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花》MadHat

1、第 1 章

　　大成，京城，将军府。

　　纪彦成端坐于后院庭中，身侧石桌上，一个墨玉盒子，两个巴掌大小，玉质极好。
　　不多时，一个黑衣暗卫突然从黑影中掠出，单膝跪地道：“将军，皇上驾崩。”
　　纪彦成把玩着桌上的青玉酒杯，咂摸许久，才说道：“下去吧。”

　　皇帝，终于死了吗。

　　纪彦成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心想果然如此。

　　旧皇驾崩，新皇还未登基，这是多么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造反时机啊，那个人，是看到了他蠢蠢欲动的野心，所以才派了这么个人来警告他安生一点吗？又或者，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那个人所能容忍的极限了？
　　纪彦成慢慢伸出手，指腹在玉盒边缘缓慢摩挲。

　　纪彦成，大成王朝唯一的异姓王，圣上心腹，手握三十万大军的铁血军人。
　　大成自建国已三百余年，权臣当道，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诸侯叛乱，嘉睿帝是个平庸的皇帝，空有治国抱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见朝纲倾覆，天/朝不再，各诸侯国的大王们早已在谋划能从大成这只肥羊身上撕咬下几斤几两肉，不料横空出世一个纪彦成，天生帅才，未到而立之年，愣是在这紧要关头力挽狂澜，生生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挽救了这岌岌可危的帝国。
　　他被当今圣上封为连王，食千邑，享世袭罔替之尊荣，可谓是盛极一时。但他却不在乎这些，建府时也不是按王府，而是按将军府的规格建立，牌匾上书也非连王府，只书将军府，比起连王爷，他更在乎定北军将军这一身份带来的荣光。

　　纪彦成一直知道，这样的荣光，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他的王府被亲兵护卫的铁桶一般，却有人轻易来去，不沾半片花叶，不惊一只飞鸟。

　　就在半个时辰前。

　　他实在不愿回忆，他听见那个含笑的声音时，心中闪过的没有来由的惊恐。

　　“纪将军。”
　　月光下，黑衣锦袍的贵公子，通神气度似是古籍里走出的世家子，一双眼睛却狡黠如狐狸，那锦衣公子摇着把上书“天下第一”的折扇，含笑道：“纪将军，在下今日来，是要予将军一场大富贵。”

　　锦衣人笑意花花，目光却是暗沉的。

　　纪彦成不必出手，就知道论武力自己大约远非这锦衣人的对手，听了锦衣人的话，他却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定北将军府如今的富贵已是顶了天儿，哪里还用阁下来送什么富贵？阁下如今无事献殷勤，本将军却是不敢苟同。”

　　他语言讥讽，锦衣人却只是好脾气的挑挑长眉，从袖中掏出个墨玉盒子递过来。纪彦成笑容未去，目光却是冷的，并不伸手去接。

　　锦衣人洒然一笑，顿时天朗气清，他道：“将军的富贵固然是顶了天儿，可顶了那位的天儿，这富贵可是如浮云一般，轻易就能散了去啊。将军一心为国，我自是信，天下百姓自是信，可那位信吗？届时莫说这滔天富贵，将军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锦衣人摇着头，一脸惋惜，复又狡黠一笑：“哦，我忘了，将军为国四方征战，只及未娶，自然也就没什么妻小，不过一人孤身远行，三十万定北军黄泉共赴罢了。”

　　纪彦成心里有怒，却也知道对方说的不错，只是对方说话如此大胆，竟是丝毫不把大成皇帝放在眼里。
　　或者，是因为知道皇帝也奈何不了他，才如此放肆？

　　纪彦成捉摸着，锦衣人笑劝道：“将军也莫要误会，在下非无事献殷勤，在下与将军，其实还是有些关系的。”
　　锦衣人笑呵呵的凑近纪彦成，热气吹在他的耳廓：“毕竟我们俩，可都忠于同一个主子啊。”

　　纪彦成身体猛地一僵，再看锦衣人的笑脸，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不是东西，却也只能僵硬着手接过墨玉盒子，咬牙说道：“阁下武功莫测，要杀我轻而易举，想必阁下的主子也不是常人，本将军却是不知阁下是何意，我的主子，自然是当今圣上，又哪里来的别的主子呢？”

　　锦衣人嘻嘻笑：“你说不是就不是，牙咬那么紧做什么？还有我杀你干嘛呢？你又不好吃，吃了还得拉肚子，人的心啊，可比鬼阴暗可怕多了。再说你在战场几天才能洗一次澡？洗出来的怕都是泥水吧。再者将军千万别误会，我不会武功，真刀真枪我两招就挂，不过呢，在下确实有些神鬼莫测的小手段。”

　　锦衣人小的诡异又高雅，他抬起手，那折扇顿时变成了个翡翠酒壶，他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抓了两个小小的碧玉酒杯，说道：“将军不请再下去那亭子里坐坐吗？今夜月色正好，杀人，讲故事，或者月下对酌，都是再好不过的。”

　　纪彦成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他不喜欢也不信任着出现的莫名其妙的人。

　　“我数一二三。”锦衣人笑着，“三声后您要是还不想在亭子里听我讲故事，在下就去酒馆里讲给说书的听，将军若是心情好又想听了，可以去酒馆听听。一……”

　　“阁下请。”纪彦成伸手一引，只是脸上笑容极其僵硬。

　　“将军很识时务。”锦衣人随着纪彦成在亭中坐下，道：“看来她的眼光还不错，难得有这样的人，久处高位之后，还能如此识时务。”

　　他自然的倒了两杯酒，一杯推至纪彦成面前，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宽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他看上去真真儿是个百年世家才能教养出来的贵公子，但锦衣人的气度只在安静的时候，他一说话，眼里那种赤/裸裸的算计就好像一个锱铢必较的小商贩。

　　锦衣人笑吟吟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说书人怕惊堂木一般将那小酒杯拍在桌上，上好的碧玉登时碎成了粉末。

　　锦衣人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个杯子，倒了杯酒边说边喝：“从前，有个戏子，是个角儿，无名无姓，因为戏班子的主人姓季，随口起了个名字，叫季六。”

　　那酒是美酒，哪怕纪彦成在皇宫里喝的御酿也无这般甘美。纪彦成捏着酒杯的骨节森白，面上却并不显，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锦衣人接着说：“那季六唱青衣唱花旦都是一绝，名声渐响之后有了个响亮些的大名，叫做季连珏，不过嘛，戏班子那种地方，卖艺就是卖身，说白了和妓院象姑馆没有区别，季连珏就是个最红的小倌倌儿，季连珏做梦都想做个正经儿男人。”

　　“我想想，要是我没记错，他第一次交易皮肉，啊不，第一次被强/暴，那是在他十四岁初登台的时候，唱的是霸王别姬，唱腔珠圆玉润，身段优美似风中垂柳，那天晚上，他带着虞姬的妆容，被一个喜好男色的地方官，年近花甲的老者强/暴了，从那时起他便深刻的明白，再红的戏子，也不过一个妓子。”

　　“人是不是挺奇怪的？理性又有兽/欲，强者欺凌弱者，可怜，真可怜。”锦衣人叹着气，无视暴起的纪彦成和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纪彦成手背青筋凸起，眼里是深刻入骨的愤怒和隐约的凄凉。他竭力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就算你是她的人，也不应该……”

　　锦衣人双手一摊，无奈又无赖的说：“我就是一小人物，替人办事儿的，我家主子可凶了，她叫我往东走两步我就绝不敢往西走三步。”他伸手一推颈边的长剑，笑眯眯：“将军可小心着点，我那么漂亮的脖子，要是在上边留一道疤，将军也会心疼的不是？”

　　无耻之徒！纪彦成在心里暗骂，却慢慢收了剑，锦衣人又笑了：“也别老想着通知府兵抓我，你的亲卫训练的不容易，要是就这么全死光了，你也会心疼的不是？”

　　纪彦成扣在旗花上的手指微微一僵，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可什么都不想。”锦衣人软硬不吃，目光流转间似碧波荡漾，“但我家主人，想让将军安分一些，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好好想想。”
　　锦衣人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酒香淡而悠长，他拿下巴点点那玉盒，道：“那盒子里的东西，将军看看便好，千万别拿手去碰，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将军小心着些。”然后，他便如日下泡影，消失在原地，一点痕迹未留。

　　再然后，暗卫来报，皇上驾崩，丧钟却未鸣。
　　纪彦成注视着那盒子，看不清目光。

　　终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一抬手，掀了那盖子。

　　墨玉盒子里，满满的，粘稠的，晶莹剔透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似乎是种水，但比水厚重得多。一朵白色的花被那不知名的东西包裹着，花瓣小巧精致，原是半开半掩的，却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全绽开了，花蕊处，一颗有着漆黑瞳孔的眼珠，含着悲凉的笑意。

　　纪彦成脑中一痛，有什么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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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两万字出头的小短篇，真的是天雷滚滚的古早言情风，发出来逗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