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陈近楠

2、听爷爷讲故事

　　刘义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老头开始讲，他讲的很慢。
　　“这个故事有点儿老套。从前，京城有一个大户人家，这家人有三个孩子，我要讲的故事的主人公是这第二个孩子，名字我记不得了，就先叫他公子吧。”
　　“公子十五岁的时候，和你很相像，很顽皮，很喜欢玩闹。有一天，他逃了夫子的课，翻墙出去玩。当时公子的邻郡正在闹水灾，百姓纷纷背井离乡，到他乡找出路。京城富庶，逃难的就大多到了公子在的京城。公子翻下墙头，碰巧砸在了一个小乞丐身上，那小乞丐才九岁，遍体鳞伤，饥饿多日，被公子这么一砸，竟当场晕了过去。公子以为自己砸死了人，吓得魂飞魄散，翻回去找了府里的小厮，把小乞丐扛回了府里。”
　　“府上的老爷不想救小乞丐，那个年月，人命草芥一般，说没就没了，就算没公子这么一砸，这小乞丐缺衣少食，也活不了几天。可公子心有愧疚，他求了老爷，老爷也干脆遂了儿子的心，请郎中，把小乞丐救了回来。小乞丐醒来后很感激，求公子留他在府里，不要钱，白做工。”
　　“这小乞丐生的好看，洗去一脸污泥后精致可爱，小公子看着他，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他的请求。他喜欢小乞丐，也不要他去做干粗活的劳力，就留在身边，做了个随侍。小乞丐原名很土气，小公子就给他起了个新名字。”
　　“什么名？”
　　老头提起笔来，沉吟片刻，在宣纸上用颜体工工整整的写了个“珏”字。
　　“jue？”
　　“小子倒也还认识。”老头赞许的点点头，想去拍少年的肩膀，伸了一半才想起手中还握着笔，险险收回，一滴墨水落下，在宣纸上晕染开。
　　他没管，继续说下去。
　　“于是珏就成了公子身边的亲侍。他告诉公子他是孤儿，跟着叔伯过活。家乡发了水灾，他跟着叔伯来京城避难，可口粮拮据，叔伯就把他抛在半路，他跟着流亡的人群一路到达京城，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蹲在墙外等死，这才遇到了公子。公子不在乎他的身世过往，只道他长得可爱，又是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可以陪自己玩耍，所以喜欢。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总是会有欢乐的，公子也是真的对珏上了心。珏喜欢读书识字，小公子就允许珏旁听夫子的课，下了课也教他一些，公子看着那孩子抱着书本腼腆的笑，心里高兴，就教给珏更多的东西，自己也学更多的东西。这样一来，逃课的次数也少了许多，老爷看着也高兴，对珏也没了什么不满。
　　“除了读书习字，小公子还教给珏写字，教给珏练武，珏跟着公子，写出一手漂亮的字，挽得一手凌厉的剑花。公子很喜欢武，却没什么天赋。珏就更努力的练武，他常常一大早就在公子的后院竹林里舞剑，一个瘦弱的孩童，刚开始连剑拿都拿不动，最后却练得了一手好剑法。但珏最喜欢的还是和公子在一起读书，或是看公子愁眉苦脸的写夫子布置下来的作业，和公子在一起，他很快乐。“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公子长大了，珏也从一个孩童长成了少年。公子的脾性在时间的打磨下少了几分顽劣青稚，多了几分谦和文雅，身姿也更为修长挺拔，可在珏的面前，他还是会偶尔露出孩子一样的顽皮一面，珏陪在公子身边，他很满足。他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老去。”
　　“只可惜造化弄人，小公子的娘在小公子十八岁这年去世了，送葬的那一日，白帛挂满了府邸，纸钱伴着唢呐声被抛上天空，哭泣声不绝于耳。府里的赵姨娘拿手帕拭着泪，庶长子跟在他娘身边，皆做悲态，可珏还是看到了手帕遮掩下赵姨娘得意的笑容。”
　　“珏握紧了拳头。”
　　“入夜，小公子跪在夫人的灵前，一跪就是一夜，珏陪着他一起跪。他们沉默了一晚，没有人说话。第二天清晨，晨曦带着鸟儿的清啼跑进灵堂，小公子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他的背影很瘦削，珏看着，突然就落了泪。他跪在那，只是转了身，向着小公子干脆利落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站起来。小公子停在门口，背对着珏。珏走过去，向着小公子长长的做了个揖，他说：“珏愿陪伴公子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的语气不很激昂，一字一字却又很稳当，尚带稚气的面庞上是与年岁不符合的坚定。他听到自己心脏‘嗵嗵’的跳动，听到鞋子和地面细微的摩擦声以及布料磨拭的声音。门外的下人早在昨晚就被遣走，他抬起头，看到天幕，翠叶，阳光，面色苍白的青年俯瞰着他，浅浅微笑。”
　　“小公子笑的很温柔，眉眼弯弯，唇角轻扬，他伸出手抚摸珏的发顶，他说：‘阿珏，我们走吧。’于是珏和小公子走出灵堂，小公子走在前面，走得很慢。一路上阳光和煦温暖，有蝉鸣莺啼，声声入耳，声声清脆。”
　　老头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提起笔来，像要写点什么，笔锋悬在空中，半天也没落下。
　　他叹息一声。
　　刘义兰问：“大爷，你想写啥？”
　　“不想写啥，就是觉得这段故事讲的挺好，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给别人讲故事。”
　　刘义兰眯着眼笑：“大爷，你讲故事的语气很温柔呢。”
　　“是？”
　　“昂，大爷，你不知道，你讲上故事，感觉特文气，词也用的好，就和我们夫子讲诗文似得。”
　　“哦。”老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许是因为我想把故事讲好的原因吧。”
　　“那，大爷，继续讲吧。”
　　老头把笔放下，摇了摇头，他说：“累了，歇一会儿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