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乃人间惊鸿客》一缸自来水

7、慕公子美娇娘冷语讽新贵 贪小利糟糠妻失言惹夫君

　　卿玉楼。
　　一扇雕花描金木门上嵌着珐琅彩不透明的玻璃，挡住了外边向里窥视的目光。整个楼里弥漫着混合着胭脂水粉以及烟酒气味的软香。
　　楼下是纸醉金迷，温香软玉的世界。
　　楼顶的这层，虽然有丝竹声传上来，但是清冷中带着些许凌然不可侵犯的意味，木质的楼梯像是一条分界线，隔开两个世界。
　　门里坐着的是卿玉楼的老板，人称胜花娇的秦如玉。新烫的头发被钻石发夹别在脑后，头上插了一支新开的红色芍药，一只细长的卷烟被一双涂了丹红色豆蔻的纤纤玉手捏着，缓缓放进涂了桑葚子红的唇间，红点明灭间化作一片白色的烟雾弥漫在她与来客中间。
　　来客是个年轻的男子，五官俊朗却总让人有一种汲汲营营的感觉在，跟风光霁月扯不上边，单纯是生得还算好看的男人。
　　陈池琛看着倚靠在桌子沿上，漫不经心抽着烟的秦如玉，忍不住先开了口，“秦先生，我想找你有桩买卖。”
　　“买卖？我的买卖都在楼下，您看上哪个姑娘尽管开口，这，”说着，拈起桌子上的银行支票，“太贵重了，卿玉楼收受不起。”
　　“能到您楼上来的，有哪个是为了姑娘呢，再说，整个卿玉楼最漂亮的美人就在这，楼下的庸脂俗粉怎么可能还看得上。”陈池琛盯着秦如玉的眼睛说道。
　　“那是为了消息？哪一桩呢？据我手里目前的消息，哪一桩都不值这个价。”秦如玉也盯着陈池琛的眼睛，像要看到他的眼底。俩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
　　“所有关于林沐风的消息，这些只是个定金。只代表我的诚意。”陈池琛开了口，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牵秦如玉的手。
　　“关于林二爷的消息，随便哪个掮客都有，何必找上我呢？”秦如玉吐了口烟，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
　　“有，但是未必敢卖。”陈池琛被秦如玉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悻悻地收回手，插进口袋里。
　　“那请陈先生回吧，我这里自然也是不敢卖的。”秦如玉拒绝地干净利落。
　　“若再加上三媒六娉正妻之位呢？”陈池琛目光沉沉地说道。
　　“陈先生说笑了。”秦如玉格格地笑了起来，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太太已经开始给他物色妻子人选了，你应该知道，他是不会娶你的，只是利用你罢了。等到新妻挟权势财富进门，秦小姐，该如何自处呢？又新妻如何肯容得下她丈夫的红颜知己呢？”陈池琛看着秦如玉的脸，一字一句道。
　　原本在陈池琛的计划里应该惨白着一张脸的秦如玉嗤儿地一声笑了，“那又如何，不然呢？投奔您？说句不好听的，就你那家半死不活的赌场和两个码头，加起来还没我一个卿玉楼赚钱，你是要迎娶呢，还是入赘呢？对了这点儿产业还是林二爷施舍给你的。你如今来跟我谈条件，是自以为长得不错，准备卖身求荣吗？我这个人向来有话直说，你这张脸跟二爷那张脸还真的是差距挺大的。陈先生，有野心是好事儿，但是，能力配不上野心，容易闹笑话。”
　　“何谈野心？只是有心替青帮清除隐患罢了。林沐风在整个青帮一家独大很多年，手底下的人只认他，连帮主都指挥不动，长此以往，必生祸患。我虽然位卑言轻，但是既然承蒙帮主看得起我，肯重用我，那我定然是结草衔环，在所不辞。”陈池琛一本正经地说道。
　　倚在桌子上的人笑得花枝乱颤。
　　“清君侧？上一个清君侧的人，在长江底下喂鱼虾呢。”良久秦如玉止住笑，讥讽道。
　　“上一个清君侧的人没有诏书，而我有，不然您以为我为什么找上门来？我愿对天起誓，事成之后，以正妻之位，三媒六聘迎娶秦姑娘。”陈池琛郑重说出自己的承诺。
　　“滚。”秦如玉樱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清城的掮客不止你一个。”陈池琛自从得了实权，很少有人这么当面下他面子，整个脸气红了。
　　“姓陈的，滚回去问问你干爹，敢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今儿这话不透出去是我遵守这行的规矩，无论事成不成，绝不出卖买主。哪怕是买卖不成。但是你，我卿玉楼以后整个知耻堂的人都不欢迎。银票拿走。”说着把银票扔回去。只见轻飘飘的银票似有了重量一般，直直飞进了陈池琛的怀里。
　　陈池琛被这一手功夫给惊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把银票揣进怀里，拱手告辞。
　　“这青帮的堂主，真的是一个不如一个，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这点心胸，这点城府还想搞内斗。”一旁的阿忠讽刺道。
　　“大象身上的虱子，虽然不关大局，但是总让人觉得恶心。”秦如玉把烟头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林二爷要成亲了，你不难过？”阿忠忍不住问自己主子。
　　“难过？我为什么难过。你以为我天天熬夜做小孩鞋子是给谁做的？我巴不得他赶紧成亲，生出几个漂亮娃娃来，娃娃的衣服鞋子我全包了。”秦如玉兴奋地说道，好似眼前真的有几个粉雕玉琢的小人来，说到这，忍不住从桌子的抽屉里拉出一只刚完工的虎头鞋，递给阿忠，“你看看，做的怎么样？”
　　阿忠点头说好，心里想着，天呢，拿惯了刀枪棍棒的手千万不能去做针线活。
　　得了阿忠的认可，秦如玉把虎头鞋重新放到抽屉里，转身下楼去了。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发出空空空空的声响，像是一串笑声。
　　说好了要当彼此的生死相依，原来你却只想憋着劲儿当我妈。
　　清城的玉华街一向繁华热闹，报童的叫卖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清晨的玉华街上，刺刺拉拉煎生煎包的声音，炸油条的声音混合着各种各样的饭香裹起整条街上的过客。
　　间或清脆的铃铛响，那是邮差在送报纸和信件，提醒过往行人路边闪靠。
　　一街之隔，是个三进的院子，院子里栽了几棵丁香，此时节已经开始爆蕊。一丛丛的绿叶中伸出零星的几点淡紫和粉白。
　　院子的另一头种了节令的小菜，绿油油的才刚绽开几片叶子，看不出是油菜抑或是白菜。菜畦边上靠墙的位置插了几根竹竿搭成的架子，底下看样子像是葫芦苗。
　　屋里隐约传来对话的声音。
　　“你这是往我头上抹的什么呀？”是祁鸿鸣的声音。
　　“好东西。”黄桂香径直往自家男人头上抹着，把他声音里的抗拒和不悦自动忽略了。
　　祁鸿鸣呼得一下子站起来，“好了，别抹了，到底是什么，一股子怪味道。”
　　“哎呀，这是生发膏，广济堂的，好难买的。你看，你看。”黄桂香边说便把头往祁鸿鸣眼底下凑。
　　“你让我看什么呀看。”一股子刚才跟自己头上一样的怪味传到鼻腔里，把祁鸿鸣熏了个仰倒，因此不耐烦极了。
　　“你好好看看。”黄桂香继续往前凑。
　　祁鸿鸣只见一只俗艳的大红色的绢花插在烫的焦了尾的干涩的头发间，实在是没看出什么来，于是违心称赞了一句，“花挺好看。”
　　“哪是花好看，是我头发，你没觉得变黑变亮了吗？前些日子我在巷口烫了头发，结果手艺不好给烫坏了，你还笑话我说硬得跟通了电的铁丝一样，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黄桂香晃着头，努力想让祁鸿鸣看得清楚一些。
　　“是比前些日子好看些，怎么了？”祁鸿鸣往后撤了一步，装作仔细观察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尽可能远离自己妻子。
　　“就是用了上回那个林二爷送你的寿礼里的生发膏。你说说，难怪外边都说林二爷怎么礼数周全，怎么体贴下人，你看看，他知道你最近脱发厉害，就送了生发膏，我跟你讲，这个生发膏，”黄桂香努力想跟祁鸿鸣证明这个生发膏有多么灵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有什么问题。
　　“好了，够了，你觉得好用就多用点吧，我手头还有些事情，早饭不吃了。”祁鸿鸣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那我差人买的包子你拿上几个吧。”黄桂香追上去问。
　　“不用了。”祁鸿鸣加快了脚步。黄桂香揣着包子一路小跑到门口，愣是没追上，只看见一个车屁股。
　　她倚在门框上，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一定是自己惹他生气了，但是至于是哪一句话，她也想不明白。
　　自从七年前，外边的人回村子，告诉她，她们家长贵在外边发了财，她揣着包袱领着大毛一路找到清城来，很多东西就超出了她的理解。
　　清城比乡下繁华一百倍，长贵比以前阔气一百倍，有大房子住，有佣人伺候着，再不必为生活发愁，但是总有些事情不对了。
　　她的长贵成了祁鸿鸣，这个名字对她，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女人来说，有些拗口了，哪怕在纸上见了，也不认识。起先他也曾很是热络地拉着自己出去应酬过几次，跟人家介绍自己，可自己好像在一直闹笑话，渐渐的就什么事儿都不带她了。
　　她住的大房子在褪去了第一次住进来去的新奇后变成了一个狭小的笼子，把她困在里面，动弹不得。听说外边那个闹腾过几次，他没法，把她给搬了出去。
　　为此她对外边那个恨意中又多了层感激。这个房子虽然不比以前那个大，到处都是新奇玩意儿，但外边就是热闹的街，搬个板凳坐门槛上纳着鞋底光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就能打发一天。
　　长贵理所当然地发了火，嫌她在门口丢人，她就把院子里一角给收拾出来，想着种点菜解闷。后来才听下人说，她用锄头锄走的草是茉莉花，只是刚发芽，还没到开花的季节。
　　她有些惶恐，想着又把丈夫得罪了一回。好再这次他并没说什么，任她把那一块地种上了菜。
　　“妈，我去上学了。”他的儿子大毛头领着小毛头穿着新做的制服，背着蓝色的书包跟她道别。把她从透着冷意的回忆中硬生生拽出来。
　　她摸了摸俩孩子的头，“去吧，听先生话。”
　　“那叫老师，不叫先生。”小儿子纠正她的话。
　　她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挥手让刘妈送他俩上学。看吧，俩儿子都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她伸手扯下了头上的花，怏怏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