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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似此星辰非昨夜 ...

  •   乔林通常是半年住在乔府,半年领乔老爷之命外出办事。他没在乔家的买卖里担任实职。只是偶尔出面平点别人平不了的事,办点别人办不了的差。
      在乔府的日子,乔林总独居在自己的坎院里。坎院终日门户紧闭,外人无命,不许随意进出。乔府之大而熙攘,坎院却清净的很。丫鬟仆妇一律不用。即便是贴身侍候乔林的小厮,也内外有别。出门的时候用一人,在乔府又用另一人。彼此不得通气。所以乔林到底在外面做些什么,甚至在坎院里做什么,没有谁说得清楚。
      坎院独呈一格。风雨檐悬着十八个铜球子,随季节天气变化,分别放置沉水、瑞麟、辟邪、金凤香。廊下铺着柏木,日日擦洗,已经平滑如镜。凡由廊下入室,无论贵贱皆须除履。院里植有一株百年银杏,夏秋交接时分,金黄灿烂。树下还有一口古井。之前可随意取用。以此井水泡茶,轻浮十分,更胜小洞庭湖水一筹。然而,乔炎掉下去过之后。井口便常年封闭。
      天气晴好的夜晚,乔林喜欢在廊下摆残局。
      这夜又到十五。月亮大的吓人,月光铺洒院内,如水银泻地。乔二坐在廊下,面对棋盘,茶盏端在手里,一边喝一边想心事。
      忽然,屋里油灯的灯花,爆了又爆。
      乔二扭头对着树影说:“炎丫头,出来吧。”
      这本是一诈。
      不想树影里真的踱出一个人,却不是乔炎。
      乔林放下手里的茶杯,正坐以对。
      “乔二,好雅兴啊。”
      “小王爷”
      “哈哈,阁下还是叫我岳公子吧。”
      来人一袭白衣,正是下午园子里遇到的那位岳公子。当今天子的义弟,战功赫赫的广平王赵元允。
      “得罪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不敢让小女知道是您广平王尊驾。”
      广平王赵元允点点头,笑道:“乔二果然心细。难怪世人有事儿都爱托付你。”
      乔二听出话里有话。不敢随便接茬儿。
      广平王接着又问:“今晚是在等本王么?”
      乔二难得一笑:“小王爷天资聪颖,但。。。”
      “但到底年轻,存不住事儿。有疑问必定会来找你问清楚对么?”
      广平王说完,自顾自掀袍坐到廊下。

      乔二虽然是独对棋盘,但是棋盘对面却另设了一个蒲团。
      茶杯也是一对儿的,早就摆好了。
      广平王解开鞋履,端坐蒲团上。先端起茶盏闻了闻,上好的茉莉。
      不觉笑了:“乔木头有心了,本王是北人,喝不惯南茶,只爱香喷喷的茉莉花茶。难为你记得。”
      乔二仍不发一语。两指夹着黑子。迟迟不落盘。
      广平王喝毕茶,略一沉思。
      “当着真人不打诳语。本王只一问,令爱母亲是何人?”
      乔二心里一紧。把黑子仍回棋盒。
      “一个不入流的歌伎。”
      广平王细细思忖了下,“那么父亲呢?”
      乔二想这广平王别是打仗打傻了吧 。
      “王爷刚才还说炎儿是在下犬女,那么犬女的父亲是谁,王爷高见呢?”
      真够绕的。
      广平王赵元允身子往后仰倒,反手撑着地板。用下巴朝前。眼睛眯成一条缝,完全是在睥睨乔二。如果说下午的赵元允是风度翩翩的岳公子,刚才的他,是谦和有礼的广平王,那么此刻的他,便是常年驰骋沙场的飞将军赵元允,自带煞气。
      乔林不为所动。依然谦恭端坐,正对棋盘。
      双方对峙良久。
      广平王笑了:“也罢。是本王孤陋寡闻了。竟不知您还有这么大的福气。”
      接着扯起一边嘴角,坏笑着问他:“乔公子,可还记得本王当年的副将?”
      乔林不愧是乔木头。脸上丝毫不为所动,然而耳朵出卖了他。
      双耳红得像染了红曲的猪耳朵。
      惹事儿的赵元允自己看着都尴尬。便不忍直视,低下头,摆弄起棋盒里的棋子儿。
      “王爷何故提起?”乔林好容易说出一句整话。
      赵元允冷笑着说:“我算哪门子王爷。无非手里的兵权大了。朝廷一道御旨,十万里加急命我班师回朝。一来便赐我御姓,封我为王。本朝律例不得亲王参政领兵。顺水推舟就捋了我的兵权。 ”
      乔林只静静听着。
      赵元允把棋子攥在手里,又慢慢倒回棋盒。
      “予取予与。好划算的一盘棋。从此世上再无飞将军岳元允,多了个游手好闲的小王爷赵元允。”
      “朔边苦寒。官家是怜惜王爷。王爷切莫自轻。”乔林整理了下思路,想出句漂亮话。
      赵元允听到又笑了。刚才的冷笑换成现在的皮笑肉不笑。
      这个人到底有几张嘴脸,会几种笑啊。乔林着实好奇。
      “乔公子,今晚叨扰了。”广平王转过身,拿脚跽着鞋。
      慢慢站起来,缓缓踱步到院中,仰头对月长吁一口气。
      “这样好的月色,本王只在西夏戈壁见过。大秦管这种月亮叫疯月,会引得人吐妄言,乔公子莫要见笑。”
      乔林想说,好说好说,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但觉得气氛不太对,好容易憋回肚里。
      赵元允看着乔林耳朵恢复正常了,又起了坏心,说:“他很好。前些天有旧部回朝履命,顺道捎来的消息。说是又升了。”
      乔林的耳朵又红了。
      广平王赵元允非常满意。
      脚步轻快的朝门外走,临出门前,回转身说:
      “对了。本王此次来贵府,是亲来布防。不日官家要摆架西山,循例要在贵府消夏。”
      “届时小洞庭自然要封。园子里也要布禁军。人多眼杂,本王劝乔公子把令爱看管好。省得叫那些泼皮看了去。”
      “还有。御驾随从里故人多的很。”赵元允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色,但声音里没有一丝惯有的调笑,“他们的眼睛可比本王要亮,对那张脸,也比本王熟悉的多。
      乔林目送赵元允离开。
      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细细反刍着赵元允的两个问题。
      “乔炎母亲是谁?”
      “父亲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乔林无时无刻不在想,想了整整十二年。
      答案换了又换。有时觉得想清楚了,看着乔炎的脸,又觉得不太确定。
      他多希望乔炎真的是自己和歌伎的风流产物啊。
      那样事情会简单的多。
      然而随着乔炎长大,越来越不同凡物,乔林觉得事情可能比预料的还要棘手。
      至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乔林想,现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乔林丢下棋盘,径自熄灯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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