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园桃枝》陈糙汉

7、情愫

　　秦芳园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桃亦阁。

　　丫鬟们刚刚看到秦芳园把沈霞压在身下的那一幕，都悄悄欢呼着，有些还叫着“小姐威武”。谁知事态突转，沈霄又气哄哄的走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秦芳园回来，连忙围上来叽叽喳喳的追问着。秦方圆扶着额头“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呀，我把他弄摔了，他正在气头上呢。”

　　丫鬟们一听，都纷纷倒向沈霄那一边，一个个责怪着秦方圆“哎呀，小姐怎么这样粗手粗脚的，可得赶紧把沈公子给哄好呀！”

　　秦芳园看着婢女们哭笑不得，无奈的问道“这可怎么哄啊？”

　　一个点子多的丫鬟连忙答道“既然小姐把沈公子的衣服弄脏了，那小姐就亲手给沈公子做一件啊，这样一来表示了歉意，二来又代表了真心。”

　　秦芳园哭丧着脸“可是我不会呀。”

　　丫鬟们催促“小姐冰雪聪明，不会就去学呀”

　　秦芳园又找借口“要是我做的太丑了，他不想穿怎么办？”

　　丫鬟们安慰“放心吧，小姐，亲手做一件才能代表你的真心实意，不管丑不丑，奴婢们相信沈公子一定会原谅小姐的。”

　　秦芳园这才绽开笑颜，连忙吩咐“那你们去给我买一件上好的绸布来。嗯，对了，要天青色，我看他喜天青色。”

　　将军府的丫鬟办事总是干净利落，很快就把秦方圆想要的布买来了。

　　秦芳园手摸着光滑的绸布，撑着下巴问“你们觉得沈霄他喜欢什么花式或图案呢”

　　众人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丫鬟答“沈公子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讲究品行，奴婢觉得竹菊梅兰四君子最能代表学士风采，而沈公子人又清俊挺拔，像竹一样，不如就绣竹吧。”

　　秦芳园莞尔“就你们点子多，好，就绣竹！”

　　其实秦芳园并不善女红。但被包围在一众丫鬟佩服的眼光下,还是硬起头皮，拿起了绣花针,套上浅绿的丝线，笨拙的绣起竹子来。

　　好不容易，大汗淋漓的秦方圆绣完了第一枝修竹。心下想“这女红怎么就那么难呢？平日里我舞刀弄枪的,什么重兵器都能提得起来，这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就让我觉得有千斤重。罢了，小白脸害人不浅啊。”

　　秦芳园想着想着，愤恨的放下手中的绣盘。叫来丫鬟问“你觉得我绣的怎么样？”

　　丫鬟心直口快的看着一片片肥硕的不成样子的竹叶，张口就来“小姐，您这是不准备绣竹叶，准备绣爬山虎了吗？”

　　秦芳园听了她这话，当下立即就黑了脸，愤恨的戳了戳丫鬟的脑袋“你这个蠢才，这都看不出是竹叶！”

　　丫鬟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了。

　　秦芳园看着红木小桌上放着的绣盘，心里实在焦躁。想着自己的绣工也不好，绣上这一件衣服，不知道要花了多少天。等这件衣服绣好了，沈霄怕是已经气死了。

　　于是秦芳园叫丫鬟端来笔墨纸砚，打算先写一封道歉信。她深知虽然自己字不好看，但总能是先表达真情的。

　　自以为文采出众一气呵成的写完了一封道歉信后，秦芳园打算用信封将它装起来。这时旁边有个活泼的丫鬟说“小姐，既然是要跟沈公子赔罪，那咱们就不可怠慢，要奴婢说呀，奴婢觉着一定要挑选一张又好看又精美的信封装起来，这样才能显示出小姐您的诚意呢。”

　　秦芳园一拍脑袋“对对对，都听你的，你们把信封找来吧。”

　　丫鬟们眉开眼笑，忙着给秦方圆找信封去了。

　　将军府里的丫鬟们正是好年华，又没少跟着秦芳园看那才子佳人的戏，虽知自己此生也许无法寻到一个好人家，遇上一个好郎君嫁了，丫鬟们的一腔柔情却是要找地方排遣的。

　　于是在丫鬟们的精挑细选之下，她们给秦芳园找来了一张桃粉色的信封。激情澎湃的她们，早已忘了秦方圆写的这一封只是个道歉信，为了彰显女儿家的情趣，她们特地在信封上贴上了金色的花钿等精美装饰。

　　秦芳园用手指拈着那张灿烂华美、而又不失女儿家的娇羞的信封时，不由得手一抖“你们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又不是跟那小白脸表白。好好的一张道歉信，瞧着信封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丫鬟们脸红，却仍然不依不饶地争辩着“我的好小姐哟，你懂什么？女儿家不就是要用这样的信封才能配得起身份吗”

　　一个个叽叽喳喳的给秦方圆讲道理，秦芳园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头疼的求饶。略带不满的丫鬟们这才瘪着嘴不说话了。

　　最后在一众丫鬟们的强烈怂恿下，秦芳园还做作的在信封的表面写下了“沈霄亲启”四个字。

　　启字写完后，秦方圆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叫丫鬟把信转交给小厮，由小厮亲自送到沈萧手里面。

　　小厮觉得那封桃粉的信就像是烫手山芋一样，震惊了，这这这不像是小姐的风格啊，但还是忙不迭地的送到了沈霄的小院子。

　　见到不明就里的沈霄，小厮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沈公子，这可是我们将军府小姐，亲自托我给您送来的信。佞就先好好看着，小人先走一步。”小厮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把此事告诉老爷夫人，说不定他们一开心，就给自己赏赐了呢。

　　沈霄手里捏着那一封薄薄的信，无语的看着那上面能亮瞎人的花钿。眼角抽了抽，生怕奶娘看见，急忙拿着信躲回了屋子。

　　一张信翻过来，就看到了那四个鬼画符般的字“沈霄亲启”

　　沈霄心下叹气，早听说秦芳园和他哥一般在学问上没有长进的。今日一见秦芳园的字，只觉得辣眼睛。

　　打开信封，沈潇无奈的看着，信纸上潦草又繁密的蝇头小子，在佐上秦芳园那一塌糊涂的书法。沈霄真觉得今儿眼睛是受到了虐待，等他看完，都禁不住捂了捂眼睛。唉，难受。

　　其实信纸上也没有什么内容，无非就是道歉赔罪之类的客套话罢了，只不过最后一行字还是让沈萧小小的心惊了一下，秦芳园说她要做一件衣裳来弥补沈霄。

　　沈霄更想哭了。秦芳园这粗手连字都写不好，更别说女红之类精细的活了。

　　沈霄之只觉得她赔给他的衣裳，怕是一辈子都穿不出去。

　　看完整封信，沈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连话都不想说了，将军府也不想去了。最后他将那封信压在了箱子底下。揉了揉眼睛，整了整衣衫，出了房间。

　　接下来几日，沈霄都没有去将军府。忍着街上的喧闹，一个人坐在小院里读书。

　　而这边，没心没肺的秦芳园也坐不住了。她连着几日去院里打拳都没看见沈霄的身影，她只好一次又一次的绕着院子打拳，想把沈霄给找出来。最后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沈霄真的不来了。

　　也说不上为什么，秦芳园见不到沈霄，心里就是不舒服。明明只见过一面，自己也对他抱有恶意。却不知为什么，不见就是想。每当看到那株开的妖艳的海棠树下，早已没有了天青色的身影，这小小的思念就像藤蔓缠绕上自己的心，素来爱笑秦芳园一连几日都不舒心，连带着丫鬟们也闷闷不乐的。

　　就这样，大家都闷了好几天。一个嘴快的丫鬟正锤着秦方圆的小腿，不禁提议道“小姐，您快笑笑吧，沈公子兴许是这几日忙了，再过几日说不定就来了。”

　　秦芳园本是郁闷着，被她这么一说中心事，禁不住脸红“你这鬼丫头懂什么，我才不是想那个小白脸呢！”

　　瞧见秦芳园这一副心口不一的模样，丫鬟们都扑哧一声笑了。连忙顺着秦方圆的意思“对对对，我们家小姐貌比天仙、力拔山兮，怎会想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公子”

　　秦芳园就爱听这样的话，却也犹豫着说“你们说他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我虽也不是那么在乎他，但总归是我犯下的错。”

　　丫鬟们说“那小姐就赶快把那件衣服给绣好。绣好了给沈公子带过去，说不定沈公子就原谅了您了。奴婢省的读过书的人，所以心高气傲了些，但也不是小肚鸡肠。小姐加把劲，一定能打动沈公子的。”

　　秦芳园听了这话，就立刻满血复活了。连忙从绣花床上坐起来，掀开一层层红帐，急忙跳下床，拿起那件早就被她冷落在桌上的绣品。深吸一口气，认命的绣了起来。

　　七月的仲夏夜晚，桃林正静，清脆的虫鸣传过小纱窗，屋内点着灯，摇曳的烛火笼罩在身上，染出一圈温暖的光。

　　秦芳园正认真的挑着兰花指刺绣，白净的手指笨拙的穿梭着，嫣红的嘴唇不时咬着线头，灯光勾勒着她美好的侧脸。再加上她不说话难得的沉静，真真是一副灯下美人图。伺候的丫鬟们都屏着呼吸，不敢说话，生怕扰了这份美景与平静。

　　在旁人看来，只觉得此时的景况也赏心悦目。但离秦芳园最近的丫鬟，一直观察着绣面，憋着笑。因为那绣面上的竹叶，一如既往，又肥又大，简直惨不忍睹。但看着小姐认真又严肃的样子，丫鬟都不忍打击她。

　　就这样忙到了三更，才睡去。

　　接连着好几天都是这样，才把这件衣裳完成。

　　当秦芳园最后一根丝线打结并剪掉线头时，看着手中完整的衣裳，不由得舒了口气。激动的把丫鬟唤过来，把衣服包好。带着一个机灵的丫鬟要亲自送到沈霄的住处。

　　秦芳园性子单纯，并没有想太多，就直接去了她娘的住处玉宛院，一进门大大咧咧的就问“娘，哥哥的那个侍读童子沈霄住哪儿呢？”

　　将军夫人还正在吃茶呢。听到她这话，一口茶水当即就喷了出来“这还是她那个女儿吗，平日里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不上心，对俊俏一些的男子恶言恶语相向的女儿吗？如今竟然主动打探起个男人的住处，况且对方还是如此优秀的生肖。”

　　喻婉琼只当是秦芳园开了窍，唇边慢看笑意，爽快的告诉了秦方圆。

　　秦芳园也未多说什么，当即就要走，火急火燎的。一时把喻婉琼都给看呆了。

　　等到秦芳园走后，喻婉琼身边的老奴徐婆婆惊喜的说“恭喜夫人，小姐终于找到个看对眼的，小姐及笄后，咱们将军府说不定就吃上喜酒了!”

　　喻婉琼掩不住嘴边的笑意。“借你吉言了”

　　秦芳园急急忙忙的奔出了秦府，直接赶到沈霄住的小院子。只是她没料到这个时间，沈霄还在私垫里念书。院子里就只有奶娘在树阴坐着，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

　　奶娘忽然看见个小仙女似的秦芳园冲进来，竟呆住了。除了当年的沈相夫人，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又这般年轻。

　　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看着秦芳园身上不凡的气度和穿戴，身边还有丫鬟跟着，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奶娘立马直起身来给秦方圆行礼“老妪怠慢了，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秦芳园见这老夫人如此客气，急了，连忙把奶娘扶起“大娘不必如此，小女是秦将军的独女，大名叫秦方圆，大娘可和家中长辈一样，换我园园就好。”

　　奶娘一听她的身份更不敢怠慢了。摇着手，拘谨的站着“不知是将军小姐来，如今老身也没有备什么好茶水，这....”

　　秦芳园安慰的笑，拍拍奶娘的手“不必了大娘，我今日来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给沈霄赔罪的，我上次不小心把他的一件衣裳弄脏了，今日我带了一件新的。”

　　奶娘一听，原本提起的心放下了，赶忙回答“原是如此，小姐，这点小事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沈霄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心性清高，只是四岁时便与父母分离了，至今也还未见面，待人有些冷漠疏远罢了。若是沈霄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请秦芳园这是第一次听到沈霄的身世，听及此，一股心酸蔓延，原来那人冰冷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段感伤，听起来也多了几分理解，忙摆手“不不不，是我自己不懂事，不关沈公子的事，大娘，快坐下说话吧，我就在这儿沈霄来。”

　　看到秦芳园如此谦和有礼，奶娘不禁暗暗夸赞将军府的家教。心下却还是感叹“若是，若是老爷夫人还在，沈府还在，是不是沈霄今日也可以去这么一个大小姐为妻...”

　　秦芳园闲坐无事，悄悄看奶娘做针线活。看着奶娘那灵巧的手指快速的穿梭，手下绣的不管是花草，还是鸟雀儿，都栩栩如生，再看看自己手里，衣料虽好，但竹子...，有些脸热。

　　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扰。“大娘，您绣活真好，一点不比专业绣坊逊色。”奶娘听到这个真心的恭维，和蔼的笑了“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你就别打趣我们这些老东西了”

　　秦芳园脑瓜转了转，想这是个拉拢奶娘的好时机，奶娘是沈霄的亲人，说不定有着奶娘的助力，沈霄就不气了呢。

　　于是她挂上甜甜的笑，轻轻摇了摇奶娘的手“大娘，您教教我吧，我对刺绣这类可是一窍不通”

　　听到这话，再看秦芳园脸上长辈也无法招架住的乖巧笑容，奶娘更是喜欢她了“好好好，都依秦小姐。”

　　当沈霄下私塾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葱笼的老树下，奶娘和秦芳园靠得很近，奶娘正慈爱的笑着对秦方圆说话，给她演示手中的手法。秦方圆托着腮，乖巧的看着，不时点头。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娴雅又温柔。

　　不知为什么，沈霄竟看呆了，站着一动不动。

　　秦芳园率先看到呆立的他，忙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笑颜如花绽，一双秋水剪瞳弯弯，唇边梨涡忽隐忽现，偏生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不知为何，沈霄想到了《洛神赋》里的句子。

　　沈霄看着她的笑靥，忽然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砰砰，心脏挣扎着就要破胸膛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