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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月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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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吹过,三五个巡营的禁军走到这边,对着十三阿哥行了行礼才离开。
十三阿哥与吉布楚贺等他们离去,又对望一眼。
这次,他们竟异口同声道:
“来跟你道歉。”
豌豆站在吉布楚贺身后,偷瞄着两个主子的模样,低头偷偷笑个不停。
“你跟我道什么歉?”
十三阿哥轻咳一声,偷偷打量着吉布楚贺的神态,自己的嘴角不住地上扬。
虽然还没等到她的答案,但抑郁的心情却已经一扫而空。
吉布楚贺歪了歪头,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生我气了。”
十三阿哥黑曜石般的眼眸柔软明亮,正如夏夜的湖光,直直地望着吉布楚贺。
他动了动嘴唇,还不待酝酿出几个字,巡营的士兵就像水边的蚊虫一样,走了又来,扰得人烦躁不已。
他冲吉布楚贺眨了下眼睛,小声道:“去马厩。”
“去马厩?”
“豌豆。”十三阿哥不答,反倒冲着低头偷笑的豌豆说起闲话:“爷要把你们格格带走,你可放心?”
“放心,放心。”豌豆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满是笑意,不带一丝遮掩:“奴婢去帮爷和格格掩护着。”
她说完,提着灯笼转身往士兵巡营来的方向走。
十三阿哥更不迟疑,一把捉住吉布楚贺的手腕,大步朝马厩走去。
他的动作太自然,吉布楚贺整个人像飘起来的风筝一样跟着他走了几步,慢了一拍才唤道:
“十三哥!”
十三阿哥攥着她腕子的手紧了紧,手掌火热的温度隔着衣袖,熨在少女的手腕上。
他没有直接碰到她的肌肤,可是薄薄的衣料又岂能盖得住滑腻的触感。
他的心都快化了。
“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十三阿哥没回头,扬着嘴角朝黑夜走。
“可是天都黑了呀。”
十三阿哥料定她会这么说,不由得笑了。
走到马厩,他拿亮晶晶的眼睛睨了她一眼,一把掀开搭在小臂上的斗篷,得意地显露他一早准备好的玄机。
原来,他手上提着几只精巧的“灯笼”。
吉布楚贺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哪里是什么灯笼,而是几个用藕色细纱做的布袋,个个用红绳绑着口。
灯笼里面装的自然也不是烛火,是幽幽发光的萤火虫。每个布袋里笼了二三十只进去,发光的小精灵悠悠荡荡,柔和明亮。
真难为他有这份儿精巧心思,还不知去哪儿捉了这么多小东西。
吉布楚贺再一抬头,仍见十三阿哥闲闲地提着手上的玩意儿,笑意不减。
温暖的荧光映在少年脸上,映得他漆黑的眼眸如夏夜的湖泊,柔光粼粼,令人心醉。
“成心准备了给你道歉的。去不去?”他问。
吉布楚贺讶然:“这是什么说法?”
“走吧!”十三阿哥却不答,二话不说,立刻拉着她去牵马。
吉布楚贺仍在婉拒:“可是云朵受伤了。”
他回头一笑:“骑我的。”
十三阿哥的贴身太监小顺子不知何时给雷行套好马鞍,牵着跃跃欲试的黑马等在一旁。
吉布楚贺以为他还有一匹,但却只看见了雷行。
十三阿哥翻身上了马,眨眼间就将她拉上了马背。
“哎——”
吉布楚贺猝不及防被十三拢在了身前,向后一靠就是少年厚实的胸膛。
几只盛着萤火的袋子挂在马背上,随着他们起伏的动作飘飘荡荡。
她扯了扯他拉着缰绳的手,低声问道:
“你等等!这样怎么出去?!”
行营只有两个大门,但无论是哪个门,都有禁军把守。所有人员出入都要严格登记姓名,就是皇子也不例外。
他们一男一女共乘一骑出营夜游,视规矩体统于无物不说,这样大喇喇地走出去,只怕大家要觉得他们的脑袋都不正常了。
十三阿哥轻笑一声,悠悠的话音从上方落下:
“自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去。”
他拍了拍马头,随意地嘱咐道:“雷行,靠你了。”
说罢,他调转马头,方向直直对准了将大营围起来的一排栅栏。
吉布楚贺坐在马背上,睁大了双眼,总算想到他那不光明正大出去的法子是什么了。
她立刻动手去抢他手里的缰绳,奈何他早有防备,轻松躲过。□□的马儿更与它的主人一条心,一人一马都不许她得逞。
雷行的脾性和它主人一样随性不羁,威风凛凛。
它扬起马蹄说跑就跑,倏地身子一轻,马背上突然像生出了翅膀,二人的身体随它一同腾空而起。
马蹄再次落地,打旋儿的凉风渐渐缓下速度,近两米高的栅栏竟被它生生跨了过去。
吉布楚贺并非胆小怕事的小姑娘,但她仍旧因为十三阿哥的妄为之举震惊不已,呆坐在马背上,好一会儿才回神。
等她反应过来,早已随着十三阿哥两人一骑,一阵风似的冲入夜幕,奔向风月无边的原野。
……
“瞧瞧,那是谁?”
太子站在风口,双手负在身后,朝着远去的一人一骑眺望。男人俊雅的眉目暗藏着一丝玩味,嘴角的弧度带了点儿邪气。
站在他身边的近侍是太监吴全有。
吴全有眯了眯眼睛,迟疑地说道:“看那身形……像是十三爷。”
太子心里有数,不过是自问自答。他哼笑一声:“也就他想得出来这些招数。”
又是萤火虫又是夜奔的,哪个女子会不动心呢?
十三阿哥的筹谋的确有一套,可他攻略的是吉布楚贺这个木头美人。
木头美人的心也是木头做的,不会动。
吴全有也在琢磨,马背上分明还有一人,且看身形必是个女子。
只可惜,她被十三阿哥挡得太严实,实在分辨不出是谁。吴全有不敢贸然回答,由此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心里很是焦灼。
他心思转了又转,却听太子吩咐道:
“去把今天批复的奏本带上,去龙帐。”
“嗻。”
太子和康熙一样,精力惊人,常常睡前还在案牍中流连,父子二人也不是第一回这么晚商讨国事。
吴全有没有深思,因此很快把十三阿哥这段桃色秘闻忘了。
康熙亲政后更加依赖南书房,将它当作了自己的中枢班子。而内阁仍和前朝一样,送来的奏本附有票拟。
无论皇帝还是储君,基本在一一阅览之后,就会对票拟上的内容作首肯批复。
这些对太子来说只是寻常,并不能体现储君的才干。审阅之后,不过来与康熙做个汇报。
太子将国事奏报完了,话锋一转,又提到了今年秋天的南巡。
“皇阿玛之前提过,要儿臣给十三弟找个差使,今次南巡就是个好机会。
“十三弟多次随扈,更到过江南,对沿途风土多有了解,远胜于旁人。所以儿臣想,警备方面不如就让十三弟负责。”
太子打了很久的算盘。
横直不能随便派遣个差使给这个弟弟。如此这般,倒不如给他办得漂漂亮亮的,他和康熙都会高兴。
十三阿哥肩上担了这个差事,就必然与禁军有所往来。
不管是侍卫处大臣,还是步军衙门,其职官都是御前近臣,深为皇帝信任。当朝负责过这些事务的明珠、索额图等,个个都是满洲亲贵。
十三阿哥一上来就与这些人物打交道,在诸皇子中,尤其是年轻的皇子中,必然十分有出息有排面。
世人都知道十三阿哥文武兼修,可堪大任。但却鲜有人知道他年少风流,过于儿女情长。
太子甚至怀疑,只要拿着一个吉布楚贺勾着他,就会引他犯下无数的错误。
仅是今夜,他就已经犯下多条大忌。
不过,一个人的缺点也可以是优点。正是因为十三阿哥年轻、真诚,才让康熙欣赏信任。
十三究竟是不守礼法,还是多情风流;罔顾军法还是少年意气,全看康熙如何定义罢了,旁人半个字都说不得。
太子捻着拇指上的扳指儿,垂目思忖。
老爷子现在最信任十三,警备这等大事交给十三,正中他的下怀。他们君臣二人的关系也可以缓和一点儿。
若稍有差池,坏事的就是老爷子最喜爱的十三儿。
“嗯。”康熙点点头:“就这么安排。”
他呷了一口参茶,将盖碗“啪”地放下,吩咐道:“既然说到这儿了,就把他的人叫过来吧。”
总管梁九功立刻使了自己的徒弟出去寻人,太子瞥着这一切,没有出声。但他也不敢神游太久,免得康熙看出蹊跷。
夏季的草原不似京中那般炎热,但在帐子里待得久了也觉得燥。
康熙动手扯了扯金丝葛纱袍的领子,梁九功便忙不迭地打扇。
太子见状,笑道:“儿臣来时带了一些太子妃备的冰果藕,菱角芡实等物,不知皇阿玛可要用上一些?”
“凉水河的?”
“是。”
莲藕和菱角芡实都是夏季时令鲜品,冰镇过后最是清热消暑。
凉水河白荷花所生的白藕一直是上品。京里不想皇帝到了塞外,却无缘当季时令,因此选了最适宜当作鲜果食用的品种送了来,和平时炒菜所用的菜藕很不相同。
年前,康熙才处置了几个内务府的管事,理由竟是御茶膳房处行走者数次出入毓庆宫,质疑内廷要员私下为太子办事。也是因为如此,太子不敢再轻举妄动插手禁军,反而把十三调了过去。
近些年,康熙一步一步踢远太子/党首索额图,直至彻底将他赶出中枢。皇帝与储君的关系已经如此紧张,再加上内务府事件一出,父子君臣之间又冷淡了不少。
只是寻常人家的父子可以闹矛盾,他们却不得不修补关系,当那些矛盾不曾存在过。
“昨天吃过一些,确实不错。”康熙颔首:“呈上来吧。”
御前茶房里的太监早就将冰镇的果藕、菱角、芡实盛好,另有太子妃准备的酸乳酪、玫瑰酱等物。
颗颗果仁白净香甜,都一一装在青瓷小碟儿和琉璃碗里,光看样子就很消火气。
二人一边吃宵夜,一边等十三阿哥过来。
十三阿哥当然是过不来的,很快就有太监进来回禀:“回万岁爷,十三阿哥并不在帐中。”
康熙狭目一眯,略微不悦。
这个时辰,太后都歇下了,龙帐和太子处也不见他人。他不在自己的帐子里好好待着,能去哪?
太子放下凉盏,从容笑道:“今晚行营各处都很热闹,十三弟兴许在与哪个贝勒喝酒吧。现在确实略晚了,依儿臣看,不如明天再把他拎过来,皇阿玛也可早些歇息。”
但是康熙不听他的,仍指使着太监出去找。吴全有也悄悄退了出去,有些明白太子的真正用意了。
十三阿哥不在营中,自然各处都找不到。
康熙挥退了打扇子的梁九功,催促道:“找不到?去问问守营的侍卫,看他是不是出去了!”
现在的十三阿哥还没定性,最怕他在这个年纪出去胡闹,养成个游手好闲的德性。
太子继续劝道:“儿臣像十三弟这么大的时候,也天天盼着出去野。等他再长两岁,成了家,便会懂得皇阿玛您的不易,也就知道为您分忧了。”
“他和你可不一样。”康熙向软垫上一靠,就着酸酪吃了一勺冰藕,像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与儿子谈心。
十三阿哥当然同太子不一样。
他们虽然都是皇帝的儿子,身份地位却有着云泥之别。
康熙顾着十三阿哥年少丧母,常常将他带在身边,频频关注,但也比不上他一手拉扯大的太子所费的精力多。
前去行营各门问询的太监很快回来了,直言各处都没有见到十三阿哥,凭空消失了似的。
太子闻言依然老神在在,倒是康熙面上带了薄怒之色:“去告诉他的人,等他回来,让他立即滚过来见朕!”
……
十三阿哥还不知道,他偷跑的举措这么快就被捅到了康熙面前。
念了半年的姑娘如今就坐在他的怀里,即使无人围观,少年也觉得自己威风极了。
穹顶繁星无数,羊草针茅如墨色的海浪,因夜风徐徐涌动。
塞上的良辰美景,真与京中大不相同。乘风出游,萤火相伴,确实惬意。
他们不敢在夜里走远,只是围着行营溜圈。夜色中,天空中的月光清凉,大营内的灯火璀璨,身侧的萤火虫灯笼幽然可爱。
吉布楚贺洗耳恭听了半天,只听得到草丛中的蟋蟀鸣叫。
她侧过身子半仰起头,看着十三阿哥模糊的俊颜说道:
“好了,十三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完咱们早点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