明，后来不知怎么就被三哥捡了去，巴珂在江南探访好一阵子，才辗转找到了你。”
　　慕辰从怀里掏出一包酥糖，啪嗒扔到小和尚面前，“小和尚，赏你的！”

　　小和尚眼睛直勾勾瞧着酥糖，舔了舔嘴唇，“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嘿，小家伙儿，挺有骨气嘛！好，你不吃都留给这位施主哥哥吃！”慕辰扬起嘴角，逗弄着小和尚。

　　“巴珂跟花天启有何关系？”钟翎挑眉。

　　“能有什么关系，稍微细想就能得出结论。花天启失踪没多久，巴珂便在殿试中脱颖而出，很快便成了京尹，颇受父皇赏识，他请愿几次说要去江南辅助新任总司协案，但是父皇都没有恩准，一看便是因为花天启失踪案才入朝为官的，我以前就派人查了巴珂，他确实是京都人氏祖上好几代都在册，这么推测下来，就只有花天启曾经有恩于巴珂了。”

　　钟翎放下筷子，分析道：“花天启失踪案，涉及前朝，巴珂不敢直接向皇上提及，就自己暗中调查。”

　　“恐怕现在他已经查清楚了，所以才有余心去寻花天启的遗孤。”慕辰回道。

　　“这样算来，就合情合理了许多，巴珂对南起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既然他明白旧案与朝廷无关，必定不遗余力辅佐皇上，不会给你们增添麻烦……”

　　慕辰邪笑，“我们？我和谁？”

　　“幼稚！无聊！”小和尚见钟翎吃戗，立刻替钟翎骂了慕辰一句。

　　钟翎把那包酥糖递过去，“这个是我央他给小师父买的，你把这个带上先回寺里，我还有事要跟他说。”

　　小和尚哦了一声，交代晚上过来送饭的时候再把盘子一起带回去，然后就喜滋滋的抱着包裹和空饭盒一溜烟走了。

　　“怎么在你身边几天，就唯命是从了，跟小不点儿一个德行！”慕辰着实有点费解，这钟翎看着也不是脾气好，很好相与的人啊？

　　“逗弄小孩子的本事你要用在治国理政上，太子之位唾手可得。”钟翎难得身体舒畅了些，挑眉笑道。

　　“我要太子之位有何用，若不是生在皇家，我倒是很愿意做一个闲散云游悬壶济世的医者，跟你这个想着游历江湖的少年剑客一样。”

　　钟翎：“你还真是初心不改，一直想着云游之事。”

　　“也算是少年之约，要是连我都忘了，谁还能记得你我都曾有过年少轻狂时？没有三哥，你我说不准真的在江湖中闯出一片天地来了……”慕辰显得颇为遗憾，感慨万千。

　　提到慕卿文，钟翎神色明显变了，隐忍了半天没有问出口的话，还是问说了出来，“你没有跟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吧？”

　　“你怕什么，你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我说什么又有何干系。”

　　“我总觉得我都要把他逼疯了……”钟翎叹了口气，逼得太紧会不会把人给逼退了？

　　慕辰瞧着此刻一脸沮丧，又半分功力都没有的钟翎，着实可怜，实在不忍心，便说了实情：“罢了罢了！我跟他说了当年兰锡国围袭的几个细节，他要是还想不起什么，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你跟他提那件事有什么用？”

　　慕辰瞅着一脸懵像的钟翎，跟他三哥简直一模一样的表情，肺都要气炸了，开口便骂，“蠢！懒得跟你讲！”

　　“你好端端的又怎么了？”钟翎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身。

　　慕辰彻底放弃了帮钟翎跟慕卿文的念头，“我不是府尹断案的，犯不着给你俩都断清楚了陈年旧案，你们自己慢慢去磨，以后我也懒得掺和你俩的事，我只管把你身体调理好，此后你要走独木桥也好，闯鬼门关也好，我都不拦着。”

　　钟翎瞧着慕辰确实动了火气，这才直面回应了他，“好了，你不就想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当年我跟慕卿文一起前往支援，本来收到陆安嗣的急书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走了半道就又撤回去支援慕卿文去了，谁知他当时真的腹背受敌，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血战到意识模糊敌我不分的地步，幸而我还带着影卫队包抄了敌营粮仓，战了两天两夜才险胜一筹，陆安嗣那边也在当时传来捷报，但是本来安排慕卿文在临时安营的后方休息，没想到他不知何时醒转，提了剑自己偷溜出去朝着敌营方向走……
　　之后我带着两个暗影抄小道去寻他，果然不出所料他正在跟敌军一小支余寇周旋，我冲上去救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拦不下对面的剑，也推不开面前的慕卿文，就替他挡了一刀，之后意识还有几分残余的时候，瞧见陆安嗣他们赶来，也亲眼所见确实是陆荷音帮他挡了一刀，但是却没有断臂这么严重，我也不晓得后来他怎么就认定了陆荷音断臂就是救他，之后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就被你带到了医馆。”

　　“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是我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救了你这条小命。”慕辰哼道。

　　但钟翎眼中却仍是一片杀气，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慕卿文在那场战斗中的样子，浴血奋战到筋疲力竭，还一直不肯放下手中的剑的情形。
　　“我只是不太明白，陆荷音是真心喜欢慕卿文的，怎么会设计陷他于危难之中？我当时要是晚去片刻，慕卿文性命就真的交代在那里了……”

　　“这有什么，陆安嗣兄妹都是游牧民族儿女，生性爱冒险敢爱敢恨，陆荷音真心喜欢的到底是三哥还是三哥未来在朝中的地位，这可说不准！”

　　“他们能谋划这么久远？”钟翎颇为意外，慕卿文可从来没有透漏过他有要做太子的打算，至少在钟翎看来，慕卿文从来无意成为储君。

　　“尚未可知……”

　　钟翎本来不怎么担心慕卿文此后状况，但经慕辰这一来二去的说道，突然感觉那人深处危险之中而不自知，自然也跟着烦闷起来，恰巧自己又解了蛊毒，除了现在孱弱荒唐的身体，别说保护他了，自保都是问题……
　　“我……真的是无药可救了吗？”

　　“嗯？什么无药可救？”

　　“功力。”钟翎沉色。

　　慕辰沉默半晌，有些高深莫测的盯着钟翎，思虑良久才又开口道：
　　“……也不是无药可救。当年三哥亲自给你下的蛊毒，我没能找到解蛊之法，所以才让你的身体遭受多年蚕食，其实之前我是骗你们的，三哥亲身解蛊，那蛊虫当时就已经消失了，只不过常年以你的身体为养体，余毒侵占了奇经八脉，带你来寒池只是清毒而已。”

　　钟翎本来就知道慕辰喜欢捉弄人，听他说骗自己也没多大波动，就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几分询问的兴趣，“我现在一丝内力都提不起来，莫非是寒池的缘故？”

　　“不是，你现在的内力已经散了，自然是汇聚不起来的。我之前就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来寒池也不全是给你解毒的。”慕辰说着，指了指山崖外头的那座寺庙，“是冲着这个小和尚的师父而来的。”

　　钟翎恍然，看来这个寺庙还藏着一位绝世高手。

　　“刚才小和尚传了口信，他师父既然觉得你已经可以开荤了，那就是觉得你诚意到了。”

　　“什么诚意？”钟翎被慕辰这九曲十八弯绕得有些迷糊，自己觉得平日挺聪明的，怎么最近突然犯起蠢来刹都刹不住。

　　“你在寒池白白泡了这么多天，这诚意还不够吗？”

　　钟翎顿时一脸黑线，自己乖乖泡寒水澡原来只是献给大师的诚意？！

　　慕辰笑道：“你也不亏，这寒池确实是有解毒功效的。”

　　“小和尚的师父又是何方神圣？我从未听说岐山还有这号人物的。”钟翎不过分纠结在慕辰的小手段上，却对他刚才提及的人颇为好奇道。

　　“之前我研究破解蛊毒方法的时候，曾来过岐山，但是没有见着这位师父，跟小和尚倒是天天见面，我觉得小和尚总不待见我，大概全是因为他以为我要害他家师父引起的……”

　　钟翎当然不这么觉得，小和尚烦他全是因为他一身的不正经。
　　“所以呢，到现在你也没有见过这位世外高人？”

　　“没见着。”

　　“哦。”

　　果然靠谱的时候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