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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元 ...

  •   重明宫的西偏殿便是书房。
      云屏掌了灯,季曜便开始批阅那堆奏折。这个时候送上来的,大部分都是对新帝和摄政王的称颂,季曜看都懒得看,直接挑出来放到一起,拿起朱笔,在第一本上写了“朕已阅”,然后把笔塞给云屏:“你仿着朕的字,把剩下的这些都写上。”
      云屏:突然被安排了重要任务,乖巧。
      季曜打开赵钰的奏本,看了两眼,又瞅了云屏一眼,见她“笔力不俗”,不由问道:“云屏,你在凤凰宫的宫籍是?”
      云屏:凤主可真是心大诶。她垂首回道:“婢子乃辛雎,月镜和星烛是婢子手下的十二锦雉之二。”
      季曜顺便问道:“雪砚呢?”
      云屏道:“雪砚是乙雎。”
      看来都是白凰手下的人,还挺好用。季曜便不再问,转而专心跟赵太师的锦绣文章磕起来。
      五凰监察朝廷,各有分工,如青凰掌内务,白凰掌军务,另有玄凰掌刑侦、黄凰掌民政、赤凰掌财货。五凤和五凰在凤凰宫的地位仅次于凤主凰主,其下的等级依次是“五色鸠鸟”、“锦雉”、“云扈”及“幽鸦”。若按凤主为皇帝、凰主为一品大员推算,云屏和雪砚也是三品高官了。
      不知怎么,看着赵钰的文章,季曜总是有些走神。
      云屏在一旁认真仔细地写着“朕已阅”,慢慢便觉得有些压抑,她看向季曜,凤主在想什么?直到偏殿里的声音似乎都被压下,云屏连手指也再动不得,季曜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异常冰冷:“白凰,玄凰。”
      云屏只觉耳中有一瞬嗡鸣之感,却是因为季曜这两声是以内力催动,声音不响,却传得极远,又含怒而发,她功力不足才会感到不适。
      片刻的功夫,两道身影出现在书房内,齐声道:“凤主。”二人打扮与青凰相似,暗灰衣袍,两肩分别绣了白色和玄色的凤翎,同样以黑色面具遮盖了一半的脸。
      季曜虽然与五凰接触得少,但身为凤主,她的权力在季瑾之上,五凰对她只会更加恭敬。
      “给你们安排一件事,”季曜的语调不急不缓,恍然有摄政王的影子,“赵宝轩极有可能与宋姜勾结,你们仔细盯着。”想到季瑾的计划,她又补充道:“王爷大概也给你们安排了几个目标,但是赵宝轩乃重中之重,朕要你们把八分心力都放在他身上,务必挖出他与宋姜之间的联络网。”
      白凰与玄凰没有犹豫:“属下遵命。”
      “另外,白凰,你联系五凤,告诉他们,朕要尽快得到昧谷的所有消息。”季曜总算平静下来,“去吧。”

      不一会儿,书房内又有人进来。来人直接走到她身侧,将她手中的奏折抽走——手指捏住的地方已经碎成了纸渣。
      一只好看的手掌伸到她眼前晃了晃:“方才怎么那么大的火气,紫熏?”
      季瑾的声音非常好听,却仍然有些沙哑。季曜突然反应过来:“是我吵醒你了?你走过来的?”一边说一边起身,按着季瑾坐下。
      季瑾与季曜的内力同源,季曜那含怒的内力惊醒了他,他一时担心便直接走过来了。但是摄政王在女帝面前还有些脸皮薄,他转移话题:“是因为赵宝轩?”
      这招成功了,季曜对这个名字的仇恨似乎值非常高:“暗通宋姜的就是他,而且……他会做出对你很不好的事。”
      很不好。干脆悄悄把他弄掉。
      “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季瑾静静地看着她。
      季曜也看着他:“就像知道蛇腹香一样知道的。”
      季瑾一顿,这才想起,季曜连他曾中过蛇毒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碰到蛇腹香会发病。而他之前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似乎,非常信任季曜。或者是,不愿怀疑她。
      季瑾非常迟钝地意识到,他跟季曜之间有些奇怪。
      季曜双手捧住他的脸,凭借自己站着的高度优势,迫使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季曜道:“凤卿,你要相信我。”
      季瑾轻轻眨眼。其实他没什么可怀疑的,她是他的凤主,也是他的帝君,他本就该辅佐她、遵从她……信任她。
      “你不高兴,”季曜说,“凤卿,不要难过。”
      难过吗?季瑾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尚未恢复过来,脸色微白,衬得那凤眸中突如其来的悲伤格外刺眼。
      盈盈若有泪光。
      季曜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愿付出一切来抚平这悲伤,哪怕要光阴逆转,江河倒流。
      但她只是遵从心意地微微俯身,轻啄他的眉眼。
      “我想起来的都会告诉你,不要不高兴。”
      “嗯。”
      “赵宝轩特别讨厌,我们一起把他扒干净。”
      “好。”
      “我抱你回去休息吧。”
      “好。”
      “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要。”
      季瑾双手落在季曜后背,长睫微阖,难得柔顺又乖巧。季曜与他抵着额头,只觉心都要化了。她微微侧身,轻柔地将人抱起,身形虽纤瘦,却让怀中人安心地交付全身的重量。
      “云屏,你和雪砚去传膳。”
      “是。”来自早已退到门外的云屏。

      自从新帝登基,朝中大臣们就开始期待上元沐休,因为摄政王有点可怕,每天都让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忙得想长出三头六臂。
      女帝量力而行地在朝政上辅佐她的摄政王,主要负责在上朝的时候盯住凶季瑾的人直到他凶不起来,在御书房里把没什么屁用的折子找出来写上“朕已阅”,以及在摄政王拟好政令之后潇洒地拿玉玺盖个章。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业余的,女帝的主业是对摄政王嘘寒问暖,使重明宫的宫人无事可做,闲得能每天把重明宫打扫四五遍。
      青凰:再也不能为凰主舒筋活络了。
      雪砚:再也不能给王爷推轮椅了。
      某些宫女:再也不能替王爷束发了。
      某些暗卫:再也不想感受突然吃饱的郁闷了。
      总之,大虞后宫每天都非常温馨和谐呢。
      但是,摄政王是不应该长期住在宫里的,当时入住重明宫是便宜行事,按规矩,宁江王将在京中拥有一座宁江王府。
      依照朝臣的建议,宁江王府将由一座皇家别苑改建而成,工部很是重视此事,只是他们发现,皇上比他们还要重视,挑剔得令尚书大人想哭。
      “王爷是从江南来的,这园林缺了江南的精致,再改。”
      “是,皇上。”梁章已经习惯了,毕竟是第九次修改的烫样了。
      季曜一脸正直地离开了工部。
      这些朝臣,整天就想大兴土木。
      修什么别苑,国库很有钱吗?不知道还要防旱防涝养兵囤粮吗?
      啧,国之蠹也!去跟季瑾告状好了。
      于是女帝去御书房找她的凤卿了。
      御书房里,季瑾正在审阅京兆尹呈来的奏疏。
      季曜走到他身侧:“凤卿,我又把梁尚书呈来的烫样驳回了。”她脸上带点小得意,好像一个皇帝欺负了工部尚书是多么有意思的事。
      季瑾没有抬头,却接上了她的话:“梁尚书是个认真的人,皇上就不要太为难他了。”
      季曜小声抱怨道:“有吗?明明是他做的不好,之前把王府想得过于豪奢,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盯着你似的,朕说了两句,他又矫枉过正,连个花园也不好好修……”
      季瑾不由得轻笑:“好了,是梁尚书的错,皇上英明。”
      季曜便也笑起来,只是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他们心照不宣,然而摄政王终究还是要到宫外住的。
      女帝很忧郁,看得摄政王心软,只得哄一哄:“紫熏,上元节的时候,要不要出宫去?”
      季曜眨眼再眨眼:“凤卿与我一起吗?”
      季瑾点点头,眸中带点笑意:“京兆尹有些不错的点子,皇上来看看?”
      季曜扒在季瑾的轮椅靠背上,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听他说着,因新帝登基,今年的上元节会尤其热闹,宫门要扎什么花灯,御街上要安排什么节目。
      说完了,季瑾微微侧头,目光与她相接:“皇上还满意吗?”
      沉迷声色并不记得摄政王到底说了什么的女帝:“满意,要赏他吗?”
      这日突然收到御赐节礼的京兆尹:超开心!

      元月十五,雍州上京城彻夜不眠。
      御街入口扎了一座三丈高的灯楼,整条长街被各式花灯点亮,街道两侧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青衣白裘的公子容貌俊美,气质温润,虽然坐在轮椅上,仍然惹得路人的目光几番流连。白衣少年为他推着轮椅,他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与青衣公子言笑晏晏。这二人衣饰精贵,举手投足间极有教养,大抵是上京城里哪家的王孙贵族。
      自然,这二位便是上京城里顶尊贵的女帝和摄政王。
      上元节这天,若是遇到欣慕之人,可投一枝银芽柳示好,对方若有意,则回赠礼物,若是无意也只管将柳枝收下。此时季瑾怀里抱着一捧银芽柳枝,一些是送给他的,另一些是季曜收到的,被她借花献佛了。
      季曜看着城内的繁华景象,问季瑾:“凤卿以前可来过上京?”
      在她的印象里,宁江王和平翼王都很少被召至京城。季瑾还是宁江王世子时,她从未在宫中见过他,连他的消息都很少听到。得知凤凰宫新任凰主为季瑾时,她特意查了他的事,那时才知道,在她父皇为凤主时,季瑾的父亲是凰主,于十年前卸任,之后才被封为宁江王,而季瑾由他教导,一直在暗中为凤凰宫做事。
      如果季瑾一早被作为凰主培养,那应该很熟悉上京了。
      “嗯,来过,”季瑾声音清淡,极为好听,“上元节却是头一次见识的。”
      季曜其实有点担心人太多:“会不会太吵闹了?”
      “不会,”季瑾侧过脸,对她浅笑,“紫熏想看什么,我陪你。”
      季曜拿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确定是温热的。有片刻的时间,她突然觉得,那个喜欢在上京城里上蹿下跳的五公主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她既不想去买五味斋特供的枣糕,也不想去抢猜灯谜的头筹,曾经说要扮男装去逛秦楼楚馆,如今想来如一场年少荒唐。
      想看什么呢?
      季曜推着季瑾继续往前走:“去河边看烟火吧。”
      那就要穿过整条长街了,要走很久。
      季瑾“嗯”了一声,季曜又问:“凤卿有没有喜欢的花灯?”
      季瑾好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季曜正要说什么,突然被前面的一盏灯吸引了目光:“凤卿,你看那盏灯,莫不是只凤凰?”
      民间用凤凰灯是逾制的。季瑾道:“去看看。”
      卖灯的中年男子一身道士打扮,白面长须,于灯下阖眼静坐,面前一张小木桌,上面摆了个签筒。
      似乎就差一个“神算子”的招牌了。
      两人在他面前停下,季曜戳了戳那盏做工十分精致的凤凰灯:“这位道长,缘何挂此灯?”
      道士抬起眼皮,面容自带三分笑意:“要赠与有缘人。”
      季曜:“那有缘人在何处?”
      道士指了指签筒:“施主抽签便知。”
      季曜微微挑眉,从签筒中抽了一支,一看却是空白的。
      迎着她的目光,道士捻须微笑,对季瑾道:“这位公子也可抽一签。”
      季瑾依言,也取了一签,仍然是空白。
      道士伸手一晃,收走他们手中的木签:“好了,贫道来给二位解签。”
      这道士的手指格外白净细瘦。两支签并在一起,被他并指拂过,再翻开时,上面竟显出字迹来。他看了一眼,道:“看来二位便是有缘人,此签和此灯都赠予二位了。”
      季曜接过那对木签,目光一顿,看向道士:“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道士起身,稽首为礼,“愿二位安好,有缘再会。”
      他说完这话,从怀里摸出把拂尘来,轻轻一甩便走了,留下一张木桌,一个签筒,一盏凤凰灯。
      季曜没阻止他,把手中的签递给季瑾看:“难道是苏一梦?”
      先前的白签上分别刻出了八个字,“熏风南至紫气东来”,“凤凰于飞怜我怜卿”。
      季瑾摸了摸签上的刻痕:“或许,可惜没有国师之位来招待他。”
      苏一梦曾是前朝国师,自称修行浅薄,不取道号,却有个印鉴,刻的是“是道非道,一梦天机”。太祖称帝后,不再设国师之职。
      季曜取下凤凰灯,固定到轮椅的扶手旁,推着季瑾继续往前走:“他这签解得极好,是不是,凤卿?”
      季瑾被她愉悦的心情感染:“紫熏说得对。”
      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雪,但并不影响大家游玩的兴致。灯火灿烂,细雪飞舞,反而形成格外美好的景致。
      “我听说,凤卿的字也是我父皇取的。”
      “嗯。”
      “好想早些认识你呀。”
      “没关系,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诶,其实我也感觉认识凤卿很久了。”
      “一见如故吗?”季瑾这话有调侃之意。
      “我怎么会用这种老掉牙的把戏,”季曜笑着,一把绢伞突然遮在他肩头,“这叫倾盖如故。”
      绢伞比油纸伞轻盈薄透,正好用来遮挡些许雪花,也不影响赏灯,季曜决定回去就赏赐这个买伞的暗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十里长街也倏忽而过。走到河边,见人群攒动,原来是在放河灯许愿。旁边不知哪家的姑娘被乱跑的孩童撞到,惊呼一声,险些跌下石岸,季曜便顺手拉了一把。
      姑娘惊魂甫定,回神先看见了季瑾,顿时脸色微红:“多谢公子相救。”
      季曜:“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大概因为她替季瑾撑着伞,这姑娘把她当成了书童小厮,再一听她的声音,方知是个少女。如此佳节,一男一女同游,多半是彼此有意的……但或许是兄妹呢?这位姑娘没有立刻死心,试探道:“二位也想放河灯吗?”
      季曜:“我们不放河灯。”
      姑娘又道:“那便是来看烟火?”
      季曜:“不错,正要去寻个视野开阔之处,就此别过。”
      姑娘大方挽留:“小女家中在这附近有一酒楼,虽不比那位置最好的升平阁,也是不错的去处,不知二位可愿让小女略表谢意?”
      季曜微笑:“多谢,只是我们已经在升平阁订好雅间了。”
      升平阁出水而建,观赏视野极好,这个时候能订上雅间的,非富即贵。
      姑娘:“……”
      季曜很体贴地直接走人。
      她并没有订雅间,但是升平阁嘛,其实是升平客栈的副业,而升平客栈的老板叫黄升平,在凤凰宫的宫籍为黄凤。
      季瑾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语含笑意道:“若是我想放河灯呢?”
      季曜理直气壮:“放什么河灯,凤卿有什么愿望都只用告诉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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