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故·丑角》目棂

1、楔子

　　“阿丑，你生气了吗？阿丑，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阿丑，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了你去。”
　　“阿丑，阿丑，你理理我嘛。”
　　“阿丑，我不疼，谁让他们说你，我替你出气。”
　　“阿丑，别听他们乱讲，阿丑那么好。”
　　“阿丑做的酥糕，最香最甜了。”
　　“阿丑，等我长大了，我娶你。”
　　“阿丑，爹让我跟先生去外面历练历练，可能一月才回一次，我会想你的。”
　　“阿丑。先生说他没什么可教我的，让我去帝都见见世面，这一去，怕是半年才能回一次，我会想你的。”
　　“阿丑，别放心上，他们那是他们不懂你的好。”
　　“阿丑，你很好。”
　　“阿丑，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以后，我来养你。”
　　“阿丑，是不是很美，她不仅美，性格也很可爱，，可惜我画不出她半分的灵动。”
　　“阿丑，晓妍说她喜欢这里，我太高兴了，阿丑？”
　　“阿丑，晓妍她不是故意的，我代她向你道歉，你不要在意。”
　　“阿丑，原来你···是男的。你···”
　　“阿丑，我要成亲了。”
　　“阿丑，晓妍不行了，你救救她吧。”
　　“阿丑，你可能吓到孩子了，要不，你先出去？”
　　“阿丑，我要去帝都了，来跟你道个别。”
　　“阿丑，酥糕太腻了，不能给孩子吃太多，就不拿了。”
　　五岁那年，家里有爹娘，有弟妹。然后，一把火，什么都没了。弟妹没了，爹娘没了，就连放火的人也没逃出火海，只有我虽被烧成重伤，但活了下来。救我的，是个大夫，很俊。他当时看着我的脸说：“‘红颜祸水’，你这样挺好。”我不明白“红颜祸水”是什么意思，“这样”又是怎样子。只是他从不让我照镜子，也不准我摸自己的脸。我在床上躺了半年。等到能下床的时候，他说我的脸毁了，治不好的那种。我执意要看镜子，被自己吓着了，这不是毁了，这脸，没了！他给了我一顶斗笠，让我遮脸，不要吓到他的病人。他每天会给我喝一种无味的药。我帮他整理药铺，看管药田。就这样，我在他那住了下来。后来有一天，他说要出外诊，就再也没回来。
　　医馆里来了一群小孩，不小心撞到了我，斗笠掉了，有人尖叫，有人逃跑，还有几个人吓晕了。这里的人都知道医馆里有一个没有脸的丑八怪了。我每每想藏起来，可医馆还得开下去，因为我相信他还回来。
　　十岁那年，遇到一小孩，他来帮他母亲取药。他赶走了那些来捣乱的取笑我的小孩儿。往后，他日日都来。有一天，他说我这样挺好的。这次我知道了，他在安慰我，可我那天依然很开心，因为他是从大夫走后第一个，在意我感受的人。
　　十五岁那年，小孩说他要走了，但会回来的。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一次，小孩回来是听到别人背后说我这样，铁定没人敢要，就跑来跟我说，以后他养我。其实，别人的碎言，我早就知道，他们说的也是事实，而小孩也只是为了安慰我而说的童言，我也知道。可我的心，还是乱了。
　　十七岁那年，小孩无意中闯入我的房间，他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我，原来之前他一直把我当成女子。
　　十八岁那年，我捡到了小孩落下的一幅画，画中是位十分娇俏的女孩。后来从小孩的话中得知，那是他在求学的地方认识的富贵人家的小姐，姓常。小孩看画中人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让我感到一阵刺痛。后来，小孩把那小姐带回来了。在我给药田除草时，那小姐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还踩坏了几根牛根草。我抬头看她，她尖叫了一声，往后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踢翻了医筐。我知道她是被我吓到了，我连忙跑进屋，然后听见小孩赶来，安慰她，问她事由。晚上，小孩向我道歉，让我原谅那位小姐，可我从未怪过谁，虽然她打翻了大夫亲自编织的医筐。
　　二十岁那年，小孩说他要成亲了，对象是那位小姐。其实当时我想问问他，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要养我吗？可终究，我还是沉默了。第二年，那位小姐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我去给那小姐送药，那小孩见到我就哭，小孩让我先离开。我从未如此讨厌自己的脸，憎恨那个放火的人，甚至憎恨起了大夫。现在想来，小孩，我是喜欢他的。
　　有一天，小孩携带着他的夫人和孩子来向我辞行，说他要去帝都，不再回来了。我不知要说什么，只好将桌上一碟酥糕递给他，还记得他最爱吃这东西了。他没接，他夫人说，这东西，帝都有，就不用带了。只见那孩子伸出手要抓来吃，被制止了。小孩还是没将它带走。我所能给的，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却是我鼓起最大的勇气递出去的真心。
　　后来，听说小孩当官了，把他爹娘也接走了。然后，再无他的消息。
　　二十三岁那年，我洗脸时发现，我的脸上已经没有那些烧伤的痕迹了，它变得光滑无瑕，它很好看。
　　二十五岁那年，蛮人入境，又是一把火，我又什么都没了。不知小孩现在如何？不知大夫身处何处？这次是，连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