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悬命》今里

3、伤离别

　　2003年3月30日晚，22点，

　　“欢迎乘坐由济南开往青岛的K192次列车，列车熄灯后请不要大声喧哗，以免打扰他人休息，谢谢合作。”

　　窗外的光点渐稀渐小，车厢内漆黑一片，瘫坐在卧铺车厢过道临时座椅，拖着向母亲借来的爱立信手机，头靠车窗望着窗外，仿佛整个世界挤满了伤感。

　　别泪没些些，海誓山盟总是赊。

　　一边听着电话那头宋晓雨冷静的安慰，一边泪流满面话不成句的陈麦，直到最终别离时，才意识到自己内心里是多么的喜欢宋晓雨。
　　言辞中满是“当初”“如果”“以后”“一定”。

　　母亲借上厕所的机会着重观察了一下，这是自小学毕业后6年来第一次见陈麦哭。母亲心里猜到了事由，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从小就溺爱陈麦的母亲心里一直是非常矛盾和煎熬的。
　　从小没离开过身边，包办一切，如今却要独自飞向一无所知的异国他乡，陈麦的母亲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心里知道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母亲回到卧铺，根本睡不着，和父亲一起，不断的跟中介安排的另外三个同行的济南家庭交流着。

　　电话离别后的陈麦，眼神没落的望着漆黑的远方，大脑一片空白，回想着过去的种种，对未来没有一丝展望和不安，按照父母的叮嘱，按部就班就好。
　　在整理好情绪之前不想回到床位的陈麦，隐约听到不远处围坐一起的四个家庭交流着各自的情况。

　　中介这一期办理的出国留学中，还有三个家庭同样去大阪的日语学校，都是男生，陆一、赵泽和周际。
　　其中陆一、赵泽跟陈麦一样去MARCY，周际去大阪的另一所日语学校YMCA。

　　性格开朗又温和，有说有笑的陆一一头黄色卷发，满脸“水痘”，脸型较帅，穿着最时尚。他也是3个人里面唯一一个参与到家庭交流里面的。山东艺术学院读了两年，竟然因为觉得没意思，又喜欢日本，就选择了退学。临行前跟同校的女友果断分手。这类性格和做事风格完全相反的人，对陈麦来说极具吸引力。

　　旁边一直低头摆弄手机，长相老实，内向略显沉闷的赵泽，据其父亲说不是个省油的灯，本来高一时候是尖子生，后来因为谈恋爱，最后连专科大学都考不上，还偷家里钱给女朋友花。使其断绝跟女朋友的关系，竟然成为了父母送他出国的主要原因之一。

　　周际，这个名字本身就非常吸引陈麦。坐在旁边若无其事的听着大家聊天，一言不发。周际就读的是私立高中，一直在为出国做准备，这些年父母为他也是花了很多钱。在父母口中，周际是个非常懂事和听话的孩子。这一点，让陈麦愿意跟其交朋友。

　　不知不觉已过0点，大家都散了准备睡觉，陈麦听母亲话乖乖回到卧铺。

　　“亲爱的旅客请注意了，前方即将到站，青岛”

　　陈麦被广播叫醒已是31号早上5点20分。

　　“再躺会儿吧，离到站还得有一会儿。”
　　父母已经帮整理和检查完了所有行李。

　　航班是中午12点45分，四家人为了确保时间，到了机场才吃早饭。陈麦的父母看到机场快餐店的价格后，只买了一份，给陈麦吃，夫妻俩自己在一旁就着火腿肠啃起了从济南带来的面包。
　　转战到候机厅已是10点，还有45分钟就要开始安检了。
　　这时4个家庭都很默契的不再互相交流，专注于给自己孩子做最后的叮嘱和行李的检查。

　　陈麦的父亲眉头紧锁，一脸凝重的给陈麦再三叮嘱着后面的流程。母亲则开始从自己的行李箱向陈麦的行李箱装吃的，动作极其麻利。
　　10几分钟后，从被褥、衣服、鞋，到火腿、面包、饼干，陈麦的行李箱宛如一个小超市。父母两人合力才把行李箱的拉锁拉上。4个家庭互相反复确认着哪些东西能带哪些东西不能带。

　　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任何家务都没有干过的陈麦，母亲反复叮嘱着所有生活细节，而陈麦，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独自出门的能力而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味的“嗯。”

　　马上要开始安检了，所有家长中，只有陈麦的母亲坐立不安，并一直在劝自己“不用紧张，不用紧张。”
　　陈麦的父亲劝了几句，却被回了一句“你别管我！”
　　“不会出什么意外情况吧”
　　“他们不会日语能出门吗”
　　“到了那边有老师在机场等着是吧”
　　“陆一这里面年龄最大，你们可要互相照顾啊”
　　也许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陈麦的母亲不断的找人说话。

　　就在这时，赵泽突然向不远处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生外跑去。
　　“不让来不让来！非得偷着跑来！她父母也不管管这孩子！”
　　赵泽父亲非常气愤的说。
　　“把咱好好的孩子给耽误了！”
　　赵泽母亲附和道。
　　赵泽跟女友旁若无人的紧紧相拥而泣，抚摸着额头安慰对方。

　　原来，这女生是瞒着家里一路偷偷跟来的，但到了青岛之后一不留神没跟上大队伍自己迷路了，打出租又被司机坑，绕了个大远道，人生地不熟的路上还以为自己会遭遇不测，哭了一路，把司机吓得不轻，最后怕被投诉连钱都没要。好在两人没有错过最后的离别。
　　赵泽一上午都在摆弄手机，原来就是在跟女友保持联系。
　　陈麦心想，“这个女生也是够厉害了！自己从没见过这样勇敢的女生。”

　　遗憾的是赵泽和女友只相聚了5分钟，广播就响了。
　　该登机了。

　　陈麦的母亲还在做着最后的尝试，那就是往儿子身上尽量再多塞点吃的。
　　领完登机牌，临到进场的最后一刻，陈麦的母亲还往儿子棉服的内侧口袋里又塞了一个火腿。
　　陈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全身塞满了手榴弹，身背炸药包，要去炸碉堡的战士一样，弯个腰都害怕口袋里的东西掉出来。

　　这一边，陆一带着兴奋的笑容，赵泽哭成泪人，周际平静中带着微笑，陈麦面无表情。

　　另一边，陆一的父母面带微笑，赵泽的父母表情凝重面漏不舍和担忧，女友早已泣不成声，眉眼皱做一团，情绪崩溃。周际的父亲相对平静，母亲由于不敢亲历骨肉分别的场面，躲在墙角默默哭泣。陈麦的父亲眼含热泪，母亲用力控制着几近崩溃的情绪，面容不由的抽搐。

　　挥挥手，既有对孩子远大前程的期许，又有掩饰不住的不舍。
　　4个人集体向送行的人挥手告别，转身，走向了他们的未来。

　　这一个转身，意味着如同白纸一张的陈麦，飘向了充满各种颜料的太空，不知会飘向何处，也不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颜色。

　　陈麦知道转过身，今后的人生只能靠自己了，期间会遇到无数的困难，但也许他从来不会想到，等待自己的第一个困难，竟然是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