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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深闺梦里人 ...


  •   建安元年五月,阿爹破邺城,齐国覆灭,齐后主自缢在冯妃寝宫中,宠妃冯氏逃了出去,不知所踪。我虽久居深宫,但也听说过这位美人冯氏,她本是太子宫中一个婢子,自幼侍候后主,勉强算个青梅竹马。后主自幼恋慕冯氏,登基后便封作妃子,十分宠幸。

      可那美人一般的冯氏,却是个不省心的,仗着天子宠爱,一向无法无天,怂着齐帝残害忠良、欺压百姓,好些大臣都死在这位冯贵妃手里。齐国掌管修史的太史令陆平竹,是个正气人,看不过冯氏媚主祸国,在史书中斥责她是妖妃。那冯氏将陆大人活活打死,尸首喂了自己养的那白毛哈巴子。

      臣民个个敢怒不敢言,有大臣谏言国不可无太史令,那冯妃竟让齐帝封她那只哈巴狗做了太史令,那狗终日撕咬宫人,齐后主却以此为乐,搏冯贵妃一笑。

      如今齐后主国破家亡,身死魂灭,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却逃了,并未陪他赴死。可怜齐后主一生痴情误国,也没换来美人生死相随。

      暮辞同我说这些事时,我连连摇头,唏嘘不已。他看我神情,诧异道:“今儿怎么转了性,不哭了?往日听个曲子可都是要落泪的!”

      我知他是揶揄我,我向来好看个话本子、好听个曲儿,却又眼窝子浅,听戏台上唱“才子佳人断佳话”便要落泪。暮辞从来瞧不起我这样爱哭,因为他是从不哭的,便总是笑话我。

      哥哥就与他不同,哥哥虽常数落我不懂事,但从不嘲笑我爱哭鼻子。他带我出去听说书,我若哭了,就买糕点茶水和小玩意儿哄我,听见暮辞笑话我,便教他不许如此,说谁都不愿被笑话,“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吃吃喝喝,看着暮辞挨骂,也就忘了哭。

      我常想着,哥哥是君子,暮辞是小人!我忽然想,那大师兄是什么人呢?在碧池那几日,他带我上树摘果、下水摸鱼,我们点起火在河畔烤鱼时,他还给我讲天南海北各地的故事,活脱脱一个顽劣的少年郎。我想着果然师父那样跳脱的性格,带出的弟子也是这样活泼的。

      我敲敲脑袋,怎么平白无故又想起他来,不许想了,反正以后是不会再见的,我忽然又失落起来。

      暮辞走了进来,“倾倾,陛下回宫了,如今正在皇后娘娘宫中,我陪你去拜见陛下罢。”我很是高兴,自阿爹出征以来,我已半年未与他相见,很是想念他。

      我换了衣裳,配好头冠,暮辞陪着我去参见阿爹。五月里,宫里的好些花都开了,御湖畔杏子成荫满树枝,只是青杏是酸的,咬一口直倒牙,御湖畔种下的都是红杏,不知怎么,虽总有宫人专门照看,这杏子却熟了也不甜,不像我在碧池吃到的野果子,总是很甜。我伸手摘个青杏,用指甲掰着玩儿,用杏子块打暮辞。在外面他不好出手打我,只是瞪我。

      大师兄说还可以用果子酿酒,酿酒我是会的,年少时在碧池从师学医时师父教过我,不知道青杏酿酒好不好喝?

      “阿辞,从凤仪宫回来,我们摘些杏子回去,我想酿些酒,不知道好不好喝,如果好喝的话,我们就给阿爹和阿娘送过去,哥哥就算了,他身子不好喝不得酒的。”

      “一会儿我送你去凤仪宫,然后我去找个篮子给你摘杏子,你...”

      暮辞噤了声,我转过身,面前的人拥珠裹翠,一派富丽模样。可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吴娘娘。我屈膝见礼:“见过吴娘娘。”没等到吴娘娘说起身,我只好一直低着头,眼珠悄悄觑她的衣裳。

      是宫中上品的银丝缎,连我也只得了一匹,阿爹始终是善待吴娘娘的。可看那百蝶穿花的绣花样,就知道阿爹并未上心,我是听说过的,吴娘娘最厌恶蝴蝶,这也不知是哪个内监替阿爹办的事。

      我心中暗暗揣测,屈膝良久,腿都酸痛,这才听见轻轻一句:“起来吧。”我心中好笑,在宫中这十几年,我虽侍宠任性,但面子上从来是过的去的,这吴娘娘每次见我都想从礼数上挑我的错处,好让太后惩治我,从未得过手却总也不死心...

      我抬头看到吴娘娘的脸便愣住了,她眼眶红肿,眼中血红、血丝遍布,这是哭过的痕迹。瞧着面色,怕是哭了一夜。自我记事起,便觉得吴娘娘性子实在高傲的很,她打道上走过时,连头都不会低一低。吴娘娘出身齐国大族,礼仪周全,说一句不偏私的话,我心里觉得她身上比我阿娘更有皇后的气度。

      “许久未见公主,怎么也不来本宫宫中坐坐?”

      “回娘娘:涵儿前一两月间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娘娘,这才没敢去给您请安,望娘娘见谅。”

      “病了?可大好了?我如今耳目闭塞,竟不知公主抱恙,没去看望公主,还请公主莫要怪罪本宫。”

      “娘娘说笑了,是涵儿不想惊动宫中的各位娘娘们,才未向您禀报,烦请您恕罪才是。如今病已好了大半,娘娘不必挂心。”

      “身体好了便好,陛下如今凯旋归来,公主又大好,正是福气双至,公主且随本宫一同去拜见陛下,想必陛下一定龙颜大悦。”

      “是,娘娘。”

      说毕,吴娘娘便拉着我的手往凤仪宫走。我心里老大不自在。真想甩开她的手。

      虚与委蛇,这是我一生最厌恶的事,可这也是这宫里最少不了的事,也是我从小便学会的事,也会成为我一生都要去做的事。

      吴娘娘亲亲热热的捉着我的手,我心里想着,这人哭了一夜,定是因为母国覆灭,心中忧虑。

      从前听老嬷嬷说过,吴娘娘是齐国三朝元老吴丞相的独女,在阿爹继承国祚时,被封为宁和公主嫁到大周和亲,做了阿爹的原配皇后。后来齐后主登基,残害吴老丞相,又发动武康之乱,撕毁了同我大周的盟约。阿爹大怒,废除了吴氏的皇后之位,封辗转从齐国回到大周的我娘为后,一并废除其子,也就是阿爹长子,我的大哥哥的太子之位,这事虽被太后一力反对,但朝野上下无不赞同,最终还是尘埃落定。

      后来,周齐两国虽议和,止干戈,但吴娘娘却永远失去皇后之位,只是阿爹念在她平素无甚过错,给了贵妃之位,还吩咐宫人善待她。后来,阿爹见哥哥贤能,便封作太子,大哥哥自此一蹶不振,终日声色犬马,常令阿爹震怒,贵妃吴氏,也算是彻底失了宠。

      凤仪宫里,不仅阿爹阿娘在,泠妃娘娘也在,几位哥哥姐姐也都在。只是少了我哥哥,这几日天气反复、忽冷忽热的,昨日我去看哥哥,他卧病在床,看来今天也没好,故而才没来。我上前给爹爹请安:“涵儿参见父皇,吾皇万岁。”我心里叫不好,我忘了大姐姐也来,是暮辞陪着我来的。我回头叫他:“阿辞,我和父皇母后聊着,你去替我采杏子去。”暮辞告了退,退出了花厅。阿爹笑话我:“杏子还青着呢,又不能吃,你采它做什么,只晓得顽,可怜阿辞那孩子被你磨挫,可怜见的。”

      阿爹看起来很高兴,摸摸我的头发,又抱起我掂了掂,“几个月不见,朕的小公主重了好些呀!真是长大了!”屋子里满是笑声,泠娘娘笑着说:“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的,何况是好几个月呢!”我才没有,我都十五岁了,他们还说我是小孩子,我很不服气,只好不说话。

      泠娘娘看出我不高兴,笑说:“三公主年已及笄,陛下可别拿她当孩子看了,小公主你说是不是呀?”我只是笑着看泠娘娘,不说话,今日她气色很好,好像很开心,应该是因为阿爹回宫了,不像平日里,她总是病怏怏的样子。阿爹推推我:“好孩子,快去坐着罢。元寿,给公主拿上糖渍梅子来。”我看着阿爹觉得有些怪,我觉得阿爹脸色好像有些灰败似的。怎么可能,大胜归来,高兴还来不及,一定是我多想了。

      大哥哥坐在吴娘娘下手,我远远看去,他手上一枚翡翠扳指,小指上还戴着一只血红的指环,不伦不类的,纵我不通珠宝,也看的出不是什么好货色。我再细细一瞧,那分明是一只女子的耳环。我心里叹气,怪不得阿爹生气,这也实在不像话。

      前些日子听说大嫂嫂有了身孕,大哥哥都是要做父亲的人,还如此胡闹,真是不知轻重!阿爹果然问起大嫂嫂的事,大哥哥倒是双眼含笑,只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连自己孩子几个月也不晓得,一会儿说是三个月,一会儿说是两个月。吴娘娘在一旁不敢替他开脱,怕阿爹更怒。最后阿爹问急了,大哥哥索性说:“父皇,儿臣近日忙于政务,实在无暇挂心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这话实在不伦不类,我看着阿爹怕是要恼,几个哥哥姐姐低头不敢做声,阿娘好像压根儿没听见似的。阿爹果然质问道:“你一个闲散郡王,有什么政务可处理,终日走狗斗鸡,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挂心!简直丢光了皇室的脸面!你这个逆子!”

      我看着不好,连忙开解:“父皇不要生气,近日太子殿下病倒了,好些政务就落到了大皇兄身上,还好父皇回来了,皇兄也能好好照料皇嫂了。”

      阿爹顿了一会子:“罢了,你三妹妹替你开脱,朕今天就饶了你!你这逆子,快陪你妹妹出去吧!朕看见你就烦心,快退下!涵儿,看着这逆子,莫让他四处闯祸!”

      我们俩退出来,大哥哥明显松了一口气,我倒被他逗笑了。

      我阿爹有五子三女,大哥哥岁安郡王是吴娘娘的独子,二哥哥长平亲王是从前阿爹为太子时,府中一个侍女乔氏所出,后来阿爹践祚后封作嫔,算是阿爹后宫第一个妃子,可惜这位娘娘福分浅虽,早早生了一位公主,但入宫五年才有了第一个皇子,在二十年多前,因为一场大病,故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不在了,二哥哥总是不说话,性子很冷,倒像我娘。

      三哥哥和君亲王是泠妃娘娘所生,只是泠娘娘虽为人最是良善,却子女缘薄,几次有孕都小产,终于生了三哥哥,却未及三岁便死在一场无名大火中。自那以后,泠娘娘再无子嗣,也总是病着,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好。从前我常去看她,她很喜欢孩子,只是后来,她总病着,我去看她时她总睡着,渐渐的我也少去了。

      四哥哥北临郡王是宫中最不受待见的皇子,他是阿爹北征匈奴时,同一个匈奴女子有的孩子,阿爹凯旋归来时带回了他,却没有一同带回他的母亲。有人猜他的母亲是低贱的女奴,太后曾流落匈奴,便格外厌恶匈奴人,连着也讨厌自己这个亲孙子。没什么人喜欢他,所以四哥哥总是畏畏缩缩的,后来四哥哥被阿娘抚养,才好了一些。

      五哥哥,也就是太子,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

      大姐姐葳蕤长公主是阿爹的长女,是所有皇子公主的长姐,是乔氏娘娘所出。她十七岁时嫁给了申御史嫡长子,二人为夫妻十年,却无子嗣。后来申公子病故了,大姐姐便回到太后身边。年后,大姐姐又嫁了言侯五公子,那五公子样貌不大好,不过比大姐姐小好些。

      二姐姐卿霖公主是阿爹养女,从前同陈国打仗时捡回的流民之女,没有人晓得她到底是不是陈国人,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我是宫中最小的皇女,二姐姐大我些,但也没有人知道大我多少,她记忆全失,早忘了自己年纪,大姐姐最年长,然后便是几位哥哥依次排下来。

      阿爹向来不流连后宫,故而子嗣较先帝单薄,后宫只一位皇后,两位大妃。余下的昭仪贵人们,不是各地举荐的美人,便各国献上的舞姬,都连阿爹的面也没有见过,可怜她们一生漂泊,被人当做礼物一般献上邀宠,却只能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蹉跎韶华,凄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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