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风流》泽上

8、豢奴所

　　“郡主才是真正的悦目娱心。”闻人景自认确实说不过端祀，只能对端和笑道。
　　端祀冷冷道：“别说废话。”
　　闻人景噎了一下……行吧，他见了两次郡主，说了两次废话。
　　他可能有点受虐倾向，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贴着端祀跑，有病病简直。

　　林夫子已经上前逐个教导，端祀拉着自己的乌骓站好，乌骓亲切地蹭他，口中发出舒适的叫声。
　　大皇子端祈站在端祀身旁，见端祀目光看向端和，便顺其目光看了一眼道：“郡主上马倒是不惧。”
　　端和在一旁骑着自己的小马驹，照夜温顺异常，她也渐渐放开了胆子。
　　“她自己安心，我倒是在一旁提心吊胆。”端祀苦笑。

　　端祈捧腹揶揄，“世子如今倒是闲心颇多。”依辈分端祀是他的皇叔，可他是皇子，故而只是依着品级喊他一声世子。
　　“大皇子没有胞妹，自然不会懂。”
　　端祈面色一正，“懂不了的，你我虽同姓端，可终究是不一样。”他即便有胞妹也不会如此关怀。
　　“今上与皇太弟感情甚笃。”端祀言罢，也不多嘴了，沉默地听夫子教习示范。
　　端祈确实听进去了，可父皇没有一众庶子庶妹，皇叔年少体弱不在身边，自然多般关怀。他与父皇终究不同。

　　端和御马练得认真，夫子教导也听在耳中。听闻马是可以感觉到你会不会骑马的，若是感受到你不会骑便会故意抗缰，还好照夜温顺，她轻轻送跨就知道走。
　　端和自己溜马，不时的还看看林夫子，校场极大，端和龟速骑马才堪堪转了半圈。她贴着墙角骑，林夫子讲他的，她玩她的。

　　校场外依旧是禁兵轮流值守，可端和的心全扑在一墙之隔的豢奴所。
　　她还没接触过这社会的底层，她只是想了解一下。
　　不过她显然是低估了端祀对她的关注，不等她走到门口，端祀已经跨马过来拦住了她。

　　乌骓仰蹄嘶鸣，端祀面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端和一愣，他不是在很认真的听课吗？心下疑惑，面上却是讨好的笑，“我只是想去看看。”
　　“不行。”端祀态度坚决。

　　“瑞世子这般为何，郡主想去便去呗，豢奴所如何去不得。”说话之人高居马上，手中握着马鞭，说完马鞭一甩在空中结成凌厉的鞭花，对端祀似笑非笑道。

　　若说端祀好脾气对谁不感冒，肯定是这一位了，郑国公家中幺儿——小公爷程理清。
　　程理清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小小年纪残暴蛮横，性情更是乖张娟狂，手上马鞭已经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较之慧正殿众人，活脱脱的异类。

　　端祀侧首看向程理清，面色一沉道：“程小公爷自然不畏，可胞妹尚小。”
　　他有时也想用鞭子抽抽这个小公爷，实在放肆，可郑国公六十得的幺儿，自然极为溺爱，他也是无奈。
　　“五岁不小了。”珵理清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似乎想到了些某些很愉快的事。

　　端祀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程理清手上有很多童奴，全是拿来练鞭法的，孩童皮肤细嫩，声音细软，即便是惨叫也比成人悦耳，郑国公每月只抬出的尸体都有十几，这人绝对有病。

　　程理清下马，马鞭坠地拖出长痕，道：“郡主，豢奴所是亡国奴，可比府上家奴有趣多了。”

　　小公爷下马站在面前，端和这才看清这人什么样。程小公爷生有一双狭长凤眸，此时正垂眸望她，唇色极薄，带有笑意，看着是翩翩公子，可浑身戾气不容小觑，生生的将贵公子的气质变了质，邪气异常。
　　“我听兄长的。”

　　程理清闻言无趣地扯了扯唇，真是乖巧的妹妹，惹人厌烦。“小爷我手痒了，开门。”程理清扬声，身后仆从心领神会的将马牵过。
　　门外禁兵抱拳行礼，随后上前打开沉重的玄色木门。
　　程小公爷马鞭一摔，心情舒畅地喊了一声，“走！”

　　门开了也没有去不去的道理，身边同学一一下马走近，端和看了看身旁，不少小姐都走了，她也就想去了。
　　“不许去。”还未抬脚，就听端祀出声道。
　　“门都开了……”不去多浪费。

　　闻人景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难得见人违逆端祀，能看端祀吃瘪，他分外开怀。一把上前搂住端祀的肩，闻人景笑道：“郡主想去便去吧，总有一天会进去的。”
　　端祀沉默不言，他实在不想让胞妹看到这世界的另一面，只是见胞妹殷切的眸子，端祀只能颔首。

　　得了端祀首肯，三人上前，不过堪堪跨进豢奴所的门，端和就已经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满目萧瑟，零星的散落着几座宫殿，与慧正殿的繁华形成强烈的反差。
　　让人实在不敢想象，燕楚宫墙之内居然有如此荒芜的存在，一墙之隔，隔得却像是半个世界，两个极端在此共存。
　　再往远处看全是用来决斗的观赛台，听闻此地偶尔也会有瑞京的成年的少爷小姐来此玩闹，只需提前告知豢奴所准备即可。

　　“这边。”闻人景招手喊道。
　　“嗯。”端和点头，豢奴所的奴隶养在地下，以防奴隶逃跑或者伤了宫中主子。
　　心中早已有了预感，端和面上沉静，窄小的入口直通地下，像是影视剧里见到的暗牢，只是脚下的路用石板铺的整齐，打扫的干净，壁上灯火通明，绯色的火舌翻涌跳跃映的整个豢奴所静谧而诡异。

　　前方嘈杂的脚步一顿，是程理清一行人。
　　程小公爷嚣张至极的声音传来，“啧，本以为剩了些垃圾，如今一看，反而是些凶悍货。”
　　程理清说话间已经看到端和郡主和瑞王世子的身影，转身对着他们勾了勾唇道，“呦，瑞世子怎么来了。”

　　端和开口，“我要来，兄长作陪罢了。”
　　“是吗，郡主快些上前一步。”程理清咧着嘴笑了笑，马鞭在手上轻拍。
　　端和本来就快走到里面了，不理解他此意为何，才往前一步就见程理清猛地往旁边一撤。

　　咣当——！
　　端和瞳孔猛地一缩，脚下一软向后退了两步，差点直接跪在原地。
　　是豢奴所的奴隶隔着铁栏栅直接撞了上来，口中已经不是人语，而是如野兽般的嘶鸣呜咽。程理清往旁边一撤，里面的奴隶便一跃而起，像是要冲破牢笼的猛兽，张开大嘴朝她而去。

　　“哈哈哈哈……”程理清似乎很喜欢看到这般场景，笑够了才扬起手里的鞭子，手上发力用力一挥，直接将人摔回了牢里。
　　端祀赶紧扶住端和，盯着程理清横眉立目，“程理清，你不要太过分！”
　　“呵，别呀，你看郡主这不是好好的吗。”程理清冷哼，他谁也不惧，别说是瑞王世子，皇子的面子他也看着给，反正郡主不是好好的站在那儿吗。

　　端和是真的被吓到了，可也只是一瞬间，慢慢定下心来，端和逼迫自己看了一眼被一鞭子抽得趴在那里的人。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衣不蔽体，身上发着恶臭，一个小小的像笼子一样的地方居然有七八个这样的奴隶。身体清瘦伤痕累累，严重的营养不良像是瘾君子，眼神却是狠戾，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唯有看向程理清手上的软鞭时才露出一丝胆怯。
　　这些哪里是人，分明就是豢养的畜牲！

　　强迫自己将他们看成大型獒犬，尽量的不露怯，端和转身对着程理清一字一句道：“程小公爷，你是不是忘了今上姓什么，我姓什么。”
　　她果然最讨厌熊孩子。

　　不等他回答，端和又道：“今上姓端，我也姓端。本郡主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姓，那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嘲笑。郑国公是三朝元老，家父是燕楚唯一的亲王，论辈分更是今上之叔，我与今上同辈，你那里来的胆子在这里作威作福！”
　　珵理清倒是不惧，他只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姑娘如此正色厉声，挑了挑眉不言。
　　“本郡主好好的，是啊，若是本郡主一个不留神躺这儿了，小公爷是不是笑得更欢了。兄长懒得理你，莫不是以为我瑞王府怕了你。”

　　程理清是浑，可并不代表他没脑子，端和语罢，程理清眸中轻视收起。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小郡主，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有小姑娘对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
　　确实从身份上说他比不得她，可慧正殿的教育时常会让人忘了这一点，男尊女卑，出嫁从夫，那些姑娘们对着男子也时常会忘记自己贵女的骄傲——这小姑娘真的才五岁吗？

　　那以前的安稳也是懒得理他？这个认知真是莫名的让人不爽。
　　余光瞥了一眼周围一众作壁上观的同学，程理清眉宇间的张扬收敛不少，嘴上却是调笑的对着端祀道：“看来，小爷还得多谢世子懒得理我。”说完还装模作样的对着端祀行礼，“多谢世子原谅我的少不更事。”

　　端和一看态度就知道他没听在心上，果然和傻子不能讲道理。
　　不过看他也没有了接着拿她玩笑的意思，端和才轻笑了一声，“果然是人才听得懂人话。”

　　程理清当然听的懂，不过是不是人又不是她说了算，“郡主脾气过了，可好些了？”
　　这话说的，端和突然发现原来程理清居然是个聪明的，诶，怎么就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呢，这样过几天她就能明目张胆的揍他了。
　　只能说果然是国公家的纨绔子弟啊。

　　端和不理他，看了眼端祀，“我没事。”
　　端祀眼见着妹妹把慧正殿为所欲为的程小公爷说道了一遍，早就没了气性，只是厌烦这小公爷不知礼数，害得胞妹发脾气。