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辰之暖》独俗

1、第一章：了断

　　暖言走出A大教务处办公室，一抬眼，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想起之前在书中看到的话：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门并没有关严，时不时传出里面毫不掩饰的对话声。

　　“没有爹妈管教得孩子就是没道德，偷鸡摸狗，做出这种偷同学钱的事情来。”

　　“我在班里了解情况，还说她怀孕打胎不知道多少次，小小年纪，真是。”

　　“啧啧，年年拿奖学金，还以为是个爱学习的，哪想到人品这样恶劣，家里穷出来的真是可怕，社会可不像学校这么仁慈，以后小心要坐牢。”

　　“你看她刚才那眼神，还好意思说什么‘不是我’‘我没有做过’要我说真是不知廉耻。”

　　“都是穷出来的病，你看她身上那破衣服，我跟你说之前我教过一个穷学生……”

　　嫌贫爱富，趋炎附势，颠倒黑白，恩将仇报。

　　世人早已习惯。

　　地球资源枯竭，消费至上主义，环境污染，冰川融化，臭氧层空洞……

　　人类渺小的不过是宇宙中一粒尘埃。

　　却还有那样多的互相倾轧，异化与仇视。

　　暖言穿过校园，秋末的风已很是冷硬，打在洗得发白的薄薄运动服上让人遍体生寒。

　　“暖言……”怯生生的声音从林荫道边的树后传来。

　　暖言顿住脚步。

　　“对不起，暖言，我……我也是逼不得已，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活，爸妈也会活活气死的……”女生的声音带着无助和凄惶，显得她那么身不由己、楚楚可怜。

　　暖言等她颠三倒四的讲完，等她发泄够了内心的忏悔，然后继续往校门外走。

　　身后的女生连忙叫道，“暖言……你能原谅我吗？”但是很快有旁人经过，她便慌忙的重新闪躲回树后，就像从来没对着走过的人哀求过那让自己内心负罪感少一些的原谅一般。

　　暖言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市外郊区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野山。

　　徒步走了半小时，周围已经不见人影。

　　巨大的古树像是历尽岁月的风霜洗礼，静静矗立在那里，看沧海桑田，看斗转星移。

　　暖言把身后的背包打开，小心翼翼从里面捧出一个被白布包好的小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大片大片白色的粉粒。

　　暖言用袖子抹去脸颊上的湿意，把粉粒一点点洒在树根下挖出的小土坑里。

　　这是妈妈的遗愿。

　　两周前暖言的妈妈静静离世，她喜欢树，也想自己死后把骨灰洒在树下，重归大地。

　　暖言把土重新埋好，坐在老树沧桑的树根下，静静靠着树干很久，就像靠在那些已经与我们永别的亲人身上。

　　不知魂归何处，不知可有来生。

　　阳光渐渐西垂，暖言重新背起包，向着山中更深处走去。

　　这里她在很久前无意发现，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人烟，宛如重回远古时代的自然静谧。

　　终于走到那处小山洞，地面已经被打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显然早有准备。

　　暖言把双肩包放在洞口处，里面有身份证件，还有她打工赚来的一点点微薄薪水。那些钱太少，少得治不好母亲的病，也买不起一座小小的墓碑。

　　她拿出白色的瓶子，掌心里落下一颗颗雪色药片，攒了很久的安眠药。

　　有许多画面从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飞逝而过，酗酒嗜赌的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母亲，逃出来的日子，被舅母骗走积蓄恶语相向，被父亲债主找上门，母亲重病，一天打三份工累到不停流鼻血，从心怀不正的老板店里慌张逃亡，被诬陷偷钱退学……

　　暖言吃光了手里的药，静静躺在山洞里的空地上，不知不觉间已经月上柳梢头，月光那么温柔又那么皎洁。

　　她闭上眼，嘴角上不自禁噙起一个淡笑的弧度，真好，就这样再也不用睁开眼睛了，真好。

　　妈妈，你是不是正在等着我呢？

　　意识逐渐归于混沌。

　　暖言睁开眼，迷茫的看着四周，那些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一道闪着金色光华的厚重大门。

　　她缓缓走过去，迟疑着试着伸手去推，门很容易便被打开了。

　　暖言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世界。

　　惊雷闪闪，天幕黑垂，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充溢着难以言表的威压。

　　再回头，送她走进来的门哪还有半点踪影。

　　这是哪里？她死了吗？难道死后真的还有别的世界吗？

　　突然大雨瓢泼而下，暖言下意识举手要挡，才发现四周雨水如注，她身上却好像被什么微黄色的光亮笼罩着，让外面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都不得进入。

　　骤雨疾来又疾去，阴云中透下数条金光，一道彩虹在不远处出现，引得暖言下意识朝着那美丽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险些一脚踏空，她才惊觉自己已然登上了一处陡峭的悬崖。

　　飒飒的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吹起肩头的黑发。白色的崖壁上满是怪石嶙峋，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道那下面到底是有多深。

　　暖言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深渊，心中渐渐涌起了某种想要纵身一跃的骚动。

　　是不是，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就是真的结束了呢？

　　“你是谁？”

　　一道低冷的男声在空中响起。

　　那种感觉不好形容，诡异莫名，就像那声音是充斥在整个辽阔空间中一般，没有人类的发声器官能在这么大范围的空气中引发如此庞大而剧烈的震动，如果不是人类，那又会是什么……

　　暖言的手指下意识握紧成拳，她缓缓转过头，便看到了一生都不曾见过的震撼画面。

　　一双巨大的深黄色瞳仁正自高空中俯视而下，随着它的动作，之前那些‘白色崖壁’也才显露出真正的模样，那哪里是什么石壁，根本就是这个东西的庞大身躯。

　　只见猎猎山风的悬崖之上，缓缓盘旋起一只好似刚刚苏醒过来的巨大猛兽，它是那样的庞大威武，白鳞密布，口露獠牙，五爪凶猛而又锐利，好像随时准备蓄势待发撕咬猎物，宛如远古而来的王者。

　　暖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这不是华夏民族的图腾，无数传说故事里的龙吗！！！

　　巨龙呲了呲锋利的獠牙，重复道，“你是谁？”

　　暖言被那突如其来的森白寒光吓得浑身一颤，腿软得坐倒在地上，努力挣扎了半天才从喉咙口里勉强挤出自己的声音来。

　　“我叫暖言。”

　　“暖言……”

　　巨龙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暖言的四肢百骸中流过，令她动弹不得分毫。

　　过了片刻，巨龙开口道，“你想死。”

　　是个陈述句。

　　暖言这才明白，刚才她可能是被巨龙提取了记忆，或是某段意识。

　　突然一道惊雷落下，随之而来的便是照亮整个天际的刺目闪电。

　　暖言抬起头，待她看清楚天幕中那些渐渐聚拢起来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不禁吓得面色雪白。

　　只见天际中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鬼魅们如潮水般从那缝隙中源源不断的挤出，正争先恐后朝她们这边飞来。

　　那是怎样的一副可怕场景，群魔乱舞，恶鬼冲天，直如修罗地狱。

　　巨龙发出了一声焦躁的咆哮，它的声音很是威冷低沉，可是龙与生俱来的暴躁天性又让那声音中失去了原有的沉静。

　　“到我身上来。”

　　巨龙发出命令。

　　暖言挣扎着想爬起身，却因为过度惊惧而腿软的根本一步也动不了。

　　一阵气流一样的东西在她周身升腾而起，等暖言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头颅上。

　　巨龙一阵仰天长啸，山河摇晃，万鸟惊飞。

　　它巨大的身躯向着天际的另一边飞腾而去。

　　暖言下意识便抱紧了手边的东西，等她慢慢镇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正抱着传说中龙的角。

　　暴雨又一次倾盆而下，无数迅雷在耳畔炸响，伴随着四处火花飞窜的闪电。

　　那些魑魅魍魉们在一道道轰雷中化作灰飞，但毕竟数量太多，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东西朝他们紧追而来。

　　“它们是你带进来的。”

　　“是你的懦弱和恐惧。”

　　暖言听见巨龙的声音。

　　“现在我要为你而战，但你要助于吾力量。”

　　暖言的心跳剧烈如鼓，她颤抖着紧紧抱着怀中龙角，仿佛那龙角能带给人某种安定感。

　　转过头，身后是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密麻麻的黑色魔影们，无穷无尽。

　　“您说要为我而战……？”

　　暖言以为自己的声音根本不可能被听到，却没想到巨龙能听得一清二楚。

　　神龙回答了她，“是。”

　　“可是我又有什么力量呢？”

　　暖言自嘲一笑，如果她有力量，还会一个人躺在山洞里静静结束生命吗？

　　巨龙说，这些怪物是她的恐惧和懦弱，是她带进来的，可笑可悲，原来她在死后世界也不得安宁么。

　　“我没有那种力量。”

　　暖言望着那些遮天蔽日的黑影，就像在看生命的倒数。

　　雨停了，巨龙一个骤停，回身吐出红色火海，转瞬间便将追到近前的鬼魅们一扫而空。

　　那画面又美又残酷极了。

　　“是你将我召唤而来，力量就在你心中。”

　　暖言久久不能成言，既为这震撼的场面，也为龙神对她讲的话。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萌发，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其实从自己进入到这个不知名的世界后身体便发生了改变。

　　她的视力不可能会这样好，极目远眺，仿佛所有周围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

　　山川万里，天地精华好似都在她视野中流转。

　　一股难言的力量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在周身流转，如今又像感知到了她的意识，随着意识的流动而从四肢百骸中集聚而起。

　　之前她那么害怕，害怕从龙背上掉下去，害怕被疾驰的风刮下万丈深渊。可如今才发现，那层为她挡下暴雨的黄色微光依然那样静静笼罩在她的周身，为她遮挡过大雨滂沱、惊雷闪电，又让她在巨龙的烈焰下分毫无损。

　　既然她连死都不怕，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您说的对，我感受到了，现在该怎么做？”

　　巨龙稳稳载着她，“先找到一个地方，一个我们能藏身的地方。”

　　暖言深吸一口气，调集自己的全部五感，用尽全力搜索。

　　原来不知何时她们早已飞过了那段无底深渊，云雾缭绕下是依稀可见的山川河流，森林湖泊。

　　她聚目凝神，忽然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让她锁定了一个方位。

　　她听见自己对巨龙说，“左前方，左前方那个瀑布后面有个山洞，我的直觉告诉我该去那里。”

　　巨龙毫不犹豫的俯冲而下，朝着暖言指示的方向飞掠而去。

　　身后依然是电闪雷鸣，伴随着鬼怪们的嘶吼尖叫声。

　　很快他们便到了瀑布前。

　　暖言道，“就是这后面。”

　　巨龙带着她飞冲而入，瀑布的激流砸在白色的龙鳞上，激出晶莹的水花，遇光便化作道道彩虹。

　　瀑布后有着一个十分辽阔的山洞，很快他们一龙一人便都藏身在了其中，身后的那些东西似乎忌惮着这片瀑布，并没有跟着追进来。

　　暖言被放在了地上，她虚脱一般的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气，慢慢平复着心中惊惧。

　　白龙盘旋起身体，静静趴伏在地面上，无声无息。

　　“您还好吗？”

　　暖言察觉到神龙的异样，试探着询问，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渐渐的一股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漫溢开来，暖言连忙站起身，朝巨龙跑了过去。

　　走到近前凝神细看，她才发现巨龙腹部不知何时竟然被划出了一道硕大的口子，肉身外翻，猩红的血水便就是从这里汩汩流出。

　　“您受伤了！！”

　　暖言一时间手足无措。

　　是刚才那些东西划伤它的吗？暖言觉得无比自责，巨龙说那些东西是冲着她来的，而它是被她召唤而来。

　　她明明都选择用死亡来一了百了了，却没想到还会惹出这样的祸端。

　　可是巨龙的身体那样巨大，她在那远超人类所及范围内的伤口前不知所措。

　　“无碍。”

　　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白龙此时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黄色的兽眸里有着睥睨众生的威严与高傲。

　　暖言声音里不由带着颤抖和哽咽，“对不起，是我害了您。”

　　巨龙道，“与你无关，不是这次的伤。”

　　暖言渐渐冷静下来，她努力凑到近前去仔细观察伤口，这才发现那些地方都有结痂又裂开的痕迹，的确不是这次的伤。但显然也是因为刚才的动作伤口才裂开。

　　她下意识的抚摸上了伤口处的一块被血染透的鳞片，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她从未这样渴望过，渴望过一些不切实际的神话里的幻想，要是自己能够把这么多的血止住就好了。

　　手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暖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的摩挲间手指被粗硬无比的鳞片割破，滴出鲜红的血液。

　　她的血和白龙的血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异变乍起。

　　暖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巨大的风力托举到半空之中，曾经笼罩着她周身的微弱黄光如今却变成了刺目耀眼的白光。

　　她看到自己下意识的伸出手，然后便有源源不断的无形之力顺着她的指尖流出，注入到身前巨龙的伤口之上。她看到那些伤口在自己眼前奇迹般的开始愈合，她连忙更用力的集中注意力，向那里输送自己身上所能感受到的一切，直到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想说，还不行，再坚持一下，再多一点力量，可是身体却已经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恍惚间，暖言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双巨大的深黄色眼眸牢牢包裹着，近得伸手可碰却又触不可及，最终，她堕入一片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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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一年又开新文了，1v1，HE，边写边更。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