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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四)夜中不能寐 ...

  •   过了二月,暮辞就去禁军营做了箭术教头,暮辞的身份是内监,禁军难免瞧不起他。我心里怕有人欺负他,前日便特去见了禁军统领霍将军,托他替我照料暮辞,霍将军是性子最好的,应承了下来。霍将军是宸王世子,此次出征齐国便是由宸王伴驾。

      宸王同阿爹自幼便是故友,早年替大周立下赫赫战功,后来更是被立为宸王,是我朝第一位异姓王。宸王独子霍宸宣自幼便是哥哥的陪读,二人一同长大,感情十分深厚,故而这位禁军统领对我也是十分慈爱和善的。

      近日暮辞去了军营,我在宫中百无聊赖,便日日专心替他和阿爹做衣裳。今儿个刚做好了那件乌雪缎滚银边的外袍,我想着今日他回来教他试试是否合身,再好好改改,再同他一起去瞧瞧哥哥。我瞧那晷盘,也到暮辞回来的时候了,可又过了半刻,他竟还未回来,我慌了神。这时茶颜却进来了,我屋里向来无事是不许她们入内的,我的心口一下子紧起来。

      “奴婢参见公主,启禀公主:皇后娘娘召见了暮辞大人,如今让公主去一遭凤仪宫。”

      我被惊吓得神色欲变,起身便向凤仪宫赶,回过神来才叫茶颜跟着,茶颜连忙替我披衣。

      凤仪宫不近,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快步赶过去。阿娘向来不喜阿辞,我六岁那年,她初知晓暮辞此人,便发狠教素词拿了他杖毙。那时阿爹围猎不在宫中,我死哭活哭也没能教她改了主意,后来还是哥哥苦求才救了暮辞性命。可怜暮辞那时才八岁,被打得足足五月不得下床,幸亏他自幼习武,身子壮实,才没落下病根。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教阿娘见暮辞,除非宫中宴会,他二人再未谋面。

      到了凤仪宫,出我所料,阿娘竟没教暮辞跪着,反而还给他赐了座。我咽下满腹狐疑给母亲请安:“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

      “不必拘礼,坐罢。”母亲挥手给我赐座。

      我谢恩后坐在暮辞身边,阿娘开了口:“今日让你二人来,是有要事相告。涵儿,你爹在攻打大齐途中遇险,性命垂危,怕是只撑得七八日了。”

      我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来,抬头看暮辞,他也是面色如灰。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暮辞先开了口:“娘娘从何得知这样消息。”

      “军中陛下的信使连夜传来消息,绝不会有假,陛下是中了齐军埋伏,中了奇毒,随行军医束手无策,薄先生的药也毫无用处。”

      我心凉了半截,若连师傅都没了办法,那就真的再无希望了。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可还...有办法?”

      “据薄先生诊断,你爹中的是奇毒久夜,这毒唯有我故国碧池林中的流萤草才可解毒,而此事事关大周江山社稷,绝不可让旁人知晓。故而,涵儿,你亲自去一趟碧池,找你舅舅取药。此去路途艰险困难重重,暮辞,你随涵儿同去,一路上保护好她。你二人千万要在七日内将解药送到邺城外,救陛下性命。”

      事关紧急,我和暮辞连夜从长安城北行,赶赴不死国碧池林。那时的我心慌意乱,并未发现,我的阿娘,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担忧,只有满面的成竹在胸之色。

      马不停蹄地狂奔两天三夜后,我和暮辞终于抵达不死国边境,也到了最难走的一段路。碧池林坐落在北疆的深处,地势险峻,又地处北国诸条大河的源头,可以说是手握北方诸国命脉。不死国人不老不死,寿命无尽,还掌握着北方水源,向来为天下人所觊觎。为了保护不死民一族,不死国国主,也就是我舅舅凉世昌,在碧池林外设置了重重屏障,非我族人,绝不可能入内。就算有人知晓了入国之路,也难度过险峻曲折的青泥路,也就是现如今,我二人脚下的路。

      盘旋曲折的山路,只有一掌余宽的落脚处,纵使暮辞武功盖世,也架不住我这个一点功夫都不会的拖他后腿。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护着我的腰身,生怕我掉下去。我让自己不去看那万丈深渊,这摔下去便是一个死,可万万要小心。

      我们就这般一步一步地挪过,终于,暮辞对我说:“倾倾,再坚持几步,马上到了。”我欢喜极了。谁知乐极生悲,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便从青泥路上摔了下去,暮辞未及反应,便被我拽了下去。好在他身手矫健,急急攀住一块大石,稳住了我们。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心如擂鼓。我们吊在万丈深崖上,四周不断有土石松动,我四处寻找,不见一个落脚点。这样是撑不了多久的,如此下去,我和暮辞非双双送了命。

      我抬头看,阿辞手抓着岩石,早已磨出了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喊暮辞:“阿辞,你莫管我了!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成!阿爹还等着药救命呢!你放开我,去找舅舅取药,我求求你了!”他不说话,抓着我的手却更紧,我又急又气,直流泪。

      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空着的另一只手,直把我往上拽。显然暮辞也发现了,他用上力气,将我往上丢。我心都跳出来,回过神来,已被人拉到不知什么地方。我立马转过身去找暮辞,才发现有一个人背朝着我,在弯下身子拉一个人上来。我立马反应过来,去帮他把暮辞拉上来。

      待到暮辞被救上来,我的腿全都是软的,我紧紧抱住了暮辞,长舒了一口气。可算都活下来了。我忙去松开他,去看他受伤的那只手。万幸,无甚大碍,我悬着的心放下来。我取出伤药草草替他敷上,用帕子包好。暮辞的一身皂衣沾满了泥污和暗色的血渍,我看看自己,白衣裳也已脏的不成个样子,我笑了出来:“咱们可都成了乌雪了。”

      “敢问姑娘可有受伤?”我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我这时才发现,救我们的人和我一样,穿着一身白衣。我看向他的脸,呀!,竟然是他!这人,不是上元节我见着的那位公子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暮辞出了声:“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来日必定相报,只是敢问公子是何人,为何会在此接应?”暮辞算是问到了要处,青泥路是羌族禁地,可不是常人能到的地方,这位公子身手过人,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那白衣公子笑了笑:“小生是圣医薄无伤门下弟子,前日收到师父飞鸽传书,让我来此接应同门至碧池林取药,便见到姑娘与公子受困。”

      我听师父说起过我有两位师兄,只是我们师兄妹从未见过面,一时难辨真伪,可事到如今,只能暂且相信他。“我便是圣医薄无伤的关门弟子,这是我的义兄暮辞,多谢师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如何称呼师兄?”

      “我姓邰,字长望。是你的大师兄,敢问师妹芳名?”

      “凉念离,师妹见过邰师兄。”看他态度,想来师父未告诉他我的身份,但他既知我前来取药,必定猜出我与国主关系匪浅,不如让他误以为我是凉氏之女,念离是我的小字,虽没什么人知道,也算告诉了他我的真名字。

      “都是同门,不必客气。师妹没伤着罢。”

      “谢大师兄,没伤着。只是大师兄,我们如今该如何离开?”

      “来,跟着我走。”

      原来这山洞竟另有乾坤,我同暮辞相偕着跟在邰长望身后,走过一段低矮隧道,路很窄,仅容一人通过,我弯腰走得腰酸腿疼,终于见到前头露出了光。暮辞和邰长望拉着我从窄小的出口脱身,暮辞给我拍净衣裳上的灰土,邰长望灭了火折子。

      我打量四周,景色很是陌生,我是来过碧池林的,只是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这里已大变了模样。我们动身往不死国神树祠赶去,路上邰长望同我们说起,方才我们置身的山洞位于青泥路出口上方的崖壁上,除去不死国中人,是无人知晓的,那山洞可直抵碧池,算是条秘密通路。

      邰长望转头对我们说:“周帝陛下正等着解药,刻不容缓,我们前去取流萤草,再去拜见国主。”

      我心中大惊,师父竟将我取药一事全盘托出,告知了这个少年。他早就知晓我与暮辞身份,甚至知道了我取药目的,看来不仅是师父,连阿娘都很是信任他。可他一路上都未曾揭穿我的谎话,为何现在却同我们说这样的话?

      我看了一眼暮辞,他也是满眼迷惑,这是这个白衣少年又开了口:“陛下等着药,事态万般紧急,可出林之路实在艰险,若暮辞大人带着师妹,必定是走不快的。若教大人留下师妹,怕是大人忌惮我,是万万不肯的。不如此时我们坦诚相见,请暮辞大人放心,我既是圣医长徒,便是公主的大师兄,我是不会加害于师妹的。”

      这样的话,是说的通的,况且既然阿娘都相信他,想来他不是什么坏人。我看了看邰长望,他眉眼含笑,似乎早已看穿我心中所想。我不去理会他,对暮辞说:“阿辞,阿爹要紧,你先去邺城送药,我在碧池等你。况且我好些年没见舅舅,我先去陪他老人家,等着你回来接我。暮辞看了看我,我冲他笑一笑,让他放心。

      我向邰长望借了件衣裳让暮辞换上,我装好流萤草去找他,推开门时他在穿外袍,我走上前去给他束好腰带,我看着他把流萤草装入怀中,“阿辞,路上千万小心。”这世上没几个人伤的了暮辞,只是我心里难免担忧。

      “倾倾,你在这里也要千万小心。那个邰长望城府极深,你我二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我回想起那一身白衣和带笑的眉眼,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何我怎样都看不透?暮辞摇了我一下教我回了魂儿,我冲他苦笑:“晓得了,我离他远远儿的,再说还有舅舅呢,你莫担心。早去早回,我等你来接我。”

      我在碧池林外目送阿辞离开,心里还是揪得紧紧的,不知阿爹可还好,千万要等到解药。阿辞此去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他福气大,一定是能化险为夷的。

      “师妹!”

      我转身,居然是邰长望走了过来。我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毕竟我才说了谎被他揭穿。我到底是该叫他师兄,还是直呼其名?

      他忽然敲了我脑袋一下,我被他惊着了。“傻姑娘,发什么愣?”

      “啊?”

      “啊什么啊!我刚才见了国主,他近来身体劳累,说改日再见你。师妹,你有些年头没回碧池林了罢,师兄带你去到处看看。”

      他说罢便拽着我就走,我跟着他走,还绊了一跤,他连忙转身扶住我:“师妹小心。”

      我怪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说:“谢谢师兄。”

      他突然笑了,直晃我的眼,我又低了头。

      大师兄带着我去凉夜泉边,摘了好些果子,洗了给我吃,果子是宫里没有的甜,他和我说,我还有个二师兄,只不过两年前离开碧池去历练了;还有,大师兄其实是我朝中邰将军邰平江的独子,邰老将军和阿娘是故交,因为师兄小时候身子不好,阿娘便把他送到师父门下,他一直在碧池林长大。后来师父到了宫中,这才收了我为关门弟子。

      我吃着果子听他说话,他忽然问我:“师妹,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唬你,念离是我的小字,我的官名叫倾涵。师兄,你说你字长望,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名是什么。”

      “我单名一个‘宁’字。邰宁就是我的名字。”

      “真的?我的...我一个亲人,名字里也有一个‘宁’字。”
      “师妹,我以后叫你阿离好吗?”

      “师兄想叫什么都行。”我朝他笑了笑。

      我依稀记得,那时同邰长望说笑的我,很是开心。可我万万没想到,后来,那会成为我一生中最痛恨的时刻。那时我太过年少,金枝玉叶不解愁,从未经见什么风浪,故而一场并不高明的相遇,便乱了我所有的心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昨两天重修了这一章,明日起更新继续。大家可以去看看往昔初阳岁,前几天做了一些修改,邰长望在其中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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