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斩桃花》书釉

35、旌尘之双生（3）

　　那文士顺着台阶一路滚到了大街上，一惯周整的衣袍也沾满了灰，萧平旌犹不解气，整个人如飞燕般拔地而起，抬脚便踹，眼看就要一脚踏在那文士身上——

　　电光火石间，突有一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急掠而出！

　　他以腿拦下萧平旌势若雷霆的一击，之后去势未减，直扫萧平旌面门，萧平旌急忙举臂格挡，却被那股力震得后退了好几步，他定睛一看，对方深衣挎剑，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卫，不是禁军统领荀飞盏又是谁？

　　萧平旌大怒：“你干什么！”

　　然而荀飞盏的怒火比他更甚，“萧平旌，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指着萧平旌，呵斥道：“这里是南淮城，是天子脚下！不是你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地方！”

　　有侍卫已经上前扶起了文士，低声问他安好，文士以袖遮脸，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羞的，浑身都在发抖。

　　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萧平旌却根本不惧旁人眼神，他双眼几欲喷火，毫不客气的回驳：“他嘴贱讨打，我就要打，你要看不惯，也可以跟我打一场！”

　　“你——”

　　简直嚣张跋扈！

　　匆匆追出来的阿苏勒看到他们俩当街对峙，心跳都快吓停了。

　　他艰难挤进人群，好不容易冲到面前，还没开口，就被萧平旌一把护在身后。

　　荀飞盏目光一滑，看到被萧平旌护雏似的护着的阿苏勒，眼里的怒火瞬间压了压，他抬手行礼，“世子。”

　　阿苏勒被萧平旌拦着出不去，在后头急地团团转，“荀统领，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没有误会！”萧平旌一想到刚才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乱嚼你舌根，就该打！”

　　他作势还想动手，荀飞盏眼神一厉，刚欲发作，就见他突地顿住了。

　　旁人是不知他为何停下，荀飞盏也莫名，然而只有萧平旌自己知道，因为阿苏勒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阿苏勒手指纤细，软软扣着角靛蓝的布料，好像没用多少力，同样的，也只有被拉的萧平旌知道，那股力有、多、大。

　　“二公子，稍安勿躁。”

　　他声音轻软，终于有机会从萧平旌身后走出来了。

　　众人终于得以见到他清秀白净的面容，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像雨后的天空，应和着一点太阳的光芒，宁静又纯洁。

　　明明是和萧平旌完全一样的容貌，气质却南辕北辙，如果说前者是飞扬肆意的少年侠客，后者定然像眷养深闺经人仔细呵护的娇小姐。

　　虽然……嗯，性别好像有点不太对。

　　阿苏勒冲着荀飞盏微微弯了身，声音依旧是软的，却含着丝坚定，“荀统领，能借一步说话吗？”

　　“世子，请。”

　　荀飞盏颔首，恭敬地将他迎向一边。

　　“阿苏勒！”

　　萧平旌想要阻止，但阿苏勒回头露出抹淡淡的笑容，“还请二公子稍候，我很快回来。”

　　萧平旌一梗，那抹笑容太过温柔和煦，像春日里柔暖的清风，奇迹般地抚平了他满心的恼怒。

　　他罕见的安静了，他乖乖站着原地，一动不动。

　　阿苏勒在荀飞盏的陪同下，走到了街的另一头，萧平旌抱臂而立，目光自始至终都胶在阿苏勒身上，因为离得远，他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唇开开合合……

　　再然后，荀飞盏的目光就落到了文士身上，并且还深深皱起了眉。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萧平旌好奇又焦虑，总觉得有关阿苏勒的事，自己都该全权知晓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双方的谈话终于告一段落，荀飞盏躬身冲阿苏勒行了一礼，率先朝着这边走来。

　　萧平旌心头一急，快步走向阿苏勒。

　　在和荀飞盏擦肩而过之际，后者尚有话和萧平旌说，“就算路夫子再有错处，京兆衙门报官的大门随时开着，你……”

　　萧平旌哪里管他说了什么，一阵风似的卷过，转瞬就到了阿苏勒那边。

　　荀飞盏气闷。

　　他只能瞪着某人的背影，“路夫子，陛下那边我自有交代，现在就劳烦你跟我走一趟禁卫府了！”

　　路夫子浑身重颤，被人当街叫出名字，无异于让所有人知道他被长林府的二公子踹到街上。

　　他颜面尽失，以后还如何在南淮城混下去……

　　路夫子整个人都瘫软了，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架着，与他随行的文士慌慌张张跟着走了几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着急。

　　萧平旌注意到路夫子被荀飞盏带走，心中不忿，真要追上去讨个公道，阿苏勒却拉住他，“二公子，还喝酒吗？”

　　萧平旌一滞，回头，一脸的不敢置信，“还喝什么酒，我气都气饱了！”

　　阿苏勒安慰他，“你看，他骂的是我，我都不生气，你也别气了。”

　　说实话，一开始听到路夫子这么说他，他心里确实有些难过兼委屈，但后来萧平旌为他出头当街打人，这份心情又立刻转变为惊吓慌张。

　　但更多的还是被在意的感动。

　　明明他和萧平旌都称不上相熟，但是每次见面，心里都会变得特别安定，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这份特殊的情感和羽然、姬野他们在一起时的感觉不同，比起在青阳时和父兄的关系更甚，好像他们生来就该属于彼此，浑为一体……

　　阿苏勒想着想着，脸渐渐红了。

　　他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很奇怪，不由得垂下脑袋，暗暗纠结。

　　萧平旌许久都没有说话。

　　四下喧闹，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却像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萧平旌本来是真的挺生气的，但想起阿苏勒刚才那张有些傻气的笑脸，他又气不起来了。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郁啐，原来自己傻笑起来的样子，这么蠢啊。

　　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道：“阿苏勒。”

　　阿苏勒依言抬头，脑门就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不许用我的脸傻笑，太傻了。”

　　“唉？”

　　他缩了缩脖子，又摸了摸被敲的脑门。

　　他皮肤娇嫩，又白的像雪，轻轻碰一下都能红上一片，现在脑门上顶着块红印，倒是有些滑稽。

　　萧平旌哑然，“阿苏勒，你是豆腐做的吗？”

　　他明明已经弹得很轻了，怎么还会红上一片？

　　阿苏勒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摇头，认真反驳：“当然不是。”

　　唉。

　　正常人都能听出他是在调侃了吧，怎么这小傻子还一本正经的在这解释呢？

　　萧平旌叹气了，“算了，喝酒去。”

　　他拉着他的手腕，细细的一截腕骨柔弱得简直像小姑娘，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他的思考只是一瞬，待到两人重新回到包厢，店小二早就从长林王府取了糕点过来，三层高的紫檀食盒摆在桌上，萧平旌一见便笑，“阿苏勒，今天你有口福了。”

　　他拉着他坐下来，颇有几分献宝的打开食盒，做工精致的糕点立时映入眼帘，有制成花瓣的桃蕊糕、还有絮絮素绒的雪花酥……林林总总，不下十数样。

　　阿苏勒自小在草原长大，纵使已在宫中待了些时日，也不曾见过这般精巧的点心，他那双眼睛本就又黑又圆，此刻睁得大了，更是乌湛湛的清澈。

　　萧平旌被他那湿漉漉如幼兽般的眼神逗乐，拈起块凤梨酥直接塞他嘴里，“这些可都是我大嫂亲手做的，世上还没人比得上她的手艺。”

　　奶香浓郁的酥皮一碰即碎，其间还和着菠萝的清爽香甜，阿苏勒唔了声，立刻被俘获了味蕾，“啊，好好吃……”

　　“好吃就对了。”萧平旌笑了起来，那枚可爱的小虎牙也跟着露了出来。

　　不枉他缠着大嫂求了好久，还被大哥罚着处理了好些军文政事。

　　萧平旌拎起一坛桃花酿，拍开泥封，倒了两杯酒，阿苏勒喝惯了草原烧烈的青阳魂，现在喝起南淮的酒，自然是跟甜水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阿苏勒仍是端端正正的跪坐着，就连吃东西的姿态都很文雅，捧着块凤梨酥小口小口的咬着，反观正儿八经王府出身的长林二公子，却是斜倚桌，坐得歪歪扭扭，怎么看怎么不羁。

　　酒过半巡，阿苏勒仍是神智清明，倒是萧平旌已经醉倒，倒靠在阿苏勒身上，怎么喊都没反应。

　　阿苏勒无奈，只能一手提着紫檀食盒，一肩架着醉了的萧平旌，敲响了长林王府的大门。

　　时间已近宵禁，长林王都要睡下了，结果一听自家的倒霉孩子是被青阳世子搀回来的，差点没气得当场厥过去。

　　“劳烦世子了。”

　　长林王虽是长辈，态度却十分客气，他抬袖挥了挥，周叔和几个下人立刻上前，想要把萧平旌从阿苏勒身上扶起来。

　　“别动我！”

　　萧平旌醉醺醺的，声音奶凶，明明眼睛都醉得睁不开了，却还示威似的龇了龇牙。

　　他更紧地扒着阿苏勒，越多人拽他，他就越是扒得紧，要不是顾及着青阳世子还在场，长林王非得亲自动手，把这块狗皮膏药撕下来踹进祠堂不可。

　　阿苏勒好脾气地拍了拍怀里撒酒疯的人，“二公子，我们明天还是可以继续喝酒的，今天你就先回房歇息，好不好？”

　　“不好。”

　　“……”

　　“可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不！”

　　萧平旌浑身上下都是抗拒。

　　果然，跟醉酒的人是说不通道理的。

　　阿苏勒看着长林王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苦笑道：“长林王，不知府上方不方便让我叨扰一晚？”

　　长林王勉强挤出丝笑，“当然，辛苦世子了。”

　　他亲自领着阿苏勒去了萧平旌的房间，后者全程挂在他身上，就是连上床躺着都不愿，阿苏勒没法，只能借着此刻姿势，和他头并头的躺在床上。

　　夜凉如水，酒意上头的萧平旌翻了个身，埋首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他安静闭着眼睛，呼吸绵长，温柔月色透过窗影落在他脸上，像蒙了层流丽光影。

　　阿苏勒看着他，彻夜未眠。

　　在这个初夏悄然而至的夜晚，他看了一晚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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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当萧平旌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就发现身边有些不大对劲。

　　他忍着宿醉造成的昏眩，一睁眼，就对上阿苏勒那双乌溜溜跟玻璃珠似的眼睛，后者安静看着他，轻轻软软的道了句：“二公子，你醒了。”

　　萧平旌：？！

　　他一下子清醒了，但是更让人崩溃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人扒在阿苏勒身上，俨然是将他当成了娃娃。

　　阿苏勒被他八爪鱼似的缠了整晚，身体早就僵麻。他稍微动了动，希望他能松开他，但萧平旌突然闭上眼，念念叨叨：“一定是我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我怎么会在我的床上看到阿苏勒，幻觉幻觉……”

　　他再度睁眼，阿苏勒还在眼前，再闭再睁，再闭……

　　阿苏勒看他轮轴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二公子，如果你醒了，能不能放开我？”

　　萧平旌僵硬的发现，这一切还真不是幻觉。

　　于是他整个人都窜了起来，一把揪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仿佛被恶霸侮辱了的良家妇女，“为什么你会在我床上？”

　　阿苏勒看着他那戒备又谨慎的模样，不知所措，“你忘记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萧平旌：……

　　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是怎么回事啊，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啊啊啊啊！！！

　　“我我我我告诉你，虽然琅琊阁上不怎么讲究，可是、可是我们长林府是有家家规的！你一晚上跟我睡同一张床，我……你……”

　　他到底在说什么！

　　萧平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明明他和阿苏勒都是男人，睡一起就睡一起了，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搞得跟睡了小姑娘一样无措？！

　　阿苏勒也很茫然。

　　他眨巴了下眼睛，“二公子，你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萧平旌一声大吼，吓了阿苏勒一跳，趁着后者没反应过来之际，他裹着被子一跃而起，羞愤跑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