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困觉

4、第 4 章

　　雨不算非常大，但也足够把在雨下散步的人的衣服打湿，他没散步，但速度也和散步差不多了，走到半路，他想起来那束雏菊已经枯萎了，正好那个地方离他们学校不远，他就淋着雨去摘了几朵雏菊放在书包里。

　　回到家的时候，温许春衣服差不多湿透了，温爸爸温妈妈还没回来，他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韩寄雪面带焦虑地站在窗边，看到温许春回来了他松了一口气，没等温许春走到窗边，他就大喊：“你怎么了？”

　　温许春走到窗边，窗户周围的地板已经湿了，他的这个窗户一直没关，韩寄雪看清他现在的模样愣了一下，沉声道：“你被欺负了？谁干的？别站这儿，快去换衣服。”

　　温许春没说话，把书包里的雏菊拿出来，举着那束花伸着胳膊靠近韩寄雪的窗户：“送给你。”

　　韩寄雪紧张道：“你小心一点儿！快把胳膊收回去。”
　　温许春固执道：“你看！”

　　韩寄雪望着他的眼，很认真地说：“好看，它真好看，我很喜欢。”

　　温许春笑了，这才把胳膊收了回去，韩寄雪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温许春没有回答，却说了别的事：“你知道别人说我是什么吗？”

　　他问的时候以为韩寄雪不知道，没想到韩寄雪说：“那你是他们说的那样吗？”
　　这便是知道了，温许春带着些自己都没发觉的恶意，故意说：“我是啊。”

　　“哦……”韩寄雪面不改色道，“那看来有人说你可爱是真的了。”

　　温许春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韩寄雪这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答案给弄懵了：“你确定说的是我？谁说的，他……”他骗你。

　　“我说的。”韩寄雪笑了，“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可爱。”

　　温许春没接他这个茬，冷淡道：“你应该去听听外面是怎么骂我的，我精神有病，我是怪物，我，不是一个正常人。”

　　“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吗？”韩寄雪问。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温许春骗他说，他内心最深处一直觉得，有可能有病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他以为韩寄雪会疏远他，或者劝他对自己有自信之类的，可韩寄雪总是在打破他的预想。

　　韩寄雪温柔地笑着：“啊，那我认为你自己觉得的不健康、不正常的那一部分也很可爱。”

　　温许春没有感动，他先是疑惑，再是怀疑，怎么可能有人觉得可爱呢？
　　他没有戴口罩，面上的怀疑一览无余，韩寄雪治好无奈道：“好吧，那告诉你吧，我也是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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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许春震惊地看着他，这句话他相信了，他又没什么好骗的韩寄雪何必骗他，更何况，这又不是件好事，万一温许春给说出去，韩寄雪的人生就跟温许春的一样，彻底完蛋了。

　　多年后温许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到底还是单纯了些，不知道有些恶劣的人会故意欺骗别人的感情，然后当做自己的战绩、当做笑话给说出去。庆幸他遇到的是韩寄雪，对他再好不过的韩寄雪。

　　“你……”温许春眼睛睁大，压低声音问他：“你也是同性恋？”

　　“是啊。”韩寄雪坦然道。
　　他来这儿没几天就听说了温许春的事，这件事人们议论了很久，直到现在偶尔也会拿出来说一说，他听到后装作不经意的跟那个大妈打听了几句，大妈既厌恶又怜悯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走的时候那些个大妈还劝他离温许春远一点，韩寄雪哪会听她们的。

　　“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说了，很危险。”温许春警告他的语气比平时说话还有柔和，又问他：“你家里人知道吗？”

　　韩寄雪笑道：“现在还不知道，我发现后怕他们生气，一直瞒着他们。”
　　温许春也跟着笑了，只不过他的笑真是不明显，需要仔细去看：“真好啊，如果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还是别说出来了吧。对他们，对你自己都不好。”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劝他。

　　韩寄雪没有应，而是问他：“我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温许春也没有回答，只是将不那么明显的笑意又收敛了一下，但韩寄雪知道他还在笑，他应该是很高兴的，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对抗这世界对他的各种恶意，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通过关系、感情等桥梁连接起来，可是连向他的那些桥梁，在五年前就全都断裂了。

　　他以这瘦弱的身躯，在大海上飘荡，其他孤岛不仅不会拉住他，还竭尽全力将他推向海洋深处未知的深渊，现在，韩寄雪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告诉他，你不是孤独的，我和你一样。
　　对于温许春来说，就是有人抓住了他挣扎的手，那人什么都不用做，温许春就已经热泪盈眶。

　　“不管有没有说过，我现在都要再说一遍，你真可爱，你笑起来真好看。”韩寄雪看着他认真地说。

　　温许春握着花，无措地扭头看向别处，脸颊和耳朵渐渐变红，他用没有拿花的那只手贴了一下脸，想要用冰冷的手降温，韩寄雪笑意更深了。

　　“花我看到了，不用给我我也已经收到了，你把它处理掉吧，不要让你爸妈看到。”韩寄雪提醒他。

　　温许春摇摇头，把两条运动裤的松紧绳抽出来，打了一个结，让它足够长，把松紧绳的一端绑上花，这样花既散不开，没扔到韩寄雪那里也能再拽上来。

　　他试了两次，终于把花扔到了韩寄雪那边，他松开手让韩寄雪连花带着这两条松紧绳一起收过去。

　　韩寄雪成功拿到之后，捏着松紧绳问他：“这个没问题吗？”

　　“没事，他们不会关心这种小细节的。”温许春淡淡道。

　　韩寄雪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叹口气，又在心里把温爸爸和温妈妈骂了一顿，对着温许春展开笑颜，笑吟吟地问：“你知道雏菊的花语吗？”

　　这个……温许春还真不知道，他以前没关注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后来也没精力去了解，他老老实实问：“不知道，是什么？”

　　韩寄雪将花从松紧绳上取下来，轻柔地摸了摸花瓣，歪头对他说：“等到合适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温许春点了点头，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没说话，就在温许春以为今天的交流就到此结束了的时候，韩寄雪又问他：“不能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吗？”

　　又绕到了最初的问题带上，今天的韩寄雪问题格外得多，他自己也发现，但他觉得这样和温许春交流挺好的，他真诚地问出问题，答或不答，选择权在温许春的手里。
　　他也能从温许春的选择中，看出一些事情来。

　　温许春想了想，韩寄雪跟他说了那么大个秘密，他这个也不算什么，说就说了，于是他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跟韩寄雪复述了一遍，韩寄雪先是夸他：“春春好棒啊，被校长表扬了。”

　　温许春温度还没彻底下去的脸，腾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韩寄雪趁着他害羞，继续问：“领头的男生你认识吧？叫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此时温许春被韩寄雪哄得脑子都乱了，韩寄雪问他，他没经过大脑就直接告诉了他。
　　韩寄雪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此时温许春脑子跟生锈了一样，想什么都慢了几拍。初一之前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赞赏，听到了也只是腼腆的笑过去就好，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这五年来，他再也没有听到这样的夸赞，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韩寄雪随口夸他的一句，他现在就能害羞半天。

　　“明天见，温许春同学。”韩寄雪晃了晃手里的花。
　　温许春“嗯”了声，率先转身进了屋里，在心里补了一句：明天见，韩寄雪。

　　过来几天，温许春便听到风言风语，说学校有几个人在校外被打了，就在学校的墙外，那几个人，就是欺负过他的那几个。

　　他回家马上问韩寄雪，是不是他。
　　韩寄雪但笑不语，只问他：“爽不爽？”

　　温许春纠结了三秒，还是选择说出了最真实的心情：“爽翻了。”

　　“那就好，”韩寄雪唯一的一点担忧也放下了，他又道：“明天见，温许春同学。”
　　最近韩寄雪莫名其妙开始喊他温许春同学，温许春也没当回事儿，他以为韩寄雪这一次口中的明天见是明天下午，没想到他第二天在班里见到了韩寄雪。

　　他搬了新的桌椅坐在了温许春的旁边，温许春坐下来之后，他装模作样道：“新同桌，我是新转来的学生，以后我们就要坐在一起了。”

　　温许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玩这一出，也怕自己如果表现得和韩寄雪过于熟稔会连累他，于是顺从地点点头，不与他多说话。

　　“温许春小同学，不跟你新同桌多交流交流感情吗？”韩寄雪不肯就这样放过他，还要拉着他说话。

　　温许春侧头看了他一眼，口罩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你在学校不要和我说话。”

　　韩寄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又忽然明白了，他挑挑眉故意地说：“小白眼狼，用完就扔啊，要装作和我不认识？”

　　“……”温许春慌张地想要解释，抬眼看到韩寄雪戏谑的表情隐约感觉到什么，他也不敢确认，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韩寄雪任性道，“我也不想管，我只想和你交朋友，才不想管其他人。”

　　温许春看了他几分钟，就在韩寄雪以为他会感动的时候，温许春吐出几个字：“你怎么这么幼稚。”

　　韩寄雪也不生气，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棉花糖，隔着口罩递一个到温许春嘴边，笑吟吟道：“再幼稚你也得受着了。”

　　温许春不得不扒下口罩吃下那个快挨到口罩的棉花糖，他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可他心里的确是感动的，无论韩寄雪是本来就要转到他们班，还是专门为了他转到他们班，他都觉得，韩寄雪在救他。

　　他已经被长久以来周围的恶意吞噬的差不多了，他心底还留着的那一缕光亮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他负隅顽抗，他单打独斗，他没想到他不堪的人生中还会出现一个韩寄雪。

　　温许春细细咀嚼着，他虽然未曾厌恶过自己，但还是有点看不起自己的，他也知道，励志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能抗过所有伤害成长为一个阳光开朗的人的，他显然没拿到主人公的剧本，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阳光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