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风情》孤寒星

8、风雨欲来

　　偏僻的小路走的人并不多，但偶尔还是会有几个路人。每天都要担柴到通州城去买的樵夫张大福担着柴刚走上这条小路，就觉得有一个影子在自己的头上一晃而逝。他放下柴，使尽眨了眨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回过头，终于在极远的小路拐弯处看见一个像人的影子，但就在他眨眼间，这个人影已消失无踪。张大福一下子傻了，他瘫坐在地上，口中念道：“鬼……有鬼……”这时，有一个声音道：“光天化日，何来有鬼？”
　　张大福抬起头来，见是一个老尼姑，忙道：“师父，真的有鬼。”接着将刚才的情形讲了一遍。
　　这老尼不是别人，正是寒山神尼，她当然知道张大福讲的绝不真的是鬼，而是一个武林高手。于是问道；“那他往什么地方去了？”
　　张大福用手一指道：“就是这个方向。”
　　寒山神尼道：“快去卖你的柴吧。你看到的不是鬼，是人，是一个会武功的人，他只是走得快而已。”
　　张大福好像懂了，自言道：“原来是人，吓我一跳。”然后他就弯下腰去挑柴，当他直起身子时，刚才还在和他讲话的老尼姑也失去了踪影。他的眼睛突然就要像鼓出来一样，身体也开始抖动。嘴唇的肌肉急剧地抖动道：“又……又是……鬼……鬼……”突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
　　施影的速度已提到极限，她已顾不了是否会被别人看到。小屋外的三具尸体她当然也看到了，可她根本无暇去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她只要知道这三具尸体中没有宫恨就行了。她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她的人就像一阵狂风一样冲向小屋。只听‘哐啷’一声，门已被她冲倒，她的人就站在门板上。然后她就看见两个人，一个是躺在床上的徐开，一个是任小刀，唯独不见宫恨。施影刚刚稍微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却又见徐开和任小刀像是在偷笑，不由大急道：“笑什么，宫恨呢？”
　　没有人回答她，只是任小刀和徐开似乎笑得更开心了。这时，施影听到她身下传来一个声音道：“我真不该有徐开这样的朋友，而你也实在不应该有任小刀这样的师兄。现在你如果能再朝前走几步，我想，我会舒服一点。”
　　施影一听，赶紧从门板上下来。任小刀将门板提放在门边，门板下躺着的当然就是宫恨了。施影忙把他扶起来，说道：“你怎么躺这儿了？伤着没有？”
　　任小刀道：“他也不想，可他说你来了，要去给你开门，然后就这样了。不过，你放心，以宫恨现在的身体，是绝不会被你踩伤的。”
　　徐开道：“但我想，宫恨刚才虽被你踩在脚下，就算受伤了，却也一定很开心。因为假如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也一定会很开心。”
　　宫恨道：“徐开，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徐开道：“我怎么知道。”
　　宫恨道：“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有你这样的朋友。不过，你说的却是实话。”宫恨的话一说完，几人都不由笑了起来。
　　施影把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出来，然后将徐开在好几天前带来的酒也提了出来。几人正准备享用，宫恨突然道：“且慢，有人来了。”
　　一个灰色的人影如大鹏般落到屋外三丈之处。宫恨道：“是寒山神尼。”
　　施影道：“她来做什么？难不成她也想要‘归元谱’？”
　　宫恨道：“寒山神尼一身佛门玄功早已登峰造极，佛学精深，应不会觊觎‘归元谱’。”
　　任小刀道：“江湖上人心难测，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宫恨从那已经没有门的门里走了出来，望着寒山神尼道：“前辈好像是在找人？”
　　寒山神尼一抬头，就看见宫恨，道：“不错，贫尼看见一个武林高手朝这边来，所以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宫恨道：“我在这儿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辈您说的那位武林高手就在屋内。我们正准备吃饭，我想前辈也一定饿了，进来一起吃吧，您说的那位高手带回来的正好有两样素菜。”
　　寒山神尼道：“听你这么一说，贫尼还真有点饿了。”寒山神尼边说边向小屋走来。
　　宫恨见寒山神尼是一个人，问道：“前辈，令徒没有和您在一起吗？”
　　寒山神尼停下来道：“贫尼为了此事，也正想找少侠帮忙。”
　　宫恨一愣，随即道：“先请进屋吧。”
　　菜并不是很丰盛，但已够他们填饱肚子。此时，宫恨手中正拿着一根通体都有螺旋线的针，沉思了一下，宫恨道：“照前辈所说，令徒应该是被持有‘多情针’的人劫走，但他的目的何呢？
　　寒山神尼道：“这，贫尼就不得而知了。”
　　宫恨道：“此人持有‘多情针’，如果要对付前辈，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难道前辈对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寒山神尼道：“如果此人有此想法，那他可是妄费心思了。”
　　施影道：“前辈，那可不一定。”
　　寒山神尼道：“为什么？”
　　施影道：“因为这人不一定是要利用您为他做什么事。”
　　寒山神尼道：“那还能利用我做什么？”
　　施影道：“比如说……比如……”。她突然从宫恨手中拿过‘多情针’，又道：“利用您将这个消息传到江湖上。”
　　寒山神尼道：“他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传出？”
　　施影道：“在江湖上引起混乱啊！”
　　寒山神尼道：“引起混乱？”
　　施影道：“对啊，前辈您想想看，先是长风镖局一百一十七口人一夜之间全部离奇失踪，然后是传出宫恨怀有武学奇书‘归元谱’，再后来是这种可怕的暗器——‘多情针’。您说，能不混乱吗？”
　　寒山神尼道：“他为什么会选我呢？”
　　施影道：“因为前辈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前辈说出的话，没有人不相信。”
　　宫恨道：“的确有此可能。”
　　寒山神尼道：“那他劫走玲儿又是为何？”
　　宫恨道：“这就令人费解了。”
　　寒山神尼沉默半晌，然后站起来道：“宫少侠，贫尼还有其他的事，玲儿的事，就烦劳少侠费心了。”
　　宫恨道：“前辈不必客气，晚辈自当尽力而为。”
　　走到门口，寒山神尼回头又对宫恨道：“此处你们已不能久留了，是否打算另寻他处？”
　　宫恨道：“多谢前辈关心，晚辈正有此打算。”刚说完，宫恨就听见耳边传来一线语音。宫恨知道这是寒山神尼以凝音成线——也就是‘传音入密’告诉他一些不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寒山神尼的身影越去越远，宫恨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深远。
　　八月十五，无云，月明，风清，夜静。
　　静谧的月夜、孤独的小屋、平静的湖水、稀疏的古松、柔软的草地。
　　山谷离通州不足十里，但谷口的小湖却似乎已把红尘的一切都隔绝在谷外，才使山谷显得如此的清幽宁静。
　　山的尽头，一股怀抱粗细的清泉从地底下无声的涌出。
　　一条看起来很平整却乱石突兀的小沟将泉水悄悄地引向小湖。
　　刚到尘世的清泉似乎觉得这明月之夜太过清凉，幻出淡淡薄雾。
　　小湖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淡雾，午夜的秋风徐徐吹来，薄雾随风而散，更增添了这山谷的脱俗之美，能使人忘却太多的尘世烦恼，所以这个谷就叫‘忘忧谷’。
　　这里似乎已远离了尘世的纷乱繁杂、远离了江湖的争斗杀戮。但宫恨清楚，这一切都将很快过去。平静与安宁已离他远去，在他身边，总有险恶与诡秘、血腥和杀戮。
　　静谧的月夜里突然传来了飒飒的衣袂声。宫恨没有动，他知道最少来了十七八个人。其中最少有十个可以跻身于江湖的一流高手之列。在这十个高手中，又至少有两个是高手中的高手。
　　宫恨把他临时的家刚搬来不到三天，这些人就知道了他的落脚点。
　　他本可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他本来可以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但他不必如此。他甚至希望所有要找他的人都能够快点找到他。
　　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的手中有刀，并不是因为他的刀有多可怕，而是他的心中无畏。无畏无惧，无所畏惧，本就可无敌于天下。况且，他还有尚未做完的事。
　　氤氲的水雾中，小屋突然燃烧起来。小屋燃烧的热力将水雾逼退数丈，来人的面容清晰可见。每一个人的神情都严肃而凝重、每一双眼睛都阴冷而寡情。
　　火光中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你们无论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一定会给你们。但你们实在不该烧了这小屋，因为，这并不是我的，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猎人临时的住处。这小屋虽然不大，却一定至少要花费他三天的时间才能修建好。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承认这件事情，并重新修建一个同样的还给别人。没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的理由、任何的权力来夺取别人的东西。否则，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严肃而凝重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但却没有人出声，甚至连动都没有人动一下。只是空气变得有些凝重，有些冰凉。小屋燃烧的热力似乎也抵挡不住秋夜的寒气，火焰也在开始回缩。
　　一条人影从火光后面闪出。在火光的映照下，来人一身紫衣，容颜娇艳，不是施影是谁。
　　一个嘲弄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宫恨，原来你也只会躲在女人的后面。”
　　那无奈的声音又透过火光传来：“生命如此美好，为什么总有人不知道珍惜？‘纤手伏魔’虽不是杀人的恶魔，却也绝不是济世的菩萨。”
　　施影突然笑了，她这一笑，似乎秋冬都已经过去，春天已经来临。她笑着走向人群。
　　当然，这群人没有感到有一丝的春意。人群向两边分开，就仿佛施影身上带着秋冬的严寒。
　　天下第一堡，若非别要，没有人愿意去轻意开罪它。况且，‘纤手伏魔’也绝非浪得虚名，多少武林豪侠都在她那双纤纤玉手之下英名丧尽、多少豪强土霸都已成为她的掌下游魂。
　　本来是一群人，现在成了三群。说是三群，其实只有两群，因为一个人绝不能算是一群人。
　　这些人好像都是同时来的，但他们绝不同心。这一点，宫恨他们早已算准。更重要的是，宫恨在江湖上一直都是孤独一人，这些人无法确认施影和宫恨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人群往两边散开，中间留下一个五十六七，面须及胸，小眼阔鼻，头戴儒帽，一身彩袍的人。施影就在离此人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人不但长相奇特，穿着也着实可笑之极。但清楚此人的人都绝不敢当着他的面笑话他。因为此人便是与谢百年并称‘南北二毒’的‘南毒’高阳。此人武学修为虽远不及谢百年，但用毒方面，却早已炉火纯青。此人生性孤僻，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南毒’高阳的身体突然起火，全身都燃烧起来，并夹着青烟。人群散得更远。谁都知道，‘南毒’高阳是一个一向自认为活得很惬意的人，从他那身怪异的装束就可知一二。所以他绝不会想不开，去自寻死路。
　　月光在突然之间变得极其惨淡，惨淡的月光无力地透过迷雾，一大一小两堆火就这样燃着。在这烟雾环绕的幽谷中显得那样的神秘诡异。
　　‘南毒’高阳身体燃烧的青烟被风轻轻一带，飘向施影。青烟所经之处，墨绿色的草地上出现了一条枯黄色的通道。被火光吸引而来的飞虫碰到青烟，便跌落在枯黄色的通道上。
　　这道青烟就像索魂的厉鬼，将所经之处的魂魄一一拘走。
　　施影是不是也有魂魄？如果有，施影的魂魄是不是也会被拘走？
　　青烟已笼罩着施影，‘南毒’高阳身上的火突然熄灭。一双小眼期盼着他创造的奇境出现。
　　青烟慢慢散去，施影的笑容依然灿烂。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亮如冬夜的寒星。一身的紫衣在火光的映衬下就犹如挂在远山山巅的彩霞，美艳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