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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迢迢见明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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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的面积不大,名声却不小。盖因为现任太后的长兄,郢南的国舅就在这座道观中修行。
太后娘娘的兄长道号清悟,从外貌上看不过二十出头,比卫兼明大不了多少。跟在卫兼明身后向其行礼的时候,沈双阙心中赞叹不止。
见过礼后沈双阙就被道童引去厢房了,只留卫兼明在室内。
“是子芥让你来的?”头戴紫阳巾的道人睁开双眼,语气平淡问道。
“子芥托我替他向您致渭阳之谊。”卫兼明又施一礼,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用双手托着,恭恭敬敬地放到案上。
“这么多年,难为那孩子一直记着我了。”
天家的旧事,托宗族的福卫兼明也略有耳闻。传闻对于太上皇帝这个命中注定妹婿,清悟真人是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因而对于柳微这个外甥的观感也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喜欢这个外甥有其妹风骨,另一方面,他也视这一对父子为他阿妹成就大道路上的绊脚石。
知道这个的前提下,卫兼明自然不会乱说,只是道:
“子芥一直记着您呢。”
道人笑笑,没有接他的话。“你带来的那个小娘子,和她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面相不好了些。”
卫兼明心知他和沈双阙的关系这位心中清清楚楚,便不再在这位高人面前故作姿态:
“敢问先生,她面相如何?”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盛极必衰。”
“非长生相。”
卫兼明将这句话在心里记了,对着道人长长一拜:“多谢先生。”
“无妨。”道人顿了顿,还是看在卫兼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份上,提点道“你尚年少,莫要为儿女情长所累。”
卫兼明于是又长长一拜:“谨遵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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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本就是清悟真人清修之所,平时又鲜少有外客留宿,于是厢房也布置得十分简单,除一床一桌一席之外别无长物。卫兼明看看室内简单的摆设皱了皱眉“这里如此……简朴,你可能住得惯?要不然还是让家里把你的床帐熏笼送过来吧。”
沈双阙心知不能应,只是笑道:“大兄多虑了,我当年……我当然是没问题的,不过几天罢了。”
沈双阙不说什么,卫兼明便点点头“那阿兄就走了。”
沈双阙忙道:“阿兄我去送你。”
来的时候不觉,慢慢走回去不必赶时间,倒能品出青云山的几分趣味。但见山色清秀,溪水澄清,时而有悬泉瀑布,掩映在交翠的松篁下,可以听到水声清脆如碎玉;又有黄鹂云雀等等,时鸣时歇,更显出了山中的清幽,果然是清修的上好去处。
“再走就要出山门了,”卫兼明停下脚步看向沈双阙“你先回去罢,观中不会有大事。杨先生是世外高人,你平时行事莽撞,需要注意,不要冒犯了先生。”
沈双阙应了声“是。”
卫兼明正站在山门处,天光自他头顶倾泻而下,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光里。他发如乌瀑,眉似墨描,目若点漆,高洁如云间霜雪,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对上她时偏偏又和颜悦色,满目冰霜如汤沃,化作了融融春水。
这样一个儿郎,生来就是要碎女儿家芳心的。沈双阙这样想着,却拉上他的衣袖,露出一个娇羞怯懦的微笑:
“阿兄此去前路凶险,还请保重身体。”
“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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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冷冷清清的。
沈双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才想起来:魏都知没有跟来。洛书国策留在京中,卫兼明只留下了两个丫鬟看顾她。这二人不知来之前得了什么吩咐,平时一直在前院做事,都是老实本分到有点木讷的性子。沈双阙心中刚刚升起有些无聊的念头,蓦然发现自己被惯坏了。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两转,沈双阙又想:或许她只是寂寞罢了。
毕竟整个清云观中,可以说只有她一个人了。
沈双阙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譬如卫兼明要送她来青云观,就是对方语焉不详,她也老老实实来了;譬如她知道青云观的那位杨道长不是她能随意冒犯的,她就是再无聊,也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看经书。
不看,不听,不问,不想,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卫兼明一直没有把她换掉,也未尝不是有这一层考量在。
毕竟很多时候,知道的多了,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麻烦。
但是沈双阙到底才学了一个月的文字,不要说晦涩拗口的经书,就是千字文她也念不下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双阙放下经书,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头更疼了。
不过是一晚没有屏风遮挡就被吹的头疼,这种事是在沈双阙意料之外的。她幼时居无定所,不要说破庙,就是露宿郊外第二天起来还是瓷实得很。到底是被养得娇气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沈双阙哂笑了声,却听到门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喂喂喂阿夷你接住啊——”
“化化踢过来踢过来。”
“泽墟你闭嘴!”
沈双阙推开窗,只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一群童子,正在踢毛毬。厢房窗户年久失修,被她一推,立刻发出“吱——”的摩擦声。
“你们这么大声,都把仙女姊姊吵醒了!”最先发现的那个童子正是昨天给沈双阙带路的道童。随着他一声大叫,一群孩子立刻作鸟兽散。
沈双阙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声“神仙姊姊”指的是她自己。没想到这些孩子能对她有这么高的评价,她伏在窗台上,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沈双阙笑了一会儿笑够了。抬头再看时,只见那群孩子之前虽然散了大半,但有几个见她并不像生气,仍然大着胆子回来了。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沈双阙忍不住对他们招招手:“你们过来,我给你们糖吃。”
沈双阙从前在家时就有拿着糖逗小侄子的习惯,大哥大嫂嫌她浪费不是一次两次,后来看沈双阙总也改不了,也就随她去了。是以她兜里总有几块饴糖或者饧糖。不过饧糖较硬,长安这种小孩子,还是吃饴糖多一些。
她这次往袖里摸,既没有摸到饴糖也没有摸到饧糖。换了个袖子,才摸到一包据说是西域来的果脯——这种果子新鲜味道是酸中带着点儿微微的甜,就像不喜欢梅子,沈双阙也不喜欢这种果子。但用糖渍的工序极好的中和了酸和甜的关系,果脯又颇为磨牙,平时当小食吃再好不过。沈双阙吃的时候常常想,要是长安在,应当会喜欢这口味的。
将混乱的思绪收了收,沈双阙拆开油纸包,将果脯递给了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你推我搡,都不肯先去拿。沈双阙以前见多了一帮顽童一拥而上的,却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也就伸着手在那等着。
最后还是那个名叫泽墟的孩子伸手接过果脯,还对着沈双阙抬头一笑附赠了句甜甜的“谢谢仙女姊姊”,才把果脯分给同伴,一边分一边还絮絮解释道:“这是蒲桃,从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你们也要谢谢姊姊。”
于是又是一片脆生生的“谢谢神仙姊姊”。这帮孩子,实在是乖巧懂事的不像话。沈双阙心里受用,压压上翘的嘴角,笑道:“我姓沈,你们叫我沈阿姊就好了。你是怎么知道这是蒲桃的?”
“之前有贵人来的时候一直是我在师傅身边侍奉。”泽墟骄傲地答道。他看上去本想再夸耀几句,被唤作“阿夷”的童子拉了拉他的衣袖“阿墟,我们该去作午课了。”
“哎哎哎对!”泽墟如梦初醒,一手拉起一个孩子,向沈双阙行礼后转身就跑“沈阿姊我们先走了,以后再来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