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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柳别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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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雪了。
药味萦绕在这方不透光的屋子里,下人进进出出,大夫来来去去,床上的人不停地咳嗽,最后陷入沉睡。
守在一旁的丫鬟和进来的大夫对视了一眼,便沉默下来,只帮床上的人拉了拉被角。
“夫人,要不要给老爷写信?”
床上的人拉住丫鬟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您快撑不住了啊!”
“拿,拿纸笔……”
她顺着丫鬟的力气坐起,费劲的挪到一边的书案上坐好,挥退屋里的人。
柳归来执笔写下两个字,便将其同床边的东西一同塞进信封里,然后缓缓趴伏在案面上,额头抵着手背,闭上了眼睛,嘴里念着最后两个字。
“您不必这样看我,叶都尉,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活下来总要付出点代价。”
“叶都尉,您是个骄傲的,民女看的出来,可民女也有民女的骄傲,世上不是所有的规矩都会顺着您走,谁也没有办法凭武力强迫别人低头。”
“民女虽算不上君子,却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您救了民女两次,救命之恩千金难还,说起来倒是民女还欠大人一点恩情。”
“若将军真想为民女做些什么,便在外面刚移栽的柳树上系些红绳吧,就当是为了民女祈愿了。”
“叶将军可有见过南方的婚礼?”
“若是可以,我想死后归于河水,随水来,随水去。”
“叶将军,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叶将军不也站在这里?”
“进去吧叶将军,外面冷。”
“归来乏了,就不进去叨扰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
“恭送将军远赴塞外。”
南坯很少下雪,白色覆盖天地,让人觉得越发自身渺小孤寂。苍凉的无色的,落在枝头,落在屋檐上,落在这片土地上。那是无声的沧桑的美,仿佛白色的火焰在心上燃起。
白绫,白雪,白月,白色的纸花和丧服……天地间只余下堂中一口棺材,红色的月季铺满棺中,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突然大门破开,风雪随着一个疯子冲进来,那人大声嚷嚷着含糊不清的话,直冲上堂中的棺木,却在离棺材七步之远的地方稳稳跪下来,大笑又大哭。
“哈哈哈哈哈哈归来,归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哈哈哈你看我呜给你带了胭脂……”
“归来……你看这个你喜欢吗归来?归来你看看我归来嗯呜……”
“……”
所有下人跪在一旁,伏着脑袋像极了柳归来平日伏跪的模样,安静又卑微。
只有风灌进来的呜呜声,像是极低的咽泣。叶穿庭垂着眼不再说话,他紧紧抓着手里的胭脂瓶,玉瓶碎了一手,红色的液体混着胭脂溅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繁硕的花。
“老爷,这,这是柳姑娘给您留的信……”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膝行过来,将一封信举过头顶呈给叶穿庭。
这个疯了的男人紧紧地盯着丫鬟手里的信,盯得丫鬟不停的哆嗦,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伸手,觉得不妥,把手上的脏污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手接过。
信里有一只砸着红绳的干柳条,还有一张纸,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小楷——
“喜欢。”
“连我也不喜欢吗?”
他记得这个问题,他没要答案,但现在他知道了,答案是——“喜欢。”
真好啊,真好啊。她喜欢他,他喜欢她。真好啊,真好啊,原来不是他一厢情愿。
“那边是在做什么?”
花灯顺着河水蜿蜒而下,每一只上都有红烛闪烁,丫鬟将一盒粉灰洒落水面,顺着花灯向下游流去,河边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听说是叶家娶亲。”
“他家不柳姑娘不是刚去世吗?怎么在这时娶亲?”
“听说娶得就是这柳姑娘!”
河水下游,叶穿庭一身红衣站在岸边,看着花灯从眼前滑过,灯火流离,孔青岩带着孔晏站在不远处。
这片林子的树上缠满了红绸,满地是红色白色的花瓣,叶穿庭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后站起来:“从今往后,柳归来就是叶穿庭唯一名门争取的妻子,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归来,你看这花灯好看吗?
——自然是极美的。
——那以后娶亲,我便要这护城河里飘满花灯,上面全写上你我的名字。
——你又在胡说什么。
——没胡说,不仅娶亲,我们以后的丧事也要飘花灯,让我们归来风风光光地去地府。
万盏花灯临水上,花扬百里,水波漾漾,便是郎才女貌好姻缘。
孔晏闭上眼去回想当年那个看不懂的场景,当年的荒唐如今的荒唐,半晌才发觉老人没了动静,他没回头去看,只是伸手挡住了寒冷的光。
老人安静地靠在椅子上,仿佛做了个很长的美梦。
正巧窗外杜鹃落在柳枝上,厉声凄啸,“归来——归来——”
待我归来。
待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