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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回眸 ...

  •   半晌,洛曦才反应过来是离歌在说话,她愕然地扭过头来瞪着他,好像要看出他是不是被妖魔附体一样。

      离歌任她盯着也不恼,依旧表情淡然,笔直地回望洛曦,在她睁得大大的眼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满满地占据了一双黑亮的瞳孔。

      想不到会与离歌的视线正正地对上,洛曦怔忪一下,脸上忽然泛上一股热潮,她用一种可疑的速度迅速地移开了视线,有些别扭地说:“你……你刚说什么来着?”

      离歌没有回话。久久等不到呼应,洛曦只好偷偷瞥过去一眼,却发现离歌不知何时已经踱步走开。

      “喂!你干嘛招呼也不打就走掉啊!”洛曦赶紧提着裙摆,小碎步跟上,抱怨地在他旁边喃喃,“这种讨人厌的性子还真是一辈子都改不掉耶!指望你能变得更像个人果然是我想太多!”

      离歌忽然停下了脚步,让紧随其后的洛曦差点没刹住撞到他背上,才站稳,就看到离歌转过身面对她,让她的念叨猛然停在嘴里。

      呃……她是不是说得太过分,惹火了今夜的大功臣?

      然未曾料到的是,离歌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不悦之意,甚至能看到他嘴角的轻勾,比刚到夜宴看到他的那一刻更为清晰。只是轻微的弧度改变,已足够使他身上那种彷佛终日不散的冰冷寒气褪去不少,俊美的面容更形出众,带有一种介乎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独特气质。

      洛曦心尖一颤,纵是两年过去,她依然无法自抑低惑于离歌出离的美色之中。虽然就长相而言,萧晚与柳云飞也是天下难寻,却似乎只有离歌才带着那种别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异于凡人的清艳。

      也许,是他那头银得纯粹的长发,为他笼上那亦人亦妖的神秘美感吧!洛曦暗自思忖。宰相府对下人的规定十分严谨,决不允许下人私下谈论自家主子,然呆了两年之久,洛曦还是多少听到了一些有关于离歌的……传说。

      从那些破碎的只言片语里,她总算一点点拼凑出离歌的故事。他原本出身于峻隆国的将军之家,却在数年前惨遭灭门惨祸,就连世代效忠于离氏一族的柳家亦未能逃脱。幸而萧立出手相救,才保住了他与柳云飞。

      萧立收离歌为义子,视如己出,授他行军打仗之策。从此,萧氏两子,萧晚从文,离歌尚武,短短时间成长为崎月国的顶梁柱,少年出英雄,萧家荣耀尽揽。

      但树大招风,离歌毕竟不同于正统的崎月国民萧晚,他的来历与银发皆成为他人攻击的目标,即使有萧立作靠山,他还是必须花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在朝廷里站稳根基。

      如今,他领军拿下燕居国,为崎月献上这么一份大礼,应该……再无人能质疑他的忠心了吧!洛曦如此想着,却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心头一闪而过的心疼。

      她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不再躲闪,反是扬起灿烂的笑容,足以夺去月华的明丽,红唇掀动,她轻快地说:“将军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个笑容,为那张原本已是绝色的姿容更添明艳,醉了周遭的一群男子。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相信,那般的风华,竟是属于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女?

      只有离歌没有溺于她明媚的笑容之中,却仍有一瞬间的晃神。她的一笑,竟让他心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熟悉得……让他的心有些揪着的痛。

      见离歌久不作回应,盯着她瞅得一脸高深莫测,洛曦有些尴尬,干笑着说:“将军大人……您这么看我,难道说……我这问题,问到您的痛处了?”她滚动眼珠子,将离歌上下打量一番,半是玩笑地说,“不对呀,看起来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她亟欲寻找话题的模样让离歌难得地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他以平淡的语气说道:“有的伤痕,不一定会显露在外。”

      不想,他随口的一句话,却让洛曦紧张起来,脑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在靳原城时的一幕……

      记得那日,风南间领军从后方偷袭,差点取她性命。正是离歌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然而,他却因此受了重伤。时隔两年,洛曦仍清晰地记得,那时他身上插着一柄利剑,脸色苍白如纸,无力地倒伏在自己身上。

      担忧与害怕的感情来得如此猛烈,让她一时忘了他们身处的场合,满心只怕离歌受了什么外表看不出来的内伤,一伸手就捉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她过大的反应连离歌也始料未及,但那平白无误地表达出来的担心让他心头一暖。

      他是顶天立地的冷面修罗,不止崎月国民,就连自己的部下,都视他为不败鬼将,战场上,只有他砍下别人的头颅,少有人能重伤他。久而久之,就连银甲军,也觉得为他的安危挂心是多余之事,将他全然当作超脱凡人的存在。

      而萧晚与柳云飞,也对他的本领甚是放心,根本不信有什么人能动得了他。

      只有洛曦,这个有点小精明,更多的时候却大糊涂的丫头,如此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自己的担忧……

      自从他娘在那场丑恶的权力之争中香消玉殒后,便再没有人,如她一般为他急,为他忧。

      神色一缓,离歌的微笑淬上一点温柔,竟举起手,往洛曦额心弹了一下,哼道:“笨!这天底下,又有谁伤得了本将军。”

      他调笑的语气让洛曦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以冰冷著称的少年将军,但得知他安然无恙的消息,又让她舒一口气,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喃喃道:“你没事就好……”

      离歌又是心里一动,低头凝睇着她,问:“你就那么怕我出事?为什么?”

      为什么?他于她,亦不过是相处过那么一段时间而已。他原以为,洛曦心里头放的,只有萧晚一个。

      “啊?”这个问题,让洛曦骤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触电般松开还捉住他手臂的手,脸上腾升起一股热潮,像是做坏事被人捉包一样,她的眼睛到处乱望,就是不敢看向离歌,但仍嘴硬地说,“我……你有事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不过是……”支吾半天,没有下文。

      离歌略略挑眉,故意问:“不过是……什么?”

      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洛曦恨恨地瞪了咬住这个话题不放的离歌一眼,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我不过是怕你死了,我便要成寡妇,这总行了吧!”

      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洛曦便已后悔了。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在宰相府里锻炼了两年培养出来的淡定和从容都到哪去了?怎么在离歌面前,就好像变回两年前那个净是知道惹祸的黄毛丫头一样?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这下肯定要被他耻笑千秋万代的啦!

      “呵!”果不其然,离歌发出一声闷笑,当即扫去他脸上的秋霜,虽然笑得并不夸张,却已足够让洛曦深感无地自容。

      然而,下一刻,低着头的她就感觉到一个力度温柔地落在她发上,她震惊地抬眼,笔直地撞上离歌垂下的目光,眼底深处的银色像是要漫散出来似的,溢开了更胜月华的辉泽。

      “笨蛋,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那双总是不显露任何感情的眸子,此刻熠熠的犹如星子一般,承载着满目的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久久的对视,似乎要将瞬间凝成独属他们的永恒。俊男美女,永远都是那么赏心悦目。全心停留在自己世界的两人,自也没有发现,宴会上有好几种投向他们的目光。

      除去那些艳羡的、眼红的、欣赏的,更有皇帝与萧立的深思,以及……萧晚的沉吟。

      纵是身处“围困”中,萧晚的绝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了夜宴上最为娇艳的女孩身上,他知她甚深,此刻虽不在她身边,却还是轻易从她不时投来的幽怨目光里看出了她的指控——

      分隔了那么久,大哥回来了只跟那些大臣混在一起,一点都不顾我这个小妹了。

      她那灵动的眼睛如此说着,让萧晚几乎想丢在那群在他面前唧唧歪歪的老头,笔直地走到她跟前,好好地看清她两年来的改变。

      然而,他不能,因为他是萧晚。不管心里有多想,他的理智依然凌驾于一切之上,清楚地告诉他,无论他有多不耐,仍须端出微笑应对这群人无穷无尽的废话!

      瞥了站在人群以外的离歌一眼,萧晚可真有些不平衡了。虽然他明知那家伙从来不知应酬为何物,而他在此以前面对这种情况也一直如鱼得水,但今夜,他却是头一次由衷地羡慕起离歌能够拥有的任性,为何他能够潇洒地摆他的架子,他却必须被一群就差没对自己流下口水的豺狼虎豹围着……

      尤其是……他还能够理直气壮地站在洛曦身边……

      唉!萧这个姓,有时还真是烦人的东西啊!

      萧晚心头有些不易察觉的恼怒,以往自得的官场应对,竟也觉得厌烦起来。更甚的是,一直悄然关注另外一角的他,发现时时关注着自己的洛曦,忽而没有再看过来,转而专注地同离歌说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觉油然而起,不管是什么,总之……很不舒服。萧晚对此颇有些不满,他的性子从很久以前便锻炼得十分沉稳,思绪难有太大起伏,今夜的他,简直就连七岁的自己都不如了!

      悄然平复了一下呼吸,萧晚笑着回答又一位老臣子的问话,态度得体得无人能察觉他的异样。只是,下一刻,当他的视线又不自主地飘远时,恰好捕捉到离歌亲昵地抚上洛曦脑袋的一幕。

      那股无从解释的气闷就瞬间加剧了。

      萧晚的眉心不自觉地轻蹙一下,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却让身边察言观色的年轻侍郎发现,忙不迭地问道:“萧大人,下官方才所言,是否有何不当之处?下官失言,还望大人不吝指正。”

      “不,你说得极好。”萧晚立即就回了他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温和地勉励道,“如今天下能人辈出,实乃我朝之福。”

      这话听在那年轻侍郎耳中自是十分受用,他难掩喜色,却也不往拱手自谦道:“萧大人过誉,下官何德何能受此谬赏?有萧大人与离大将军为崎月效力,才真正是我朝之福!”

      这般你来我往的阿谀奉承平日早已习惯,为何今夜听来份外惹人生厌?萧晚压下郁结,仍端起套话回应,只是,再看过去一眼时,发现那里的两人在言语间已经走远。

      “萧大人?萧大人!”年轻侍郎唤了两声才把心神明显拉远的萧晚唤回来,关切地问,“大人可是在寻什么?”

      “嗯,没有。”萧晚语气里的肯定几乎让人无法产生任何疑问。

      那侍郎收回发散的好奇心,悻悻地陪笑说:“哦!下官方才见大人神色似有心焦,还道大人有急事呢!是下官妄自揣测了。”

      心焦?萧晚不觉微怔,差点要伸手抚上自己的面皮。

      他自认,自十四岁过后,便一直把情绪掩盖得极好,一张笑脸,在莫测的朝廷中,挡去多少人的有心探视,但现下,竟连一个年纪轻轻的侍郎,都能看出他的心焦了吗?

      呵!他在心底不觉再叹一声。

      也该是了,天下之间,若说还有能让他露出心焦之意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离别之前还裹在一团迷雾中看不清楚的感觉,在重新见到洛曦的晚上突然拨云见日,萧晚这才真切地明了,自己,原是有多在乎那个无意“捡”回来的小丫头。

      许是萧晚不经意间朝离歌二人投去太多关注,就连身侧都有人注意到了,另一眼顺着他之前瞥去的方向,看到已经相携走出喧嚣以外的一双俪影,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赞叹道:“离将军与萧小姐,还真是一对璧人啊!萧大人与将军本就有兄弟之谊,由他成为妹婿,大人该是再放心不过了吧!”

      妹婿?这个陌生的名词让萧晚不觉一晃神,轻笑已经先一步溢出唇角,呵!他可是从来都没把离歌这拽小子跟妹婿二字划上等号哪!方才他贸然进言实乃权宜之计,如果真说把这二人配成一对的话……

      他倒想知道是洛曦先被闷死还是离歌先被烦死。

      只是,若是不知内情,这么远远看去,他们……还真是该死的相衬……

      事实上,萧晚的忧虑似乎有些太过。若是两年前的洛曦,呆在半天闷不出一句话来的离歌身边,恐怕真的会因为太过无趣而揪光自己的头发。然而如今,只是走在离歌身旁,她就已太过满足。

      足足两年,她一个人呆在宰相府、留在皇宫,那种什么都要靠自己,不管吃多少苦都只能默默咽下去的孤立无援,她已经体验太多,纵然离歌性冷,但终归是她熟悉的、信任的人,更何况,为了护着她,连欺君的谎言,都出口了……

      在那句“不会让你守寡的”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骤然蒙上暧昧。当然,这只是洛曦单方面的感觉,随着年岁渐增,又常听到府里的小丫头们议论谁喜欢谁这些事,她对于男女之情这码事,也多少开窍了些。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压根就是想太多了,因为,离歌那种冰块,就算笑了也不代表什么,他根本就不会对这些事有任何感觉。

      这么想着,洛曦也就释然了,乖巧地跟在他后头有一句没一句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大部分都是洛曦在讲,她一直以为在宰相府里的生活,她会在银甲军归来后第一个向萧晚倾述。没想到阴差阳错,先行“叙旧”的,却是离歌。

      她也不在意离歌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径自丢弃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淑女风范,像个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像是要把两年没说的话一次吐出。看似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却因离歌偶然的应答和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聚成旁人不忍打扰的美丽画卷。

      皓月高悬,夜却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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