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斩桃花》书釉

33、旌尘之双生（1）

　　序

　　朔月风寒，悬于北都城上的夜空深寂，连星月都难以窥见。

　　这是一座星野永远空虚的城市，数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蛮族从未见过一颗星星。

　　金帐内，大君的侧阏氏接近临盆，外头却生异象，三颗火流星穿过北都的夜空，亮得恍若白昼，当它们坠到彤云大山的背后时，巨大的惊雷声传出，仿佛天地都为之一震。

　　轰——

　　北都城内已经歇下的蛮族纷纷惊醒，走出家门，夜仍永寂，彤云大山的山顶却泛起了金光。

　　“谷玄……命星……”

　　为避风雪而入住北都城的各部巫师遥望夜空中最光亮之处，脸上是未加掩饰的惊恐，有人跪下疯狂祷告，也有人烧起了牛骨和龟甲祭祀，当青阳的大合萨跌跌撞撞跑入金帐，里头嘈杂立时消弭，大君吕嵩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之中，阴沉着脸问了句：“是不是谷玄？”

　　大合萨的脸色异常难看，“是。”

　　谷玄降世，是天神对世人的惩罚，意味着草原即将变成满是死人的地狱。

　　就在这时，英夫人抱着两个婴儿从帐后走出，“大君，侧阏氏生了对双生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怀中的孩子身上，那声音好像让众人醒了，有人双目赤红瞪着英夫人，嘶声惊吼，“灾星！这是灾星！”

　　英夫人吓懵了，她一直待在产房，自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杀了他们！”又有人喊了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平息盘鞑天神的怒火！”

　　“对！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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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死亡的恐惧让这群蛮族勇士昏了头，他们甚至忘记了尊贵的大君，每个人都在叫嚣着杀孩子祭祀，跟疯了一样，有人耐不住动手想抢孩子，大君的侄子——龙格真煌抬臂一挡，将英夫人推回帐后，他操刀挡在帐前，怒吼：“退下！”

　　这一声喝，与方才火流星坠落的雷响所差无几，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这位草原第一的英雄怒则雷霆之钧，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要是盘鞑天神说这两个孩子不详该死，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他们，可我没听到天神说话，只看到一堆烧烂的牛骨和龟壳。如果他们真的是不祥的，那么就由我龙格氏族人将来杀他们，”龙格真煌面向大君，跪了下去，“现在，我愿意抚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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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大君自是不会真将儿子丢给龙格真煌抚养。

　　不过说来也怪，这对双生子出生后，从入秋就一直下个不停的风雪立时停了。

　　北都城的人都说那两孩子是谷玄，是煞星，会吸走身边人的灵魂，就像他们的母亲，而这两孩子身边的人也确实活不长久，就好像他们待过的地方，都透着不详。

　　谣言从未止歇，更有甚者还冒险闯宫，意欲行刺双生子。

　　在他们半岁那年，小的那个被歹人所害，未见尸骨，只在现场留下一滩血和染血的襁褓。

　　而大的那个因被姆妈抱去喝奶逃过一劫，大君为他取名阿苏勒，寓意长生，这是他最小的儿子，当白豹尾系上他的手腕，也在向天下昭示——

　　他，就是青阳部的世子，也是未来将继承整片草原的长生王。

　　之后，数年光阴如弹指，转瞬消散。

　　胤朝喜帝七年，青阳部与下唐结为和睦之邦，青阳部世子被东陆来使拓拔山月选为质子，远赴下唐。

　　自此，新的故事拉开序幕。

　　章一

　　下唐，南淮城。

　　三月春意正浓，宫里百花竟相绽放，两名当值的宫中禁卫忙里偷闲，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唉，你知道吗？青阳来的世子和长林府二公子长得一模一样！”

　　“我听你鬼扯！”

　　“我说的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上个月你还把荀统领和长林世子弄混，你那双眼睛啊……还是花点钱去看大夫吧！”

　　“喂，”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呵斥传来：“你们俩胡说什么呢！”

　　两禁卫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屋檐上立了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那人一手叉腰，白毛领的蓝披风下，是立领的云纹锦袍和蓝细纹马甲，一头乌黑的发丝被串有细珠的发绳高高束起，饱满的前额留了些许碎发，越发衬得那双眼睛圆溜溜的，湛湛有神，少年气十足。

　　“啊，二公子！”

　　两个禁卫甫一认出来人，立刻吓出满身冷汗，慌忙行礼。

　　萧平旌不甚高兴，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他回来已有数日，听得最多的就是青阳来的世子和他有多像多像，城中甚至还有谣言称，他父王给青阳的大君戴了绿帽，青阳部世子实为长林之子什么的……

　　真是荒唐！

　　这些乱传谣言的人，他见一个打一个！

　　可惜这是在宫里，萧平旌纵使再得陛下喜爱，也不能随便对禁军动手，但甩甩脸色吓唬人还是可以的，“怎么着？背后嚼我舌根？”

　　“二公子误会了，”个高的禁卫看面相就很机灵，全然不似他那个已经吓傻的同伴，“卑职方才是说他眼神不好使，错把荀统领和世子爷弄混呢。”

　　“哦，他眼神不好，那你眼神怎么样？”萧平旌话锋一转，矛头直冲他，“你倒说说看，我和那青阳来的世子像是不像？”

　　个高的禁卫赔笑：“自……自是不像，不像。”

　　萧平旌轻哼，心情稍霁，也没得理不饶人，“我问你，归鸿馆怎么走？”

　　为彰显两国兄弟亲爱之心，青阳部世子抵达下唐后，就被安排住进了东宫的归鸿馆，每日与太子一同饮食作息，学习东陆文字礼仪。

　　个高的禁卫指了个方向，待萧平旌离开后，这才松了口气，憋着不敢说话的另一个禁卫心有余悸的捂着心口，忍不住道：“二公子会找世子麻烦吗？”

　　个高的禁卫狠狠白他，“你还有脸说，都怪你胡言乱语。”

　　他大呼冤枉：“我没有，而且这话也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很多人都传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那我也见到了啊。”

　　“我没见到，所以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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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平旌也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他要找到那个青阳世子，当面戳破他的谎言。

　　按他的分析，城里之所以到处都是这种谣言，和那世子一定脱不开干系，毕竟来使下唐的外邦人没有百八十个也有十数，以前怎么没发生过这种事？

　　所以，肯定是青阳世子故意为之，至于他这么做的目的……虽然目前还想不出来，但是抓来一问就清楚了。

　　萧平旌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健步如飞地入了归鸿馆，却发现这里连个仆役都没有，过分冷清了。

　　奇怪，人呢？

　　他心有疑惑，大步穿过回廊，尽头处就是宅邸，周围栽满各种名贵花草，还有植开了满树白花的冷梅。

　　梅树旁就是窗棂，此刻半开着，萧平旌走上前一看，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坐在地上发呆，他两手抱着膝盖，腕间的白豹尾也因此露出一截，无形彰显着他的身份。

　　这就是青阳世子？

　　萧平旌心下纳罕，细细打量了起来，那少年穿着素锦长袍，满头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尽数扣入头顶的发冠中，以玉簪固定。

　　因为角度缘故，萧平旌只得见到他白净清秀的侧脸，那弧度又柔又软，让他联想到了琅琊山上毛发松软的白兔。

　　只是身板太瘦弱了，好像他一指头就能推翻，还跟他像……呸，这个小姑娘似的家伙哪里跟他像了！

　　萧平旌忿忿揪着身边的白梅，不察揪断了一枝缀满花的枝干，他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突起坏主意，握着那花枝，冲着少年所在的地方掷了过去。

　　他施了巧劲，花枝正正砸到了阿苏勒的头，因为控制了力道所以不痛，但刚好让人醒神，阿苏勒怔然回神，动了动，花枝便从他头上滚落，掉到了地上，他呆了呆，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头，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是个呆子。”

　　有笑声传来，阿苏勒迷蒙着看过去，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是雨后的天空，映着一点太阳的颜色，宁静又纯洁。

　　四目相对，萧平旌笑声一滞，胸腔内的那颗心奇异震了震，莫名鼓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