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黛西很困

15、挼尽梅花无好意（一）

　　天香阁位于城东车马行街。由东西南北四座阁子组成。阁子皆高三层，在二层有连廊相接。正楼前立有缚彩楼门。自楼门进，复行十余步方至门首。白日寂无人声。天将将暗，便逐一点灯。一时间灯火通明，楼体璀璨。又时常有歌舞伎在连廊处驻足停留。行人自街上仰头望去，但见灯火掩映下，妙龄女郎，花团锦簇，不由得直呼天上仙子。由是，天香阁之盛，一时无二。
　　乔炎自北楼阁楼，下到二层，转东，沿着连廊复行至东楼。东楼是花魁下榻处。这里避开街市熙攘，楼下又有一花园。闹中取静，甚是清幽。
　　天香阁的姐儿都以住到东楼为荣。瑟瑟从西楼搬过来时，虽只是挪了个楼，却雇了仪仗，犹如京中大户嫁女搬绕了半城。其行事之嚣张，由此可见一般。
　　京中有雪夜围炉之习，早几日，天冷而萧瑟，似有酝雪之意。瑟瑟便吩咐厨下，备了几坛好羔羊酒，专等雪夜宴客。昨日更是下了帖子，邀相熟金主今日一叙。瑟瑟正得势，捧她的恩客据说权倾京华。她虽年轻貌美，不免恃宠而骄，为人刻薄。
　　东楼往日只住了一位花魁，十分低调，乔炎入阁已有月余，却从未谋面。而瑟瑟之名却如雷贯耳。只因进来第一天，乔炎便看到了被她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阿月。乔炎暗自提醒自己，往后一定要离这个母老虎远一点。

　　瑟瑟搬进东楼之后，在三层享有半层之大，起居连着卧房，十分阔朗。另半层，自然归先前那位花魁所有。对此，瑟瑟一直不甚满意。之前还好，瑟瑟还会姐姐长，姐姐短的殷勤问候。但自从那位的恩客半年都未露面，瑟瑟偶尔露出的一两点不恭敬就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近日里更是闹着地方小，撺掇房妈妈将另一位花魁挪出去，以便自己独占整层。房妈妈未置可否。只哄着瑟瑟说，那位恩客来头大，惹不起，这事儿暂且缓缓。瑟瑟大不乐意。
　　那位花魁姐姐喜静，终日足不出屋。瑟瑟便故意一两日一小宴，三五日一大宴。一是炫耀自己长袖善舞，恩客如云。二是故意吵嚷，激怒对方。
　　然而，瑟瑟一直期待的正面冲突从未出现。对方修养十分了得，只是更加深居简出。瑟瑟气不过，暗自腹诽：都已然流落青楼，装什么清高啊。这大奶奶的做派，怎配称作花魁，干脆脱了妓籍，嫁作人妇好了。
　　今晨，瑟瑟一早起身，但见窗外扯絮般的下着大雪。心内大喜。虽昨日下了帖子，仍一叠声的吩咐人去请客。又催促丫鬟梳妆打扮，将寻常衣服收去，另拿出了年节穿的白狐大氅，换上月白小袄，下配红石榴罗裙。遍地金撒银椒盐比甲。头发梳的虚笼笼的，插足十二支金簪。眉毛描的长长的直至鬓角。略施了薄粉，只在眼周细细擦了一圈胭脂。取哭过之后眼圈略红之意，十分惹人爱怜。又戴了两个金镶珍珠耳坠子。更衬得眼含秋水，虽无情仍脉脉。
　　瑟瑟对镜自揽，心内得意。这泪痕装，是自家想到的。但据说已经传了出去，不仅大小妓馆，就连良家女都在竞相模仿。雪越下越密。瑟瑟嫌室内灯光略暗，一叠声吩咐人掌灯。又催促人重生火炉，将家用木炭换去，另使上用橄榄炭。一摸手炉，觉得略冷了些，又吩咐人另换了来。三四个侍女被催促着，手忙脚乱。
　　乔炎进门前，正听着瑟瑟在骂侍女。不免深吸了几口气，酝酿情绪。不想门被一把拉开，里头一位侍女，袖子掩着脸，疾奔出来。再看她身后，瑟瑟一脸怒容，手里端着香炉，屋里香灰缭绕。原来瑟瑟嫌侍女粗手笨脚，气不过，扬手把香炉里得灰烬洒了她一脸。
　　乔炎心内一凛。凝神敛气，垂手而立。瑟瑟看到她，正疑惑。转念想到，一定是阿月那个小贱人又跟人换了班。心里冷笑。乔炎见瑟瑟在运气，连忙展开自救行动，麻利儿的取盆换水，替瑟瑟收拾残局。脚不沾地儿的干活时，突然听到头顶，瑟瑟问话：
　　“你就是那个丑八怪？”
　　乔炎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看到水盆里自己脸上的“胎记”。连忙答应着，说“是”。
　　瑟瑟轻笑一声，“听说你当初擦着铅粉，盖住胎记，才瞒了房妈妈，混进来。有这回事么？”
　　乔炎低头说：“是。“
　　瑟瑟举起手，边检视指甲，边悠悠的说：“何苦来。天香阁有什么好？煞费苦心。铅粉有毒，你也不怕烂了脸。“
　　乔炎想了会儿，低声说：“能吃口饱饭。“
　　瑟瑟噗哧笑了出来，“你看看你的样子，还想吃这碗饭”
　　乔炎不答。心想，你之蜜糖，我之砒霜。你那碗饭还是留着自家吃吧。
　　瑟瑟见她不答，只当她蠢笨，略有些不耐烦。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跟个粗使丫头闲打什么牙。
　　于是指了指香炉说，“香都撒了。去换一炉来。”
　　乔炎答应着，正要出去。
　　“慢着，”瑟瑟喊住她，扬手指着隔壁说，“那个徐娘是制香高手，不必往官中寻，你只去找她求了来便好。“
　　乔炎正踌躇，瑟瑟手指点着下巴又说，“我想想，今日下雪，重帘不卷，最宜沉水香。你去寻了来罢。“
　　乔炎气了个倒仰，心想，说得轻巧。一两黄金，一两沉水。而黄金易得，沉水难求。你轻轻一声，我就能寻了来？又想，要是在乔府倒好说我爹也最爱沉水香。可现下…
　　乔炎后悔一时心软，同阿月换来受罪。但一抬头看到，瑟瑟饶有兴味得看着自己，突然来了斗志。她可是乔家三小姐啊，当日横行乔府，所向披靡。虽说现今吃了些苦，可也都是皮肉之苦，像这等欺侮、刁难还是头次碰到。你可以怀疑我的体力，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想到这里，乔炎一咬牙，答应了。端着香炉，正要出门。又听身后瑟瑟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乔炎停住，回身答到：“奈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